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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四牌楼上林春,楼上下三层,画栋飞云,珠帘卷雨,进进出出皆为锦衣之辈,乃是东城第一等的茶楼。
二层临窗一间气派豪华的阁子内,叶昭正笑呵呵饮茶,听着对面一位斯斯文文的中年人介绍上海办厂的情形。
老夫子坐在另一侧,中年人是他带来的,唤作黄文秀,字东阁,本是上海县城内有名的商人,义福祥钱庄的东家,小刀会作乱,义福祥损失惨重,庄号内的银子几乎被洗劫一空。
而现时许多商人却是看得名声比性命还宝贵,就几十年后,京城四恒银号因八国联军进北京大伤元气,不得不惨淡结业,尽管如此,却租赁门面坚持银票兑换,收回本银号的银票,退顾客银子,却是坚持了十几年,其重信誉可见一斑。
黄文秀情况差不多,清军克复上海城后,黄文秀拿出全部身家为主顾退还银两,收回已成白纸的银票,而现在的他不但一贫如洗,更欠下了巨额债务。不得不进入租界讨生活,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老夫子。
听老夫子讲了他的情况,叶昭就不由得有些喜欢他的为人,而听黄文秀一板一眼的介绍筹备中的罐头厂玻璃厂的情况,叶昭也连连点头,毕竟是开明商人,比老夫子要精干许多。
老夫子找到黄文秀帮忙,却是早松了口气,要说去关外帮韩进春筹钱筹粮拉拢乡绅,他还有些心得,可要说做买卖,他知道自己实在不是这个路子。
“东阁啊,往来书信不便,以后啊你能拿主意的就拿主意,我信得过你!”叶昭摇着折扇,笑呵呵的说。
“叶公子放心,西洋的技术西洋的厂子,要说在上海滩还赚不到钱,那我黄文秀可太对不起公子了!不过……”黄文秀犹豫了一下。
叶昭就笑道:“在我这儿啊,甭客气,有话您就直说,咱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黄文秀犹豫着,就道:“不过叶公子,黄某觉得公子下偌大本钱在这两桩买卖上,似乎,似乎……”
叶昭就哈哈笑起来,说道:“不明智是吧?糊涂是吧?东阁啊,我是越来越喜欢你这脾气了,都说人与人之间有缘,我看咱俩就挺投缘的。”
见小王爷甚为开怀,老夫子也不禁微笑,难得能有人这么被小王爷看得起呢。
叶昭饮了口茶道:“你就敞开手脚干,咱们啊,不图钱,这厂子啊,赚了多少银子,你也不用交账,就给我往大里办,越大越好。”
虽然和叶昭见面没多长时间,但黄文秀感觉的出,这位东家可不是败家子二世祖,人家看的东西怕是比自己要远的多,看来之前倒是白耽了心事,本来还担心东家对这生意一知半解,一味崇洋,这才花了许多白花花的银子办起这么两家厂子。
“东家豁达,我就放心了。”黄文秀对叶昭却是不自觉越来越客气。
老夫子介绍叶昭时,自不会提到这位东家的身份,不说宗室子弟不可行商这条规矩吧,就小王爷这般尊贵,又岂能轻易跟人交底?
叶昭看向老夫子,笑道:“你们也是来得巧,再迟到半日,我就去直沽了,怕是要三两日才能回来。”
老夫子微微一怔,担心的道:“这,怕是不妥吧。”宗室子弟,是不能无缘无故离开北京城的。
叶昭笑道:“无妨,老夫子的意思我明白,我知道,放心,我心里有数。来吧,喝茶,这上林春啊,不糊弄人,他说是从武夷山山顶上采来的茶叶尖儿,那保管错不了,我看着也有那么些仙气儿。”说着端起茶杯,微笑对二人示意。
……
天津静海杨柳青,镇子地处京畿要冲,南来北往客商必经之地,却是店铺林立,商贸发达。
南大街西端毗邻穿云牌坊的赵家却是愁云惨雾,赵家四合院中,好像这几日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
而四邻皆闭门不出,就是热闹都不敢瞧的,这不是,眼见又有七八名凶神恶煞的汉子踢开赵家大门进了院,本来还在牌坊下聊天的几名姑婆却是极快的散了,回家关好门窗,只做充耳不闻。
街坊邻里的住着,若说不帮赵家说几句话颇不好意思,可现下谁又敢帮赵家说话?也只能闷声大发财,装作听不到见不到而已。
“你们,你们作甚么!”突然见到几名凶汉闯进院子,赵家老二壮着胆过来问,却被一脚踢了个跟头,自从赵老大被打得吐血那天起,赵二哥已经吓破了胆,那是绝不敢还手的。
“呜呜呜”天井旁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儿骇怕的紧,惊恐的看着他们,手里的那串糖葫芦啪一声掉地上,突然大声哭起来。她是赵老二的闺女,叫萍儿。
几名壮汉却是抬了长锯进院,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就持着锯子开始“嗤嗤嗤”锯那棵天井旁的古槐。
“哭个屁!”站在旁边指挥伙计们干活的一条面目狰狞的大汉瞪着小女孩儿,恶狠狠的,“再哭!再哭把你卖窑子里去!”
小女孩哭的更大声了,大汉大步走过去,本来在地上装死的赵老二可也装不下去了,毕竟是他亲闺女,虽然平时嫌弃她是个不带把的,但眼睁睁看被人欺负,赵老二还不是那么没人性的孬种。
何况杨柳青没人不认识这恶汉,石家护宅,姓张,叫张全,心狠手辣的,都传说他以前是江洋大盗。
赵老二骨碌爬起来,就将闺女挡在了身后,回头骂道:“滚屋去,跑出来作死啊?”
“嘭”,小腹就被那恶汉踹了一脚,疼得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阿爹,阿爹。”萍儿抱着他的胳膊哭喊,而整个四合院,好似都空荡荡的,再没有人出来。
赵老大吐血在家里养伤,一房大小自都围着他转,老太太气得犯了心绞痛,也被二媳妇送去了老大家将养,这座老宅,却是只剩赵老二和萍儿看家了。
“妈的老子让你哭!”被萍儿哭的心烦,恶汉张全就伸手去揪小丫头的脖领子,想把她扔出去。
“啧啧!这是谁啊,好大的威风!”突然一声冷笑,从大门处踢踏踢踏走进来一个瘦猴般的人物,一嘴黄牙,一脸冷笑,走路晃悠悠满身的嚣张。
“滚出去!”张全见进来的人不认识,心知定是外地不开眼的主儿,跑这里来起哄架秧子,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瘦猴却理都不理他,回身恭恭敬敬对刚进门的一清秀年轻人打千:“爷,您怎么就进来了,几个乡下粗人,没得污了您的眼,怎么不等奴才打发了他们呢。”
年轻人摇着折扇,好似院里的吵闹全都与他无关,他悠然自得的就来到了小丫头身边,蹲下身子,拣起地上的糖葫芦,随即就蹙眉道:“脏了。”又微笑看向小丫头:“小妹妹,甭哭,哥哥一会儿给你买新的,大串的,好不好?”
萍儿却只是抱着父亲胳膊呜呜咽咽的哭,赵二哥这口气还是没喘上来,小腹还疼得厉害,但院里的情形看得清楚,诧异的很,来的这又是什么人?
“找死!”张全眼见年轻人旁若无人的模样就忍不住火起,抡拳就想照这个年轻人脸上狠狠砸上一拳,非把这小白脸打掉几颗牙不可。
呀,张全这拳抡起尚未击出,就觉手腕一疼,回头,却见一铁塔似的汉子正冷冷看着他,大手铁钳似的牢牢钳住了他的手腕。
“打,给我打!”瑞四见这帮乡下人无法无天,竟想对小王爷动手,跺着脚就咋呼起来!
而院里,马上乱做一团,人影闪动,一场混战。
叶昭却是笑着对赵二哥道:“咱屋里说,别吓坏了孩子。”
赵老二都看傻了,“嘭”一声,正锯树的一名汉子头上被来了下狠的,踉跄退了几步,摔倒在赵老二脚下,赵老二打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忙道:“好,好,您,您跟我来。”
进了厢房偏厅,赵老二从镂花窗棂的缝隙偷偷看外面的动静,叶昭却笑着问萍儿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云云,不一会儿就和小丫头混得熟络起来。
不过看到萍儿和赵姨娘一般,从小就缠了脚,心里就轻轻叹口气,虽说叶昭知道,实则三寸金莲别有动人风情,后世网上流传的照片一来主人老丑,二来刻意突出其恶,若真的那般令人作呕,百多年前的男人及更早之前的风流雅士们难道各个心理残疾?
但叶昭自然更欣赏天足,也知道从小缠足对女子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一桩惨事,幸好,红娘是广西客家人,蓉儿是旗人,二人都未缠足。
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喊出“放足”的主张呢,这却又要等天时地利人和了。
“叔叔,你皱什么眉呀,不漂亮了呢!”萍儿胆子却大,伸手抚弄叶昭的眉头,引得叶昭笑了起来。
而赵二哥只顾看外面动静,自也无暇训斥闺女不懂规矩。
在叶昭和萍儿笑呵呵聊天之时,瑞四挑门帘进来,弓着身子道:“爷,共计七名匪徒,悉数成擒,奴才放了一个回去报信。”
叶昭就是一笑,说道:“好啊,今天就打打石家的抽丰,看他石家有多横!”
“喳!”瑞四起身慢慢倒退了出去。
赵二哥见了吓一跳,这气派,可太不是普通人了,看着叶昭,小心的道:“爷,您,您这是从哪来?您,您知道石家啊?”
叶昭笑道:“这你就甭管了,总之不叫你吃亏,有高沫没,给上一碗,我这嘴有些儿干!骑马来的,要说我这身子骨哪经得起颠哪?”
“哎!是!小的真是糊涂,糊涂!您等着,我这就烧水去,这两天家里闹腾,烧水的人都没一个。”赵二哥说着,就忙去烧水,而院里那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小老虎似的,赵二哥心里怕极,只能远远的绕道走。
……
喝着茶水,叶昭同赵二哥唠没两句,却听院里又一阵噪杂,赵二哥一直忐忑呢,却是吓得差点跳起来。
叶昭摇着折扇就笑:“不妨的。”话音未落,就听院里“嘭嘭”传来巨响,惨呼。
赵二哥如坐针毡,正不知如何是好,瑞四却又进来打千:“爷,石家护宅二十三人被擒,四人被火器所伤,奴才又放了一人回去,要他给石家带话,一条小命二百两银子,叫石家来赎人。”
叶昭笑着点头。
赵二哥却是腿都软了,偷偷看着叶昭,实在不知道这位小爷是何方神圣。
叶昭又吩咐瑞四,“去,给买几串糖葫芦来,听说这天津的大麻花和糖葫芦最是有名,打打牙祭。”
瑞四答应一声,倒退而出。
等瑞四买来糖葫芦,叶昭和萍儿嘻嘻哈哈吃起来的时候,院外又是一阵喧哗,瑞四忙奔出去,过不一会儿,又回来禀道:“爷,静海县的差人,被巴克什亮名牌挡了!”
叶昭就笑:“好嘛!倒真是手眼通天了,静海县早干嘛去了,要办案,还要他石家放话!”
瑞四讪讪的笑,不敢接茬。
巴克什是郑王府三等护卫,乃是从五品的武官,就算静海县亲来,又怎敢得罪他?更莫说衙门里的小鱼小虾了。
要说起来叶昭若前次考封被封为世子的话,按规制就可配备四名头等护卫、四名二等护卫以及八名三等护卫,按品级王府头等护卫从三品、二等护卫从四品。也就是他小小年纪,就可以带一堆三四品武官在北京城里晃悠了。
现在,却也只能靠亲王的护卫来唬人,可话说回来,这次来天津,本就是靠巴克什等护卫来唬人的,叶昭断然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惹人非议,被人猜到是一回事,你大摇大摆亮字号又是另一回事。
在京城实在有些闷,叶昭来天津散散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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