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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到来之后。
天气急转直下,凛冽的寒风开始从边墙灌入关内,让关内外的人们明白,冬天到来了。
凛冽的寒风,已经在锦州刮了几天了,将锦州地面上,今年从太阳那里获得的一些热量,刮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锦州城内的校场,士卒们瑟瑟的聚拢成一些圈子,尽量让自己好受一些,这种大风的鬼天气,上面居然失心疯,要校场典兵,不少士卒聚拢成一团,咒骂着。
“这鬼天气,还典兵?头,上面是咋想的?再不出来,可就把咱们冻死了,看看穿的这衣裳,还是单衣呢,给风一吹,连心窝子里的那点热气都给吹没了……”一个士卒抱怨着。
“就你那德行,风能把你心窝子里 那点热气都吹没了?”这一小队人马聚集在一起,士卒抱怨之后,领头的长官奚落道。
“头,听说,昨晚城南那边运来了很多大车的东西,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到了?是赏赐还是那传说的棉衣啊?”一个士卒开始刨根问底,皇帝给每个边军发下棉衣的事,早已在邸报上刊登,大明朝几千里的边关,几十万的士卒们,都盼望着棉衣的到来,据说,棉衣绝对是落实货,相当的暖和,介于皇帝的信誉,很多士卒,都指望着这次发棉衣。
“赏赐?你是咋想的?如今这大战还刚刚结束呢,鞑子回家了没回家,还是两个字呢,你就想赏赐?想得没,年前赏赐能发下来,那都是天大的好事,还赏赐呢,你脑袋给门夹了?”这个领头的长官不屑的教训着脑袋拎不清的士卒。
“那,头,该不会是棉衣到了吧?”这个士卒面对自己长官的奚落并不在意,继而打探消息,当官的消息总比他们这些当兵的要可靠。
“呃,要说这棉衣,那还有点靠谱,邸报上老早就说这事了,人手一件,估摸少不了你那套的,不过,也不是棉衣。”这个领头的长官想了想,又否定了这个可能。
“为啥啊?头,这都冬月了,咋还不送棉衣来啊不是又是耍我们的吧。”这个士卒不甘心的问道,听说昨夜南门来了很多大车东西,神神秘秘,遮盖得严严实实,和传说中运棉衣相当的相似。
“咱们锦州多少人马?送棉衣的车还不得排起长龙,那得拉多少大车才行?昨晚上的大车虽然多,但也运不了那样多棉衣的。”这个领头的长官分析道。
“那,头,那会是什么?什么东西要用那样多大车运啊?”另外一个士卒瑟瑟发抖的问道,边问还边跺脚,好让自己暖和一些。
“咳,这就难猜了,或许是一部分棉衣也说不准,或许一次运一小批,等全部运完了,再统一发吧。”这个领头的长官也摸不准到底是什么,只得拿一个最靠谱的事猜测。
“对头,小的也是这样想的,想那样多棉衣,确实不可能一下就运来了,肯定是一次运一点,也免得给鞑子抢去,前些天,祖大人不是率着好多战兵出城了吧,依小的看,根本不是什么去追鞑子,而是去护送这批棉衣了,头,你想想,要是这批棉衣让鞑子抢去了,怕咱们锦州城都得塌了……”这个会思考一些的士卒串联起了诸多的消息,将事情圆得八九不离十了。
“对,对……”
“对,肯定没错……”
“头,估计是这样没错……”
这个小圈子的人,纷纷赞同这个会思考的士卒的话,这话,也得到领头长官的点头认同,因为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东西
嘈嘈嚷嚷的校场里,传递着各自的小道消息,亦真亦假,难以分辨,或许是时间长了,习惯了这种寒冷,一些瑟瑟发抖的士卒已经不那么发抖了,或许因为讨论得太热烈,而忘记了寒冷。
……
袁崇焕领着大批大小将领,官佐,出了巡抚衙门,昨夜一大批马车忽然进锦州城,带来的东西,让他即感到震撼,又是心惊,更是觉得身后总是有一些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唔,下雪了……”袁崇焕出了巡抚衙门,凛冽的冷风从衣领灌进脖子里,冷透了骨头,看着稀稀疏疏的几颗雪花落下,不由自主的说道,心里的惆怅,又好了许多。
“抚台,下雪了”边上一个官佐也高兴的说道。
“大人,这回,咱们再也不怕鞑子回来了。”一个官佐以热烈的语气,狂喜的说道。其他的将领,官佐,也纷纷欣喜的说道起来。
“是啊下雪了……”袁崇焕心里的惆怅好过多了,下雪了,也就是说,大雪封山,已成定局,也就是说,这仗,是没法再打了,要是遇到恶劣的年份,一夜下的雪甚至都能把人埋了,所以,下雪了,鞑子必定会退走,基本上不用再担心今年战事的输赢了,原本一直担心鞑子乘机来攻他锦州城的袁崇焕,心里彻底的放松了,在众多不如意的消息里,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走去校场……”袁崇焕大喝一声,猛的一夹马腹,催动战马向校场奔去。身后的大小将领,官佐,也跟着狂奔上去,街面上,因为寒风凛冽,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校场的门迅速的被打开。
“头,大人们来了。”听到动静的士卒,立刻嚷嚷着,原本讨论得火热的校场,迅速安静下来,整队。
在战鼓声中,在瑟瑟的风中,士卒们已经整好了队伍,在这个宽大的校场里,人倒是显得有些稀少。
袁崇焕领着一行人,直接登上了点将台。
袁崇焕却并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而是一直站在那里,鼓声一直在擂动,看得下面的士卒莫名其妙。
一个小校飞奔上点将台,行了个礼,说道:“大人,秦公公,张百户他们已近快到辕门了。”
看着这个小校张嘴,袁崇焕并没有听清这个小校说些什么,不过,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
“知道了”袁崇焕说了句。
小校疑惑,不过看抚台大人张了张嘴,虽然在这震天的鼓声当中听的并不真切,但是,还是退了下去。
“……”袁崇焕没有言语,只是将手竖了起来。
鼓声消失了。
众人被震得发麻的耳朵,现在,终于是轻松下来。
士卒们都好奇,这抚台大人到底要干什么?这个天气还典兵?莫非,真的是要发棉衣了?不过,看大人的面色,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袁崇焕没有说什么,领着官佐,朝辕门走去。
风一直在吹,校场上,士卒们的衣襟飞舞,人却定在了那里,肃穆的气氛,弥漫整个校场。
鼓声熄灭了,辕门外,却传来一阵马车叮叮当当的响声。
一辆辆马车,鱼贯进入校场,马车上,遮掩得严严实实,东西堆得老高,一看,就是运了不少东西。
马车的进入,让校场上发生了不少的骚动,在不少人眼里,这就是棉衣。不然咋堆那样高,要遮得那样严实?不就是怕淋雨,怕飘雪么。
袁崇焕依旧没有说话,不过,重新回到点将台上的时候,领头的,已经由他一个变成了两个。
马车依次在校场里停好,负责把守的官兵,认真的守护者这些马车,让校场里的士卒,看得惊奇。
秦公公是这次宣旨的钦差,见校场上士卒早已聚齐,和袁崇焕寒暄了几句,也不多说,这个差事,不是什么值得多说的好差事,准备直接就宣读圣旨。
来到早已准备好的香案前,“请圣旨”秦公公高喊了声。
袁崇焕带着众将领,官佐听闻,单膝跪下,准备迎接圣旨。
点将台下的士卒听了有圣旨下,也跟着单膝跪下,准备接圣旨。
秦公公见所有人都跪下,这才打开圣旨,开始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辽土未平,逆酋鸷伏尚缓策勋恃怀旰食,唯赖尔文武大帅殚力竭忠,设奇制胜期靖夷氛用雪国耻,匪颁厚饷何励纯忠,今毛文龙提孤军驻师孤城,……兹遣内臣司礼监管文书内官监内监秦敏政忠勇营副提督钦办逆酋传首九边……钦此。”秦公公将圣旨宣读了出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圣旨已经宣读完毕,袁崇焕谢恩,带着众官佐起身,士卒么也跟着起身。
这个圣旨的内容,让在场的士卒大吃一惊这不是什么送棉衣,更不是发赏赐,发饷银,而是传首九边。众士卒皆骇然,先前可没有一点风声,忽然就传出要传首九边,这真的是让人意外。
圣旨宣读完毕,秦公公又来到袁崇焕身边,对袁崇焕说道:“袁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要是没有,咱家可就开始传首了……”负责传旨的秦公公道。
“下官没有什么要说的,有劳钦差了……”袁崇焕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客气的跟秦公公说道。
“嗬嗬,袁大人,您是抚台,也算是钦差,没必要称下官的,再说,这次传首九边,也不是咱家一人,算不得,算不得……”秦公公以太监特有的语气说道。
“本抚明白了,本抚没有什么要说的,劳烦公公了……”袁崇焕拱拱手,说道。
“行那咱家可就开始传首了,这传首是个辛苦活,时辰耗得又久,诸位可得有个准备……”秦公公看了一眼袁崇焕和在场的官佐,说道。
“公公请……”袁崇焕说道。
秦公公笑了笑,转而对一旁的人说道:“毛大人,可以开始传首了……”
“遵命”应声的人行了个抱拳礼,算是答应下来。这个毛大人,就是二毛,同样的和东江镇很多人一样,用了个毛姓,算是东江镇的一大特色,他因为镇江堡之战有功,被皇帝赐了个锦衣卫百户,因为镇江堡作战有功,是杀鞑子的“先进代表”,所以,这次传首九边的“巡回演出”“巡回讲座”,他就是其中之一。
二毛来到点将台前,用力高喊道:“传首……”其声音异常雄厚,随着凛冽的寒风,迅速灌入士卒们的耳朵里。
让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很多士卒以为是遮盖的棉衣的大车里,掀开之后,居然是一车车的人头,一车车的滚滚人头,尽管已经是冬月,已经在飘雪花,已经很冷了,但是,这一车车的人头掀开,另外一种比凛冽寒风更冷的东西,迅速渗入到校场之内,渗入到众人的骨头里。一股恶臭,迅速弥漫在校场。
凛冽的寒意,迅速让在场的人为之一颤。
负责看守那些马车的官军,有的手上,已经缠上一层布,有的则是带着手套,迅速的将人头以一种特制器具提了出来。人头因为死得不久,还栩栩如生,可以从面部看出这个人原本是谁。
众多的官军,已经提起众多的人多,组成一条提着人头的长队,这种恐怖的场面,让在场的不少人胆寒。
“……翁阿岱……,鞑子正蓝旗梅勒额真,被阵斩于大明崇祯元年镇江堡之役,大虫江畔……”二毛见第一个人头已经被提到点将台边上,于是,高声喊道,唱出这具人头的名姓。
这个恐怖的人头闭着眼,脸上一副狰狞的表情,如果不是被提在一名官军的手上,似乎会随时睁开眼睛。
这个提着翁阿岱脑袋的官军,开始在这些士卒的队伍里,一列一列的走过,将人头提到这些士卒平眼的高度,好让这些士卒看清这些人头的面目,皇帝说的是传首九边,那么,每一个脑袋都得让每一个士卒都看一遍。
“讷尔特……,……梅勒额真……,阵斩于镇江堡之外……”二毛毫无表情的唱着这些人头的名字,随着天上降下的乱舞的雪花,这些声音灌入了校场内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些人头,不少都是他亲手割下来的,对这些人头,再熟悉不过了,看过一次之后,他几乎能叫得出每一个人头的名字。
又一名官军提着一颗脑袋,先是上点将台,在那些官佐面前过一遍,然后下点将台,开始提着脑袋,一列一列的在那些士卒面前走过。
点将台上,武将还好一点,一些文官,没经历过这种阵仗,已经翻呕起来。袁崇焕倒是不在意这些东西,前两年,他倒是见得多这些东西了。
“觉罗拜山……,……牛录额真……”一个接一个,二毛不断的将从大马车上提下来的人头唱名,以完成皇帝布置的传首任务。
点将台上,点将台下,面无人色的人很多,即便是见惯了生死场面的人,遇到如此之多,一个接一个如恶鬼的死人头,也不会好受。
能呕吐的东西,基本上呕吐出来了。不少官佐惨白着脸,站在队伍中间。
渐渐的,有点声的鞑子人头已经唱名完毕,剩下的,都是些普通的鞑子,二毛倒是不用唱名了。因为这太多。
士卒们的情况和官佐们一般,有些人,已经呕吐得厉害。不过,没得命令,依旧得站在那里看下去。
“娘咧……”一声凄惨的哭喊声,打破了这沉静得可怕的校场。
“何人喧哗?”一个将领高声训斥道。
众人皆望向士卒中间,一个士卒凄惨的高呼着,已经坐倒在地,不住的高呼哭喊,其凄惨程度,撕心裂肺。
“娘咧,你死得好惨啊……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没让这个恶人得好死,如今,他的脑袋就在儿面前啊……,娘咧,你的大仇得报了……,谢陛下天恩,谢陛下天恩……娘,……娘……”这个士卒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头颅,撕心裂肺,毫不顾忌的大声哭喊起来。
这一声哭喊,让点将台下的士卒骚动起来,也让点将台上的官佐骚动起来。
这阵仰天的哭喊,也引动了其他士卒的共鸣。不少士卒也开始跟着哭泣起来,大喊起来。
“……我的媳妇叻……,你死得好惨啊……,我的媳妇叻,你睁眼看看啊……,看看这个畜生啊……,他们都死了,……全都死了……”
“爹啊……”
原本肃穆,萧杀的校场,如今,倒是变成了一个哭灵的场所,很多士卒眼泪鼻涕,毫不顾忌的大声嘶喊,大声哭泣。
“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不准哭,不准哭……”一个将领咆哮道,在钦差面前如此失礼,这怎么行?
袁崇焕皱着眉头,看着点将台下那些哭泣的士卒,没说什么,也没制止那个大声咆哮的将领。
秦公公看了,皱着眉头,道:“抚台大人,士卒们因心中的凄惨事而哭泣,咱家看他们有的哭娘,有的哭爹,还有的哭媳妇,兄弟的,都有,咱家以为,这倒是人之常情,倒是不必太苛责,就让他们哭吧……”
那个咆哮的将领听闻了秦公公这个太监的话,这才停了咆哮,回过头来看着袁崇焕,袁崇焕道:“就依秦公公的,让大家哭吧,哭出来也好,正好军心可用。”
于是,再没人制止校场上的哭泣,整个校场,彻底的变成了一个哭灵的场所,锦州城里当兵的,也跟东江镇差不多,跟东虏有家仇血恨的人不在少数,让东虏搞得家破人亡的,不在少数,家家有血仇也不是说假话,以至于,看到当年残害自家仇人的人头,怎么忍得住?有一人带头,这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二毛看着这肃穆,萧杀的传首变成了哭灵,没有说什么,如今,他已经不会哭了,所有的眼泪,早就流光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