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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荣虽然只是一个都尉,只算是勉强进入唐军的中层,但他在山北唐军中拥有较为特殊的位置。
首先他本人训练过少年俘虏营,在轮台战役中立过奇功,虽然都尉的位置在唐军之中并不算很高,但他的功勋与表现在同龄人里头却是光芒四射,只凭着他的功劳、表现与年龄,就足以让他进入到唐军高层的视野,让他成为军方重点观察与培养的对象。
更何况,柴荣还是郭威的养子。轮台一战奠定了郭威在天策唐军之中的声望,北庭大胜之后,郭威与石拔、慕容春华、马继荣同时晋升为上将军,成为仅次于郭洛杨易这两位大将军的高级将领,已有资格与闻最核心的战略决策。柴荣作为郭威的养子,在信任度上自然也就胜过了其它人。还在北庭接受训练时,他便已经是能够直接见到杨易的少数人之一。
这次针对漠北的攻势,他也是知道秘密最多的中层将领之一。
拔野在柴荣的安排下,骑上快马,由庚新护送迅速赶往后方。
唐军的触角在最近一段时间忽然伸到了小金山以东三百里,而且拔野更发现这个触角还在不断东延,一路西行,拔野注意到唐军并非固列阵势,而是向东行军。他马上就意识到柴荣应该是作为最前沿的探路先锋。
在柴荣以及他所说的“第四府”西面,又有三层兵马,每一层都有三个府左右,这支军队便一共是九个府。拔野又注意到,自己沿途所见的士兵个个都年轻得非常明显,年纪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在精力弥漫中不自觉地展现出强烈的冲劲来。
他不知道,这九个府的兵力,正是唐军高层所称的“孤儿军”全部是集结了过去几年在各场大战中丧失了家人的孤儿,不分敌我地在天山北麓进行高强度的训练,由杨易亲自主抓,乃是近年唐军内部的新生力量之一。
这支孤儿军武器配备是复合的,而马匹配备则是一人三马一 包括两匹战马与一匹负重马,机动力非常强。在训练中展现出了不弱的战力,在演习中比之鹰扬军中间也不逊色了,但这支军队仍然有一个令人担心的重大缺点一一他们尽管曾领了任务在天山南北剿杀马贼与叛乱,但毕竟尚未经受过真正惨烈的战争,因此对于他们能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发挥什么样的作再,杨易对此尚有保留。
越过了这三层兵马以后,便有一座大帐低调地坐落在一处山谷之中,山谷的周围若隐若现地布列了十几处驻兵处,拔野根据直觉判断,这十几处驻兵点应该不超过万人。
他的估摸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一批兵力便是孤儿军的靠山军力,一共六个府的兵力,以带马步战兵为主,是用经过轮台一战洗礼的民兵,再加上部分新收牧民、新收番众训练而成,而以安西老兵作为各府、营、队、火的主干,这支军队以长矛步战为主要特征,每三人配备两马,号为“长矛阵”。军队的大部分人马都经历过大战,其平均年龄约三十上下,就锐气而言不如孤儿军,就经验来说却是远胜。
拔野在山谷之外还尚能游目,但一进山谷,忽然感受到一股空前未有的压力!
山谷之内除了那座大帐之外,就都只是一些小帐篷,驻扎的人马不多,大概只有几百人的样子,但这几百人个个都能给拔野以一种无形的压力,这种单兵压力,拔野从所未见!就算是前两天见到的那三个皮室,以及以前曾交手过的小金山驻军,和山谷中这几百人比起来似乎都远所不及!
庚新一路将拔野送到这里,才由山谷中一个校尉指引进入大帐,庚新先进去参见,过了好一会,才出来接引拔野。
大帐之内没人伺候,只站着两个卫士,坐着两个将领,正面那人身材不高,未穿铠甲,但肌肉虬结有如一块块的石头,只是小肚子颇见隆起,微微有些发福,但眼睛一扫过来,仍然能令人感到仿佛被一头猛虎盯着!
庚新已经行礼下去:“都督!双牙刀狼部族酋长拔野到。”
拔野一听大吃一惊,心道:“难道真的是石拔!”
唐军这些年军政体制变化颇大,原本只有郭洛、杨易两个都督,随着统治疆域的扩大,执掌北庭的杨易、执掌河中的郭洛分别晋为大都督,而在比河中、北庭次一等的重要军事区域则设都督以总管军队,拔野消息灵通,知道在大西北在杨易之下,称都督可没有几个再联系之前柴荣说那人姓石,都督而且姓石的就只有一人,那就是有横扫千军之称的铁兽石拔!
他所料不错,眼前这人正是石拔,他经由密令被张迈从碎叶征调到此,为了避免碎叶河流域的动荡,碎叶的大军基本未动,石拔这次只带了五百亲卫空降,而这五百亲卫亦是整个天策唐军最强的战力之一,以同样数量而言,也唯有皮室、龙攘、鹰扬中的佼佼者才能与之并肩。这也是拔野会感受到那么大压力的缘故。
这时的石拔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石头了,随着阅历的增加,双眉已略见沧桑感,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大,但一个廑战数十场、斩敌以百计的人,身上所带的已不是那种散发出来的杀气,而是杀气沉淀下去后不怒自威的震慑力了。
面对着他,拔野亦不敢不低头。
“你就是拔野么?”石拔看着拔野,笑道:“我听小柴荣说过你们的事情,不错不错,少年人就谈像你们这样口不过小柴荣选的路是对的,你选的路却错了。现在这个时代,做马贼没前途。”他和郭威不但是同袍,而且是好友,因此对柴荣多看顾了几分,否则凭着柴荣的身份地位,他的故事尚未有资格入得石拔的耳朵。
拔野有些奇怪,心想你不问军情,怎么却来关心我们的往事?但不知为何,听了这几句话心里却不自觉地与石拔拉近了一点距离,觉得这个驾驭数万人、统摄数千里的唐军大将并非高不可攀。
但拔野仍然简单地回应了一句道:“人各有志。”
石拔哈哈又是一笑,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开门见山道:“听小柴荣说你有契丹的军情要卖给我,却不知道是什么军情。”
拔野道:“我与柴荣相见的地方,再往东三百里便有契丹大军,而且大军之中,有皮室!”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叫石拔旁边一个中年将领有些动容道:“皮室?你确定?”
这个中年将领叫安守智,乃是安守敬的堂弟,一直以来并不以战场征伐闻名,主要是在后方负责训1练、后勤、情报处理以及参谋划……策,孤儿军以及长矛阵,他也是主要的负责人之一。这次石拔空降安守智便被派来做石拔的参谋。
拔野道:“我确定,而且我还俘虏了一个皮室。”当下便不再隐瞒,将自己的老巢如何被契丹征调、自己如何遇到皮室之事说了,安守智听说他还俘虏了一个皮室,马上问道:“那俘虏何在?”
拔野早有准备 道:“带来了,就在山谷外边。”
安守智与一个卫兵耳语几句,那卫兵马上领命去了。
若放在以前,石拔听说有仗打一定大感〖兴〗奋,这时却没什么反应,只是问安守智道:“永康王?那是谁?契丹中的猛将么?”
论武力石拔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对敌国的人物掌故却并不熟悉。
安守智道:“永康王,就是耶律阮。”三言两语将耶律阮的来历解释了个清楚。
石拔一听笑道:“这么说来,那不就是赞华活佛的儿子?”
拔野不知道赞华活佛是谁,听安守智道:“是。”脑筋一转,心道:“难道这个什么赞华活佛,就是契丹的人皇王耶律倍?怎么他成了什么活佛!”
石拔又笑道:“若是这样,那这次他们岂非可以父子团聚?”
安守智看了拔野一眼,道:“两国相争,就算是父子之亲,面对面也是要相杀的。”
石拔哈哈笑道:“什么两国相争,元帅说了,咱们这次来漠北,是来弘扬佛法,不是来两国相争。最好活佛的佛法能叫那耶律阮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就省了很多事情了。哈哈,哈哈……”
拔野越听越觉得迷糊,自来关于石拔的传闻,不是嗜血铁兽,就是横扫千军,但这次他忽然率领大军前来,竟然说什么弘扬佛法,却叫人太也摸不着脑袋了。
安守智不肯再拔野面前泄露太多机密,便不接口,只问道:“契丹方面,人马有多少,你可探得什么消息?”
拔野道:“据被我俘虏的那契丹皮室说,有十万大军。”
石拔一听嗤之以鼻,安守智也道:“不可能。那只是虚语。且不说为了南方的事情,漠北精锐被大批抽调南下,就算是还留下的人里头有这么多人马,以耶律阮的身份也绝不可能调动这么多人 耶律德光也不会放心将这样大的人马交给他。”
拔野虽然伶俐,但涉及到国家政略方面的事情,就没法插嘴了。
石拔问安守智道:“你看这次这个耶律阮忽然跑到这里,为的是什么。”
安守智道:“有两个可能,第一是耶律德光要他来送死,借我们的手,趁机铲除耶律倍一脉。第二是耶律德光真的准备对轮台进行攻击,以分甘秦战势口当然,如果耶律阮是未奉命行事,那就是另外的可能了。”
石拔又问:“按你说他们大概有多少人。
安守智道:“耶律阮手中就算有皮室军,应该也不会很多,能有四五千人到顶了,多半还没那么多。但他承乃父遗绪,契丹近族有不少和他亲近,因此应该有相当数量的契丹近族可以调动,或许可以逼近万人。但耶律德光对他这一脉十分猜忌,应该也会加以限制 当也在几千人上下。”
所谓的契丹近族,就是和契丹关系较近的回纥、奚族等族,这些近族由于与契丹齐心又能得到较好的武器配备,战斗力十分可观,其精锐未必就比皮室军逊色,甚至皮室军的兵员来源本来就有一部分出自契丹近族。
安守智继续道:“至于耶律阮沿途所征之杂族,数量则可能在万人以上。但这些人也只有数量,不足为虑。”
“那也不能这么说。”石拔道:“人多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尤其前面九个府的那些小子们,其实我还是有些担心的。但耶律阮既然来了不管他是为了什么目的,这一仗还是要打他一打的。”
安守智看看拔野,欲言又止,石拔知道他担心泄露军情 笑了笑,对拔野道:“你真的不愿意投效我军。我可告诉你,现在投效我军,可有大大的好处,说不定过了今年,封侯拜将都有可能了。”
拔野可不大肯信心道:“我临阵来投,最多只能去做阵前卒。”他不肯做炮灰,便跪下道:“拔野山野牧民,只愿意逐水草而居,不愿当官。请石都督成全。”
石拔道:“你的脾气够硬够臭却算对我胃口,再看在你给我带来了敌军情报,若在平时我也成全你了。但现在你已经误入我军,知了我许多机密,我却不能就这么放了你。因此这一场仗,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都得协助作战。但我可以答应你,不会叫你去做阵前卒,只是派了你去柴荣处,受他节制。待我搞定了耶律阮,那时再划1个二三百里水草给你,许你自成一族,算是我大唐辖下。这个条件,你觉得如何?”
拔野这时已知道柴荣就是张荣,心道:“若归柴荣节制,他想来不会让我们去送死。”便躬身道:“愿意!”
石拔挥手道:“那就下去,到前线听令吧。”
拔野出去后,安守智才道:“这人刚来,只怕……”石拔道:“这么细的事情,咱们就不要理会了,让柴荣处理吧口嘿,本来还想着能否让前锋挺进到乌山,这才亮出旗号,现在看来是没指望了,只能在这里打他一场。”
安守智又道:“现在就打?要不要等大石将军的人跟上再说?我们现在手头只有一十六府兵力,只怕有些不足。”
石拔冷笑道:“我石拔有万人在手,还怕谁来!虽然我手下带的不是老部下,是一群新丁,但区区一个耶律阮,我还不放在眼里口再说双方相距已经不过三百里,我们能察觉到他们,他们难道还会完全被我们蒙在鼓里?这一仗非打不可了,只是比我们预计的有所提前罢了。哼,本来想着会遇到耶律察割,谁知道先撞上了这个什么耶律阮。”
安守智道:“若这样,那我可要先快马通知大石将军和李枢密,让他们有个准备。”
石拔哈哈笑道:“不止,还要派个人去通知赞华活佛……等等,就将那个皮室俘虏送去,他不是自称是耶律阮的亲卫么,如果真是耶律阮的亲卫,说不定会认得耶律阮的老子。哈哈。就这么办!”
四百里外,耶律阮也已经发现前面动势有异。
这次耶律德光南侵,他一早便从韩延徽那里得到消息,打探到天策军在甘陇有大规模的调兵行动,韩延微综合种种情报,判断张迈此次东征,只怕连北庭的精锐都调了过来。
“若鹰扬军东调,则北庭必定空虚!”
契丹和天策一样,拥有多面作战的能力,当然这多面作战必须得非主次。如当初张迈西征,中原和契丹乃是足以与天策政权抗衡的实力,张迈便无法两头同时打仗,而这次耶律德光虽然大举南侵,对付的是同一个天策政权,则耶律德光便还有余力派出一支偏师去试探北庭的虚实。
他下令,让妹夫萧翰为西北招讨使,镇守契丹在漠北的统治中心 ~镇州,又命耶律察割为西征详稳,耶律阮西征都监,统兵西征北庭契丹方面的战略规划……”是北庭如果防守严密,则这一轮试探性攻击便起到分天策甘陇军势的作用但若北庭果然如韩延徽的细作系统回报上来的情况一样兵力空虚,则这试探便变为真正的奇袭,大军可席卷而西横扫北庭,破轮台,然后威胁龟兹、焉耆,斩断甘陇与安西的干连。
耶律阮领命之后,自请为先锋,他手下拥有皮室军二千多人,近族战力四千多人,沿途又征集诸族诸部 共杂得诸族骑兵逾万人。
征集双牙刀狼一部时出的小意外,丢失了几名皮室,对于耶律阮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并未影响他进军的进度 然而他派出去的斥候却在小金山以东四百里就探知有异!似乎天策唐军在这个地区也有军事行动一般!
耶律阮的副将耶律安抟是契丹族内有名的人物,其父迭里跟随耶律阿保机南征北战,漠北阻卜之战、套南党项之战、东胡渤海之战,全部都有耶律迭里的背影,在契丹影响不小,耶律阿保机死后 述律平称制,要立耶律德光为皇帝,耶律迭里拥护耶律倍据理力争,被述律平下狱杀死。
要知耶律倍毕竟是嫡长子,在国中根深蒂固述律平也没可能真将所有可能亲耶律倍的人都斩尽杀绝。耶律德光看重耶律迭里背后的力量,对他的儿子耶律安抟善加安抚,耶律安抟表面并无异志,但暗中却与耶律阮走得甚近,他们父子一脉,都是拥护耶律倍一系的。
这次耶律安抟本是归耶律察割麾下,耶律阮自请为先锋,耶律安抟便趁机自请为耶律阮的副将,沿途出谋划策,行三千里便收得七十余大小部族,使耶律阮实力大增。
但耶律安抟却还是暗示耶律阮,单凭这点、力量要想撼动耶律德光和述律平的根基,最好还是以此为基础,取得对北庭方面的战功,扩大在漠北以及归附的回纥族中的影响力,徐徐以图大事。
这次耶律阮向小金山方向用兵,正如石拔对乌山方向用兵,都带着几分袭击的企图,然而没想到离小金山还有几百里,就已经遇到彼此的大军了。
耶律阮得到情报之后沉吟道:“韩延徽怎么办事的!不是说北庭必定空虚么!怎么天策却敢派人出小金山?”
漠北东西数千里,广袤得契丹人并不太害怕唐军会趁机进袭,但若按照韩延徽的情报,则此时杨易在轮台自保尚且不暇,怎么还有可能派兵出境?
耶律安抟道:“兵势险诈!张迈、杨易尤其是狡猾,他们做出来的事情,什么样都是有可能的。但料来张迈不至于会蠢到同时发重兵攻击关中和漠北。”
当初张迈议东征的时候,甘陇就已经有了反对的声音,如果张迈当时说要同时进军漠北,只怕举国都会哗然!
漠北的征途,素来为汉家畏途,不是漠北有多少天险强军,而是因为漠北实在太穷,攻占的收益不大,而成本实在太高。
这片延绵万里的蛮荒之地不像中原一样有标志性的名城大都,攻下了就成了。
漠北千百部族,若得召集会席卷南下劫掠中原,但中原军队如果占据优势北上讨伐,这些游牧部族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哄然流散,化整为零地躲入大漠与草原深处,汉家军队怎么去找他们?就算有百万大军,也没法占据漠北所有的绿洲河谷啊,若是找不到他们,要么就得退回中原,要么就是占据某处战略要地。
可一旦汉家的大军驻扎下来,由于贫瘠的漠北根本无法支持一支完全脱产的军队,而要从中原转运粮食的话,光是后勤问题就足以将中原王朝的财政掏空。漠北诸族却可以伺机待动,一等中原军队有隙马上便能趁机反击。
汉家军队之所以视大漠地区为畏途可以总结为一句话:穿鞋的怕光脚的。
在漠北,汉家军队可以百战百胜,却承担不起一起战败,而胡族却不怕多次战败一只要他们不被歼灭,战败之后躲起来,回头一个召集,又能成军。
历史上汉家平定漠北者,就算是最强威的汉朝与唐朝,也只有在武功最强威的时期才算做到。天策政权内部的大部分人,就算那些拥有一统宇内的野心者,也都认为天策军必须先下中原,然后再图漠南,最后再对付漠北 这个思路,就连耶律德光也认为必定如此。
契丹决策层的所有人,都不认为此时的张迈拥有攻占漠北的能力。
这时耶律安抟也道:“北庭究竟是否空虚难以预料但若说天策军想要攻占漠北那绝无可能。现在这支军队,他们的目的很可能与我们是一样的。”
“你是说……”
“作势强攻,以分甘陇之危。”耶律安抟道:“他们出小金山数百里,忽然冒出来作出进攻镇州的态势,为的却是要我们以为他们要全面进攻漠北口这个消息一旦传到河套,我军在那边的主力必定军心浮动口就算皇帝陛下心中认定张迈肯定吃不下整个漠北,但随军的漠北诸族精锐听到消息却一定思念亲族、士气受损。”
耶律阮哼了一声,他可没伟大到希望耶律德光得胜阮虽然倾向于相信耶律安抟的判断,却道:“那此事……应该如何回禀后方?”
耶律安抟道:“唐军的虚实我们还没摸明白,若是夸大其词也是不妥,将我还可能会落人口实。不如据实回报是否向陛下回禀,该怎么向皇帝陛下回禀,都由详稳做主。同时我们仍然稳步向西,试着与东进的唐军打一仗,唐军是龙是蛇,一打就知道了。”
天策唐军在张迈西征归来一战之后渐渐有意识地淡军“天策”的称呼,自李从珂败亡之后,就连外界也渐渐接受天策军为“唐军”的说法了。
耶律阮听从了耶律安抟的建议,便一边向西进军律一边将遇到唐军的事情回禀后方。
如果说这次契丹西征的大军是整个契丹军力系统的偏师,那丹耶律阮便只是这支偏师的偏师,这次契丹西征的大军主力尚在数百里之外,原本契丹人也没料到唐军会主动出击,更没想到双方会这么快就遭遇上,所以主力和前部尚未会合。
在这一点上唐军那边的情况也是类似的,石拔的背后也还有大军正在继续东行。在未建立铁路运兵站之前的冷兵器时代,大部队的前锋与后勤之间通常拉得很远,有的时候甚至达到上千里之大。像五胡乱华时期前秦号称百万大军,但前军已在肥水接战时,最后的部队才开离关中。
耶律阮的消息一日二百里,两日后到达西征详稳 耶律察割的军中,耶律察割听到消息之后召军中智囊耶律敌猎、猛将罨撒葛商议。
罨撒葛欢喜笑道:“来得正好,也不用去小金山了,现在刚好杀他一场!最好永康王先别动手,留灿)唐儿给我们才好。”
耶律敌猎却道:“漠北不是现在的唐军可以吃得下的,就算杨易的鹰扬军其实没去南方,他亲自领兵来打漠北,我们也不怕。但眼下却有一件事情,比对付西面的唐军更麻烦。”
罨撒葛道:“什么麻烦事?”
耶律敌猎道:“那就是怎么向陛下回禀。陛下命令详稳西征,一来是分张迈的军势,二来是窥伺北庭的虚实,三来也是以攻为守,好保漠北无恙。其实我们都不怕唐军进入漠北,他们若真进来,来十万人叫他们饿死十万人,来二十万就叫他们冻死二十万!但就眼下来说,却要堤防这是唐军的诡计。”
耶律察割道:“你是担心这个军情报到南面,会影响南征大军的士气。”
“那是自然的。”耶律敌猎道:“不但影响士气,甚至会影响帝心!中原的胜败,是屋子外面的胜败口这漠北却是我大契丹的后院。后院如果起火,皇帝陛下在南方也无法安心用兵的。而且这次随征的人马里头,漠北诸族也是劲旅,这些人会打仗却没什么脑袋,他们如果听说唐军居然出兵漠北一定要担心亲族。谣言一旦传播开来,陛下再怎么解释说漠北不会有事也没用了。到时候向南方传递这个消息的详稳就要承担这个过错了。这次永康王派人来传话,口气模棱两可,我料他也是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所以把这个担子推给了详稳。
“永康王也会用心思了啊。”耶律察割叹息着,说道:“以张迈狡猾的个性,的确很有可能会派一支偏师佯攻漠北口若我真上了他的当,那岂非让诸族笑话!这个消息便暂且按住吧。但这一支入境的唐军也不能轻易放过!传令,让永康王好好修理他们一番,最好灭了他们然后持了首级,去小金山喝关扬威!”
耶律敌烈道:“永康王这次颇有建功立业之心,我想不等详稳传令他多半已经动手了。但敢来偷袭漠北的部队人数未必很多,只怕却还是精锐,这场仗我们反而要提醒永康王得小心。”
几乎与此同时,得到“权副都尉”身份的拔野也见到了柴荣,与拔野一起到来的还有石拔的命令 他已经决心要攻打这支部队。
本来孤儿军九府和长矛阵六府拉开的距离颇远,石拔既然打算正面用兵,便接连面日行军,要使大军汇聚。
孤儿军九府人人好战恨不得马上厮杀。在九府都尉里头,柴荣是唯——个头脑比较冷静的人,论武勇柴荣在九府都尉中其实并不算很出色,但这份沉着镇定却是这个年龄的少年将领中所罕见。
他与拔野、石章鱼、陈风笑等人商议战况,石章鱼陈风笑都说不用想那么多,等石都督命令一下就开打。石拔并非孤儿军的训1练者,但他战功赫赫,又是少年成名,孤儿军九千少年至少有九成都视他为偶像服他的指挥。
柴荣却道:“敌军虚实未明,必须先探知对方的兵力再说。”
这时更前面的第一府、第二府已经和契丹有了一点小规模的接触战,双方各派斥候、探子,从彼此的军队活动范围来推测彼此兵力。柴荣便传令下去,让手下辅助第一府、第二府,以或许对方情报为主要任务。
石拔抵达以后,唐军方面的总兵力达到一十六府,那边耶律阮则拥兵一万八千人,就人数来说方方彼此相当。至于战力则彼此都是一头雾水。
安守智盘算着敌我军情,却也不敢大意一 因为他对孤儿军的战力仍然没有把握。尽管孤儿军在演习的时候表现出色,但演习和实战永远是两码事!
那边耶律阮已经打出了旗号,石拔却还没竖大旗,他召集了十六府都尉,笑道:“知道我为什么不竖大旗么?”
几个年轻的都尉同时问道:“为什么?”
石拔笑道:“我怕竖起了旗号,就将对面的契丹吓跑了!”
诸将一听哈哈大笑。
这次聚议后,石拔便定下了与契丹会战的决议。
柴荣回到军中再与诸将商议,诸将都摩拳擦掌,准备厮杀。拔野忽然道:“石都督的意思,怕是要取胜杀敌吧口咱们要打,对方可未必要打。彼此都是骑兵,跑得都快,如果一方不准备厮杀,就在这几千里地跑来跑去,靠拉锯就能拖上几个月。”
拔野说的不错,这一带地势开阔,间有山漠,唯一缺乏的就是值得双方争夺的战略重点。而且现在又不是缺水时期,不需要去抢占水源,对双方来说,接触一下对手,可战则战,不可战则后退,彼此要追上对方进行歼灭都不容易口不打狠仗,想要灭敌便难。
柴荣问:“你有什么好主意。”
拔野道:“如果我们兵力虚弱,想要吓退对方,那当然是虚张声势。但现在既然想要打一场狠的,最好就表现得虚弱,引诱对方来攻击。”
柴荣点头道:“这就是兵法里头的‘强而示之弱’!”
拔野不管这些文诌诌的文言兵法,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柴荣又问:“那你认为该怎么示弱?”
拔野道:“你若信得过我,就放我走,我去给契丹送点假消息。”
柴荣沉吟着,终于颔首道:“好,我带你去见石都督。”
两人连夜来见石拔,除了第一府、第二府的都尉之外,其它六府都尉都正在大帐之中,听石拔和安守智就第一府,第二府返回的探子回报军情,柴荣待两府探子说完,这才插进来,先说了自己所探知的情况,再提拔野的建策,安守智对拔野并不信任,石拔盯着拔野一会,问道:“若我放你去见耶律阮,你怎么让他轻视我军?”
拔野道:“不用说假话,只要我泄露一些真消息,再隐藏一些真情报,就行了。”
石拔问道:“你要隐藏哪些真情报?”
拔野道:“要隐藏的,就是大军的统帅是石都督你。如果对方知道统帅是石都督,只怕就不敢强攻硬战了。”
这个奉承恰到好处,石拔也很受用,哈的一笑,又问道:“那么你又打算泄露那些真消息呢?”
拔野指着柴荣道:“石都督你这次带来的将兵,太过年轻一这一条就够了。”
石拔听得笑眯眯的,道:“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眼前看来孤儿军最大的缺陷,就是太年轻,实战经验不足,且没有赫赫战功,则无论演习时如何出色,也会被敌人所轻蔑。
拔野又道:“当然,最好不止我一个人去说。这次在我被围困之前,应该有不少从东面来的商人,怕也被都督控制了吧。这些人里头,有一些本来就是契丹派遣混在商队里的细作,若将我们需要泄露的一些军情泄露给他们,再将这些人也放一两个回去,契丹那边就会知道我军的‘虚实’了。”
安守智盯着拔野,眼神中仍然带着否定的意思,心道:“且不说这样老套的诈术能否成功,就说你这个人,也未必值得信任。
焉知你出了我军之后,会否倒打一耙?”
其他各府都尉也有反对之色,石拔却问柴荣道:“你觉得怎么样?”
柴荣道:“我相信拔野。而且他如果成功,多半能促使契丹与我决战。就算他欺骗了我们,将我们卖了。凭他所知道的事情,也不见得能损得了我军这次行动的根本。更重要的……”
他停了一停,石拔道:“更重要的是什么?”
柴荣看了拔野一眼,若无其事地道:“更重要的是,如果拔野真的敢背弃我们,那他就要付出三百颗脑袋的代伤~……包括他自己的!”
石拔哈哈大笑,道:“对,就是这个理!”指着拔野道:“好小子,我虽不甚信任你,却信任小柴荣。去吧,这次的事情若办成了,便算你的功劳!”
拔野躬身领命,石拔又道:“临走之前,可有什么话要说么?”拔野道:“只有一句话要问石都督。”
石拔道:“说!”
拔野道:“契丹的来势可不小,都督你真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安守智一听,喝道:“放肆!”
石拔非但没有见怪拔野,反而睨了帐内众少年都尉一眼,道:“若是我带了多年的部队在这里,只要有二三千人就能横扫耶律阮全军,但靠着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子们,鬼知道成不成!”
听了这话,连柴荣都忍不住胸口火气一冲,其他各府都尉更是个个愤怒难当,第四府都尉踏出一步,大声道:“都督!这话太瞧不起人!若得正面决战而不胜,我易鸮愿受军法处置!”
其它五个都尉也都站出来,齐声道:“我等亦愿立军令状!”
石拔冷冷道:“立什么军令状,当在说变文么。你们到底是猛龙还是泥鳅,等打过这场仗我就知道了。”
只一句话,将诸府都尉堵得胸口如塞,个个恨不得契丹现在就开到,他们好上马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