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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水珠,从杜若微微仰起的脖颈滑落,沿着锁骨、胸口、尚很明显的术后伤口疤痕……。许是今天喝了酒,杜若被水蒸气一熏,头有些微微的胀。
裹好浴袍杜若赤着脚,走进卧室,在地上留下一小串脚印。她一直喜欢冬日地暖地面的温度,温温的,踩在脚下面很舒服。
陆修寒靠在床头,在电脑上敲打着什么,见杜若湿着头发出来,放下电脑,柔声说:“怎么不吹干头发,湿着头发睡觉明天会头疼。”
杜若一怔,抬手摸了摸垂在胸口前的头发,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吹干头发,转身就要回去浴室。陆修寒放下电脑,下床走过去拉她,说:“我来帮你吧。”
杜若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好”,好赖人家是刚送了房子的大财主。
杜若坐在梳妆台的前面,陆修寒穿着家居服,站在她的身后,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温和缓慢的拨弄着她长而柔软的卷发。吹了一会,陆修寒的手指开始有规律轻柔的按压着她的头,手法十分熟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吹风机发出嗡嗡的声。
没一会,陆修寒的眉头便簇了起来。他摊开拨弄头发的手,上面几根棕色的长发缠绕着在他的掌心。地上更是掉了不少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成了一摊,看得人触目惊心。
“小若,你……。”
杜若从镜子里面看到一切,淡淡的说:“偶尔睡的不好就是这样,不是绝症。”
“我知道。明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叫医生开几副中药调养一下。”
杜若下意识的露出了厌恶的表情,好像已经尝到了苦味,一撇嘴:“那还不如直接来两针来的好。”
“中药比较柔和,我明天叫人预约医生。”
杜若感觉头发也干的差不多了,就站了起来,说:“不用了,过两天就好了。”
陆修寒关掉吹风机,手放在杜若的肩膀上,迟疑的,“小若,给我看看你的伤口吧。”
“不方便。”
“我……我就是想看看伤口,没有别的意思。”
杜若觉得好笑。已经客气生疏到这样的地步,夫妻这两个字于他们来说怕也没什么意义了。
“没什么好看的,你也给了补偿,这件事你以后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你也看到了,我掉这么多头发,需要安静的睡眠环境,从今天起我就去客房睡了。”杜若说完,就要去抱自己的枕头。
她的手才抓到枕头,另一只有力的手附上,阻止了她的动作。
“……还是我去吧。你好好休息。”
陆修寒只带了电脑,便去了客房。
杜若看着并排摆放两个一模一样的枕头,几次手都已经触碰到了陆修寒的枕头,又缩了回去。
她认枕头,不代表他也认。她居然会担心这么无聊的事情,想到这杜若也不再纠结,脱了浴袍,只穿着丝绸的睡裙钻进了被子里面。
杜若失眠,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大学前两年她都是靠安眠药才能入睡,后来在唐青青的帮助下才渐渐停药,艰难摆脱了对安眠药的依赖。
谁知道婚后一年,她却再次走进药店,再次触摸到那个白色的小瓶子,那种已经远离了几年的感觉,轰然间碾压了她的心。
……
“从今天起,你就叫杜若了。”一个相貌周正,但是满是神色苦闷的中年男人,蹲在地上,对身材小小梳着两个不怎么整齐的羊角辫的小女孩说。
“可是,杜若不是姐姐的名字吗?”小女孩微微歪着头,小脸蛋粉粉嫩嫩的。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满脸的疲惫:“再没有姐姐了,也不要在妈妈面前提起姐姐。没有姐姐,你就是姐姐,你就是杜若,记住了么?”
“哦,可是我叫了姐姐的名字,姐姐怎么办呢?”只有五岁的小女孩,一双大大的眼睛,露出困惑的神情。
男人再次解释,却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耐心:“不是已经说过了,不许再说姐姐了。你只要记住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杜若,你叫杜若。记住了吗?……小……小若。”
小女孩眼中依然是困惑和迷茫,可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爸爸。”
镜头一转,小女孩拿着一个冰糖葫芦,蹦蹦跳跳的被中年男子牵着手,走进了医院的一间病房。床上躺着一个面如死灰的女人,消瘦的不成样子。
“妈妈。”小女孩甜甜的叫了一声,看到床上女人的样子,本能的觉得担心,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妈妈,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呀?”
女人还是躺在那,一动不动,脸色蜡黄,只有暗淡无神的眼珠转了转。
“慧芳,今天觉得怎么样?”中年男人走上前,关切的抓住妻子的手,感觉到那双往日光滑细腻的手已经变得干枯不堪,心疼的无以复加。
女人盯着男人,突然激动起来,鬼魅一般的声音嘶哑低吼:“你把女儿还给我!还给我!”
男人更加难过了,红了眼睛,抓妻子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声音有些颤抖:“慧芳,小……小若,我带小若来看你了。”
女人的眼睛在听到“小若”两个字以后,历时生动了几分,挣扎着要坐起来,无奈身上有橡皮带子的束缚,可是她还是不放弃的使劲挣扎,弄得病床发出吱呀的响声。
“慧芳,你别激动,我让小若过来。”说着,朝站在旁边被吓坏了的小女孩招招手。
小女孩胆怯的不敢动,被大力的拉着胳膊到了床边。男人指着小女孩,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说:“慧芳,你看,小若来看你了。”
女人热烈近乎疯狂的眼睛,在看到小女孩的一刻,迅速的冷却了,可是没过几秒钟,又变的非常激动,不断地扭动着身子,嘴里面不断地叫着:“小若,我的小若。快来妈妈的怀里面,妈妈想死你了。他们都说你死了,妈妈不信!妈妈的小若怎么会死呢。”
女人状若疯狂,十分恐怖,小女孩吓得一动不动,手里面的糖葫芦都掉在了地上。
她很想说:“妈妈,我不是姐姐呀,你看不出来吗?”可是在看到爸爸威吓的目光,她一个字都没敢讲。
……
“你不是我的小若!你是谁?滚出去!你居然敢说你是我的小若!滚!”
“妈妈,我是小若。”
“小若,你看你每天上学多累啊,多吃一点,千万不要跟那些野孩子似的在体育课上乱跑乱跳,知道吗?你的心脏不好,不能累着知道么?”
“妈妈,我没有心……好。”
“你居然去参加运动会?你是想要了我女儿的命是不是?那就饿死你,饿死你!小若就回来了!”
“妈妈,我,我不去运动会了,不要再打了……。”
“啊……。”杜若猛地惊醒,满身的冷汗,寂静的房间,她刚才的那一声惨叫似乎还带着回音,在脑海中心里面不肯散去,透着丝丝的绝望。
她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一动不敢动的望着天花。过了好一会,身上的冷汗叫她十分的不舒服,才哆嗦着坐了起来,打开台灯,抓起已经凉了的水喝了几口。
杜若,杜若,杜若。
她有了新名字,叫杜若。父亲说,杜若是一种花的名字,花语是幸运和幸福。可是这个名字,带给她的从来不是幸运。她甚至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叫什么。
七岁的姐姐先天性心脏病去世的那年,她的妈妈因为过度伤痛精神错乱,父亲为了安慰自己心爱的妻子,给只有五岁的小女儿改了名字,告诉妻子那个她最喜欢的女儿并没有死。
她生活姐姐的“阴影”里面,每天放学回家迈进家门之前,都不知道今天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会认出来她是她冷冷淡淡或者指责她什么都比不上姐姐,还是把她当作杜若爱护心疼,或是发病完全把她当作陌生人赶出家门、不准吃饭。
大学以后她离开了从前的城市,认识了唐青青,认识了很多好朋友。虽然他们还是叫她杜若,可是这个“杜若”是只属于她的。
当听到陆修寒说出娶她真相的时候,她所有的噩梦都回来了。她是“替代品”,是别人迫不得已用来达到目的的“替代品”。
从那以后,陆修寒每叫一次“小若”,她的心就多疼一分,按都按不住。
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