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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二年的北京城,是天下第一热闹的地方,无时无刻,不聚集着天下人的目光,这赶往北京城的人,也格外的多。
有各地活不下去,想出来找份伙计的普通老百姓:也有地方上的名门望族,准备进京寻找门路:也还有各地的商旅,贩送往来的货物:也还有往来的官员,学子。
出来讨生活的老百姓,大多衣着朴素,行囊简单,或是一家几口,或是几人结伴,走在这人流如织的大道之上,有了希望,这天空似乎也明亮起来,脚下也轻快起来,声音也洪亮起来。
也有往来华丽的车队匆匆路过,车队往往由数辆马车组成,前接后连,阵容也是不小,主人们人都躲在马车里,外面能看到的,不过是些仆人,马车夫。
商旅则往往是由一辆马车或者数量马车运送自己的货物,马车倒是不那么华丽,简朴得很,一切以运送货物为最要。
在这人流如织的队伍里面,今日,有一位特殊的人。
这个人说起来,应该算在官员之内,可他却没有马,也没有车,身后不过是跟了个小厮而已,和众多的苦哈哈挤在这拥挤的马车里一起进京。这个人就是被皇帝召进京的卢象升,从大名府出发,顺运河而上,到了通州,卢象升立刻跳上了传闻中的驿递马车,要体验一下这新奇玩意,坚决不听仆人雇辆马车的话。
这马车颠簸得厉害,因为是给穷苦人坐的,只求便宜。自然是能塞一个人就多塞一个人,除了车厢里坐的,外面还挂了好几个,这车顶上。又带了好些匹布,充分利用了每一处地方。也好在这里是北方,地势平坦,没什么需要上下坡的地方,不然,铁定运不了这么多人的。
看着这车外人流如织,卢象升感概万千,以前他也走过这条路,这条路上虽然也是热闹,可绝对不像今日这般热闹,难以想象,才几年的功夫,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卢象升在一旁感慨,身边的小厮则捂着两个鼻孔,翻着白眼,这车厢里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贩夫走卒容易出汗,自然味道大。即便是马车动了起来,可这味道,也不是那么好闻的,小厮受不了这个味道,却有必须陪着老爷,只能捂着鼻孔翻白眼,他家的老爷是被皇帝召进京的,是大官,是有身份的人,可现在和这些人混在一起,实在是掉身份。
“老丈有礼了”卢象升看过了这车水马龙的场面。看过了人流如织,倒是开始和车厢里的人攀谈起来,卢象升觉得,自己有必要深入的了解一下普通人对这些事情的感受。
“公子有礼了。”这个被卢象升问话的老者连忙拱手回礼。看卢象升面孔白皙,带着小厮,就知道是读书人,身份自然是高人一等的,见乒象升问他话,自然是赶忙答应。
“敢问老丈,可是京城人士?”卢象升问道,他虽然是进士出身,是大官,却不在乎混迹在普通人中间,要论和普通人打交道,他很在行,也很乐意。
“回公子的话,正是。”这个老者倒是认真的回答道,看卢象升的气度也不凡,老者也算见过一些世面,知道只怕不是凡人,倒是客气得有些拘谨了。
“老丈倒是不用客气,敢问老丈,坐这马车,huā了多少文钱?在下可是huā了十文呢”见老者有些拘谨,卢象升倒是很会打开话匣子,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呵呵呵,那小老儿就托大了,公子可是怕那驿递的欺生?这倒是万万不会的”那个老者本有些拘谨,但听了这话,也就稍稍的放开了,不那么拘谨了。
“哦,是吗?何以见得?那老丈又huā了多少文?”卢象升见老者和周围的人都有些拘谨,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让他们不自在,所以,故意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好打开话匣子,见老者搭话,也就顺着问道。
“公子,这个价格,据说,是上面定下来的,没人敢私自加价的…”老者边说还边往上指了指。因为问题过于简单,他倒是可以以知情人的身份来说。
“上面?”卢象升故意装不懂的问道。
“自然是上面了”老者笑呵呵的说道,手指又向上指了指。
“哦,……懂了,懂了……”卢象升又装作懂子。
“…那也就是说,老丈也是huā的十文了?”卢象升继续问道,这个问题虽然简单,甚至有些“白痴”可却是消除隔阂的好办法,这话匣子一旦打开,他自然会听〖真〗实的声音。
“那是自然,当然只huā十文,多了可不会给”老者笑呵呵的说道,面对眼前这个身份不一般的人,老者从刚开始的拘谨到现在已经变得自然起来了,这个不一般的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这可真便宜啊!”卢象升道。
“呵呵呵,这也是摊上了如今这个年月,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放以前,那是绝无可能,公子可是担心这会折本?”老者笑着问道。
“是啊!实在难以想象,怎么会这般便宜呢?”卢象升问道。
“不会的,不会的,公子有所不知,他们做这个买卖,都是皇上给的本钱,车不要钱,这牲口也是不要钱的,自然是可以便宜了,如今,他们也就是管好自己,管好牲口及行了”老者连忙说到,虽然这是一个新鲜的事物,可他自觉十分懂行,可以为这个白皙的公子解释。
“哦,是这样啊!那如果只管自己,那这车总会坏,这马总需要换,难道日后又靠陛下给吗?”卢象升问道。
“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个,据小老儿所知,这个,恐怕得他们自己弄了,皇上给的也就是这次的钱”老头倒是笑着回答。
“那刚才老丈不是说他们只管自己就可以了吗?”卢象升问道,前面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打开话匣子,这后面的问题,就逐渐的问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了,很多东西,虽然他也有猜测,也明白,
可还是想弄个水落石出,自己亲自搞清楚,算是天性。
“呵呵呵,公子岂不知,这换马车也好,换马也好,总不是一下就要换的,他们做这个买卖,虽然便宜,可胜在年长日就,每日积攒下几文钱,年长日就下去,也是笔不小的数字了,等到了马车要换,马也要换的时候,自然就有钱了,所以,他这买卖可以做得如此便宜,也只能靠着他们,小老儿才能到通州进货。甚至有些人愿意吃苦的,到天津去进货”老头话匣子拉开了,觉得眼前这个白皙的公子很好说话,也乐得和他说话,也乐得说些这个读书公子哥不知道的东西。
“哦,原来如此,在下懂了,……敢问老丈是做什么买卖的?”卢象升问明白了心中的一个疑惑,又开始攀谈起来,他相信,要知道这两年京城里的变化,和这些人打交道,可以得出很多很直观的东西,在场面上听到的东西未必有这样深入百姓之后的直观和详细。
“呵呵呵……,公半客气了,小老儿也不敢说什么做买卖”这车顶上的那几匹布,就是小老儿从通州进的货”老头有连忙说到。
“哦,原来老丈是做布匹生意的啊!这倒是个不错的买卖,想来生意应该不错啊!””卢象升又道。
“呵呵呵,……公子客气了,不过是在路边摆了个摊子,靠着这个养家糊口罢了”老头说起自己的生意,倒是笑得很灿烂,似乎有意表现自己的能力和成就,想了想,又说道:“……实际,也就是在别人手指缝里捡口饭吃罢了,可算不上什么买卖……”
“那敢问老丈,又为何要到通州去进货呢?刚才听得老丈说,似乎还有到天津去进货的?”卢象升又问道。卢象升得皇帝召见,要面圣了,更是觉得自己应该多了解一下皇帝,多了解一下皇帝所做的事,只有做到了这些,才可能体会到皇帝的心思,才可能理解皇帝想做什么,这无疑对他是有帮助的,而无疑,通过这些人了解皇帝的所作所为,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官场上的消息,过于场面了。
“呵呵呵,……还不是因为能便宜得几文钱,所以才来,否则,谁愿意大老远的奔波这样远来取货?像小老儿到通州是取的是布匹,还有到天津去取铁货的”老丈倒是笑得很开心,想来他也对自己能到通州去取货感到自豪,对自己知晓的东西而自豪。
“哦,如老丈不嫌弃麻烦,能否告知能便宜多少钱呢?”卢象升又问道。倒是相当的客气。
“嘿嘿,看公子也不是一般人,也不是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人,告诉公子也没什么,呵呵,只是说出来,倒是要让公子见笑了……”老头的脸红扑扑的,虽然嘴上如此说,可心里却是愿意把自己值得自豪的地方说出来的,小老百姓能值得说道的地方实在不多,虽然只是几文钱的买卖,必定入不了这个“大人物”的眼。
“老丈但说无妨……”卢象升道。
“嘿嘿嘿,这通州,通州,听这名字就知道这个地方的来历了,咱们京城里但凡吃喝拉撤,多半都得从通州过路,没有几样东西能绕得过通州去,不管他是走的运河,还是走得海上,统统都得从通州过,………”老者说之前,也稍稍的卖弄了一下自己的见识。
“这倒是不错,老丈说得有理,我大明凡粮食,布匹,各种物资,无不要从通州过,要说通州是南来北往的要地,确实是的”卢象升表示同意,通州的重要性就不用说了,运河运来的各种东西,都是在这里上岸的,除了运河,也包括海上运来的东西,也是要经过这里的,这里实际是一个货物的转运中心。
“要说以前,一般人也不会到通州来取货,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本钱。可如今不一样了,这驿递马车一通,有个二三十文钱,也可以到通州来一趟,这早上从家里出发,不到晌午就到通州了,在通州进了货,再回去,天还没黑,完全赶得上。这才有了我们这些人到通州取货,要在以前,得自己雇车,一般人可雇不起,咱们也没那个能力……………”那个老者倒是摇头晃脑的说责。
“嗯”卢象升也就着着摇摇晃晃怕车身,不住的点头,和这些人谈过了,他觉得自己又明白了一些皇帝的用意了。
“……………,其实,算起来,到通州进货,比京城里便宜不了多少钱,一匹布少的才几文钱,多的才一二十文,不过一趟下来,总能节省百十来文钱,总还有赚头……主要还是遇上这好年月,来京城里做活的人大增,置办衣裳的人也多,所以,这买卖也就好做,每月要能多去得几趟通州,一个月下来,也有好几钱银子了,一年下来,也可多得好几两银子…”老头介绍其自己的生意经,倒是头头是道,觉得很是幸福。
卢象升听明白了,发了一通感慨,这天下的百姓,果然都不容易,也不是那一处地方的百姓不容易,都差不多,为了生活而奔波,每天为了几文钱而劳累,为了多赚几文钱而开心。
“老丈做买卖也是把好手,这做买卖的门道,懂得可真多…”卢象升感慨过来,又说道,他倒是打算乘着老人家兴头高,把他肚子里的话全套出来。
“哎……,公子可就说笑了,小老儿那里敢说自己是做买卖的,更不敢说自己是做买卖的好手,也就是在路边支个摊子罢了,靠着如今进京做活的人多,从别人的指缝里捡点吃的罢了……”老头倒是否认了卢象升的奉承。
“老丈可就开玩笑了,路边支个摊子就可以有这样的买卖?可以自己到通州取货?在下虽然没做过买卖,可也不是一窍不通啊!老丈可别诳我………”卢象升依旧倒老头的话。 那里,那里,小老儿可决计不敢诳公子,这都是实话,公子别看小老儿似乎一次买了不少布,可都是些粗布,不值什么钱的,也都卖到了那些进京做活的人手里了,所以,这价钱就要讲究便宜,东西讲究实在,小老儿可不敢和那些开着门市店铺的人抢生意,都是他们看不上的生意,小老儿才捡起来做,……呵呵呵,靠着人多,虽然利润薄,但也能糊口…”老头笑着说道,说到这里,这面色就有些不自然了。做布匹生意没后台是不行的,像他这样在路边支个摊子做买卖是注定做不大的,也就是靠着如今京城里做工的人暴增,有了些空隙,生意才有些起色罢了,正儿八经的开门面,摆店铺,那都是有门路的。
“哦,原来如此。”刚才听得老丈提到,来京城的人多?是指的?”卢象升说到。
“公子是说这个啊!说起来也是皇上仁慈,不忍看见咱们老百姓受苦,据说这路之所以要修,也是为了给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找个活做,让老百姓能活下去罢了,实则,这路几百年都这个样子,不修也是可以的…,又何必huā大价钱从大老远的运油渣呢”老头说到。
“噢……”卢象升点点头,这个说法,和官方的说法也是一样的。
卢象升真思责着,车厢里一个声音道:“敢问公子,老人家小
的也是进京找活做的,不知道这京城里的活好不好找?咱没出过门,还请公子,老人家能指点一二……”
众人看过去,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子,背着个包袱,他似乎也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比他小,有些生涩和紧张的同伴。
“京城里啊!找事做决计不难,只要有把力气,能吃苦,总能找到事做的,要是有本事,不怕死,去当新军,将来谋个官身,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新军极难进,再要是命好的,被琉璃斋那种大商家看重了,那也是前途无量,要不了两年,娶个俊俏的媳妇,也不是难事,稍微差一些的,每个月也可以拿到不少工钱,再差一些的,也能吃饱肚子,就是工钱少了些,苦一些”老头的话匣子立刻打开,似乎对这京城里的事相当清楚。
“多谢老人家指点,多谢公子”得了准信,那个生龙活虎的小伙立刻谢道,给老头鞠了一躬,还给卢象升鞠了一躬,似乎卢象升才值得相信。
卢象升看着这个东轻的小伙和他的同伴,这种状况,他北上的过程中,没少遇到,很多都是家中过不下去,出来讨生活的,也有一些是想出来闯荡一番的年轻人,有些人是长途跋涉,靠走北上的,也有像这种坐车搭船的,除了这种年轻人相邀出来的,还有举家出来的,也不在少数,看着这两个小伙,想这朝着京城流通的人流,卢象升更是感慨,如果没有皇帝的这些举动,有些人只怕会饿死倒毙在乡间,无名无姓的,也无人知晓,就好象他们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般,他以前也对皇帝huā费巨资做这些事有些微词,可见到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朝着京城流动寻找希望,卢象升觉得,或许是该这么做。
看着白皙的公子“大人物”在沉思,车厢里的人也都不说话了,免得打搅到这位“大人物”。
“小哥,你们是哪里人啊?”卢象升又问道,和不同的人攀谈,了解他们的事,是卢象升这次北上一直在做的。
“回公子的话,小的是保定府的……”生龙活虎的小伙子立刻说到,说话的声音中充满了希望。
“哦,保定府啊!按说那里还过得不错,怎么,你们那里也有过不下去的?”卢象升皱着眉头问道。
“回公子的话,小的保定府那边,据小的知道的,虽然今年欠收,一般还能勉强过下去,不过也有些人家是维持不下去了,举家迁走的也不少,像咱们这样想闯荡一番的人更多些……”小伙认真的回答,说话也还有条理。
卢象升点点头,和他了解的情况虽然有些区别,可大致还是一致的,像保定府这边,吃不上饭而出走的人没别的地方多,看样子,出来的,更多的是想闯荡一番的人,起码他们自己还有能力坐车。
正说着,这马车忽然猛的颠簸了一下,车厢里的人尽管有准备,可还是被颠得老高。
卢象升的小厮连忙扶着自家的老爷,又连连超车外面大喊:“赶车的,赶车的,你是怎么赶的?怎么这样颠?颠坏了我家老爷,你吃罪得起妈”
那个赶车的本想回话呵斥,可又想起,好象他这马车上,有位老爷,又连连道歉,说是这修路,没办法,多多包涵。
“绍祖,不要多事,也不是车夫的错”卢象升确实被狠狠得颠了一下,不过却也没当回事,教训了一下自己的小厮。
小厮被自家老爷教训,立刻不说话了。
虽然小厮没说话了,可车厢里的人也感觉到这个白皙公子的不同,看这小厮说话的语气,可真的不是普通人。
车厢里又闷了起来。
“说到修路,据说是huā了大价钱的,这油渣是从陕西运过来的,据说这油渣路格外的好走,不知老丈可见识过这油渣路?”卢象升见众人都沉默,于是又找了个话题。介于刚才因为路的问题而断了话头,也顺带的说到了这件事上,算是把话头接上。
和这些普通人谈这个,卢象升觉得,自己可以更加理解皇帝的一些做法,可以更加理解皇帝的心思,以前只在官场上听官场上的人泛泛而谈,和这种自己亲身体会,直接问普通参与者的感受完全不同,卢象升更是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这些,只有了解了这些,才能说更了解皇帝,更了解皇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