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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川公主气的满脸通红,“小丫头你从哪里听来的村野之语,也敢说给本公主!”
她年纪并不算大,不过二十出头,可是,不知是日子过的不够舒心,还是岭南的水土不养人,她一张脸虽是浓妆艳抹,也显得干巴巴的,并没有水灵滋润之感。这会儿恼羞成怒,脸快变了形,就更是不能看了,颇显丑陋。
她和广陵王妃一样,任是什么样的锦衣华服,任是什么样璀璨耀眼的名贵首饰,也拯救不了容貌。
无瑕笑吟吟,“十几年的光阴,季县令苦苦寻找他的未婚妻,这分明是一段佳话,哪里是什么村野之语?公主殿下,难道你不觉得一个男人信守约定,忠贞不渝,是一种美德么?”
银川公主被无瑕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有方磐这样的驸马,让她说什么好呢?
陆先生微笑站在兰夫人身边,虽是一子一女之母,依旧身姿袅娜,亭亭如玉。银川公主看到陆先生容颜皎好,一如往昔,眼中闪过妒火。
眼前这个女人本是个微不足道的教书先生,是被方家退婚的弃妇,可她如今却水灵灵的,粉嘟嘟的,脸色比十六七岁的少女更娇艳动人。
她在常家的日子一定很顺心,很如意……
镇远侯夫人在旁陪笑站着,暗暗砸舌。以前就听说过,开国公府最小的女儿常无瑕是开国公和兰夫人的掌上明珠,异常娇惯,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银川公主虽只是皇上的侄女,到底是位公主,无瑕跟她这般说话,兰夫人竟一言不发,一脸溺爱,由着女儿的性子。
许静文和晚霞都是省事的人,见无瑕跟银川公主淘气,心里很有些不赞成。不过,有兰夫人在,哪有她们开口的份儿?两人都是静悄悄的,看向无瑕的目光中满是忧色。
蒋氏却觉得不对,很想站出来跟银川公主陪个笑脸,说句和气话。到底是位公主呢,身份在这儿摆着,得罪的狠了,不是顽的。蒋氏偷眼看了看兰夫人,见兰夫人镇静的很,嘴角还隐隐还含笑。再偷眼瞧瞧陆先生,陆先生面带微笑,神色如常,也是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蒋氏不由的有些下气,婆婆是这样,大嫂又是这样,让我做次子媳妇的可如何是好呢?不管吧,悬着心;管吧,越过婆婆和大嫂,就算出了力也讨不着好处。
“你们就由着无瑕这么闹啊。”蒋氏头疼。
银川公主脸色变了几变,尖声说道:“这算什么佳话,不过是死心眼儿罢了!他即是宏初三年中的举,如今八年过去,他年纪也不小了吧?这个年纪不赶紧寻个好姑娘成亲生子,传宗接代,反倒大张锣鼓的寻什么未婚妻,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不识大体!他好歹也是读书人,做官的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难道不知道么?!”
无瑕“咦”了一声,惊讶的看着银川公主。
八年没见,变聪明了呀。居然知道祭起“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面大旗,和“信守约定、忠贞不渝”对抗。
银川公主但凡和无瑕交手,从来没占过上风。这回见无瑕流露出惊讶之色,不由的大为得意。
她声音越发高了,越发尖利,“一个朝廷官员,不好生治理所辖,却把精力都花到了私事上!他光编曲、排戏,便要用去多少功夫?有这个功夫,能为百姓做多少实事了!”
刮目相看啊。无瑕简直想为银川公主大声鼓掌,这番话说的真是冠冕堂皇!
“这八年来,公主殿下在岭南无所事事,常常和人吵架不成?口才好很多呀。”无瑕不厚道的想道。
心里这么想,她嘴角便泛上丝意味不明的笑。
银川公主看的心头起火,“哼”了一声,“常无瑕,本公主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你无言以对了吧?你别以为不说话便可以躲过去。你说,这季县令是不是循私,是不是不孝?他未婚妻既然多年没有寻到,显见得是和他没有缘份了。八年寻不到,他等八年;若是十八年也寻不到,难道他便等十八年不成?季家的香火怎么办?九泉之下的先祖能安心么?若他知大体,懂孝道,是不是应该择位淑女成亲,传宗接代,绵延后嗣?”
蒋氏在旁看着,直眨眼睛。
这小姑子也太能胡闹了,在银川公主面前丢了这么个人,被问的无话可说。
“我也跟着颜面无光啊。”蒋氏心中哀叹。
银川公主说的话,不能算没道理。
无瑕粲然,“公主殿下以为他寻找多年也没寻到未婚妻,是没有缘份,我却觉得老天有眼,见他如此心诚,一定会把他未婚妻送到他身边。何必另择淑女呢,他等待已久的人很快便会出现了!”
银川公主咄咄逼人,哪容无瑕这般轻描淡写的一句“他等待已久的人很快便会出现了”便把这事揭过去呢?勃然道:“你说的倒轻松!很快是多快?别一下就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吧?他痴情,他能等,他季家的祖先可等不得!”
无瑕眼珠转了转,犹犹豫豫的伸出一个指头,“哪用得着三年五年啊,今年便能等到了吧。”
“若今年等不到呢?”银川公主见她这样,不由的一声冷笑,“你敢不敢跟本公主打个赌?若他今年等到了,本公主输给你万两白银;若他今年等不到-----”
银川公主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无瑕,目光中满是恶毒。
本朝建立之前的那场战火烧遍大江南北,多少人-妻离子散,茫茫人海中想要寻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便是有这部戏又如何?说不定那人早死了,也或许已经嫁了人生了子,即便她真的还活着,和那傻呼呼的县令一样还在苦守,我自有办法把这事搅黄了!我堂堂公主,还奈何不得一个民女么。
“怎样啊?”无瑕好奇的问道。
银川公主胜券在握,气定神闲,慢条斯理的理着衣袖,笑道:“你这个人么,便由我发落!”
她目光落在无瑕身上,冷酷中又带着厌恶。
兰夫人听了银川公主这话,变了脸色。我家娇娇由你发落?你好大的口气!
陆先生快步走到无瑕身边。
无瑕笑吟吟伸出手,挡在陆先生身前,“公主殿下,一万两白银和我这个人任由你发落,也太不对等了吧?我这个人虽说只是常家幼女,可我自己的私房银两,也不只三万两五万两的。”
其实万两白银已是一大笔钱,不过,无瑕偏要把它说的好似根本不算什么。
听见没?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私房钱便已是这万两白银的三倍五倍。
无瑕用一种“你真没见过世面”“你在岭南呆傻了”的目光看着银川公主。
银川公主气往上涌,冲口说道:“那便十万两!”
“好啊,咱们便一言为定。”无瑕眼睛一亮,走到银川公主面前,“你莫要反悔!”
银川公主笑了,“开国公的掌上明珠任由我发落,这样的好事,我为什么要反悔?”
两人击了掌。
蒋氏脑仁儿都是疼的。虽然小渔十有八-九是季县令的未婚妻,可若有个万一,无瑕可怎么办啊?真是任由银川公主发落?到时候开国公府可丢死人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无瑕还嫌不够,笑嘻嘻,“李夫人、平国公夫人等都在,这么有趣的事,请她们做个见证,如何?”
银川公主不肯示弱,点头应允,“好啊,便请李夫人、平国公夫人她们做见证。”
无瑕和银川公主都同意,兰夫人等人也无话,众人便真的去了偏殿。银川公主命人请了左丞相夫人、平国公夫人、崇义侯夫人、右丞相夫人等,做了见证。
左丞相夫人和平国公夫人面面相觑。
因是开国公府和银川公主已定下来的事,只不过是请她们做个见证,她们也不好说别的。
若是无瑕和银川公主起争执的当时她们便在场,肯定会劝阻的。
凡事以和为贵。
银川公主固然是天潢贵胄,开国公府也是皇亲国戚,两家好好的不成么?闹这个别扭做什么。
这件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左、右丞相是文官之首,平国公是勋贵之首,崇义侯是晋王的岳父,这四家的家长,都称得上是朝中一言九鼎的人物。
有左丞相夫人、平国公夫人、崇义侯夫人、右丞相夫人四位做见证,任是谁也耍不了赖。
这件事到最后,要么是银川公主府赔上十万两白银,要么便是开国公府的小凤凰交由银川公主发落。
“何必呢?”平国公夫人暗暗摇头。
她用怜悯的目光瞅了无瑕一眼。
长的可真好。可这性情……?唉,无咎再怎么喜欢,也是不成的。
这样的姑娘,谁家敢娶。
无瑕命小和尚拿过募捐簿子,提起笔,当着众人的面写下“十万两白银”五个大字。
偏殿之中,一片暗中抽气声。
做善事归善事,一下子捐出十万两白银,这是要把开国公府的家底掏干了不成?
十万两白银,这相当于西南一个行省整整一年的赋税了。
无瑕写完这五个大字,笑咪咪看着银川公主,“公主殿下,我先写下来,等你把银票输给我,我再交到寺里。你放心,永宁寺年年做善事,善款真正用于救济穷苦百姓,从来没有贪污过,你不必担心自己的银钱用的不值。”
银川公主虽是当着众多贵妇人的面,也顾不得保持风度,霍的站了起来,“何以见得是我输?”
无瑕慢悠悠放下笔,走到银川公主身边,在她耳边小声说道:“你对上我,从来就没有赢过。这回也不例外,知道么?”
银川公主脸色大变,不假思索的伸出手掌,向无瑕的脸庞掴去!
平国公夫人和银川公主离的最近,见状不由的惊呼出声。
银川公主留着长指甲,若真的掴到无瑕脸上,只怕会当场流血吧!
无瑕看似弱不禁风,可她从小练习骑射,身手是极好的,哪能让银川公主这种草包打了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已伸出手,稳稳捉住银川公主的手腕。银川公主挣扎了几下,却根本挣不动。
“公主殿下何必恼羞成怒?”无瑕死死握着银川公主的手腕,柔声说道:“不过十万两白银而已,输不起么?”
声音虽是温柔入骨,无瑕眼神却是冷的像冰。
银川公主心中一寒。
左丞相夫人、平国公夫人等都在,哪能看着她俩这样呢?好言好语的劝开了。
兰夫人大为恼怒,带着儿媳妇、女儿先行离去。
临走,无瑕特地回过头,冲银川公主嫣然一笑。
她笑靥如花,银川公主却被气的头昏。
出了永守寺,无瑕和兰夫人、陆先生上了同一辆车。无瑕纳闷,“娘,嫂嫂,这银川是干什么来的啊?有什么目的?”兰夫人嗔怪,“傻孩子,你连她的来意也没弄明白,便跟她拗上了!娘快担心死了,你知道么?”无瑕嘻嘻笑,“知道,知道。”
陆先生揽过她,微笑道:“她是什么来意咱们尚且不知,不过,自打她一进门,便被你牵着鼻子走了,这是真的。”
三人不由的一笑。
“十万两银子比得上你么?胡闹。”兰夫人抱怨,“娇娇,娘是太娇惯你了,你才敢这般胡闹。”
“我就要从她腰包里掏出十万两来,救济穷人。”无瑕抱住兰夫人的胳膊撒娇,“她一回两回的惹我,我讨厌她!娘,她这是才回京城,便跟咱们对上了,我若不给她个厉害瞧瞧,往后有的烦。”
为什么要任由她挑衅啊?我要反击回去!
正说着话,车慢慢停下了。
前面路狭窄的地方,有两辆车抢路,翻了。这两辆都是货车,布匹、南北杂货什么的满地都是,路被堵住了,过不去。
所幸没有人受重伤,只是有个车把式腿被蹭破了皮,却也没有大碍。
等他们把货物收拾起来,各自把车赶车,这条路便可以恢复正常了。
兰夫人问清楚外面的情况,没办法,只好在车中略等一等。
开国公府的车辆依次停在路中间,前、后各有骑着马的护卫。
后面尘土飞扬,有几十匹快马驰了过来。
殿后的护卫忙回头看过去,不由的吃了一惊,“这些人身着近军服饰啊。”
等离的近了,更加吃惊。只见这队近卫簇拥着一位披着蓝色织锦披风的美丽少年,竟是七皇子。
七皇子是出城打猎的,顺便到永宁寺品茗。
永宁寺泉水甘美,是有名的。
地处偏僻,七皇子不许开国公府的女眷下车跟他见礼,自己却下了马,并不带随从,走到了兰夫人的马车前,温声向兰夫人问好。
“礼数真周到。”“没有半分亲王的架子。”许静文和晚霞同乘一辆车,两人从车里悄悄向外望了望,均是点头。
七皇子低声向车里说了几句话,兰夫人吃惊过后,向他道谢,“多谢七殿下。”
七皇子客气了几句,“哪里,彼此至亲,这是应该的。”
前面的车已经重新装好,两辆车错开,路通了,可以走了。
兰夫人重新谢过七皇子,道了别,“多谢,我们这就回去了,告辞。”
七皇子微笑,“告辞。”
车帘轻轻掀开,一个白色的物事射向七皇子。
七皇子不动声色的伸手接住。
车帘重又掀开,露出无瑕的半张笑脸。
七皇子浅浅笑着,把手中白色的帕子揣到了怀里。
“是点心,很好吃的!”无瑕不敢出声,用口型说道。
七皇子含笑点了点头。
兰夫人的马车启动了,开国公府的其余车辆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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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季希孟带着一名小厮,风尘仆仆,到了京城。
他到京城之后便先到吏部换凭,公事完毕之后,他来不及歇息,亲自去了瑞鸣班,托他们排演一部新戏。
瑞鸣班是金陵知名的戏班子,班主为季希孟的深情所感动,专程为他排了这部戏。
一上演,因为剧情新颖感人、唱词发自肺腑,场场爆满。
戏台上,已经做了县令的希孟站在水边,对着苍茫的海水一遍又一遍的呼唤“小渔”,深情回忆他和小渔青梅竹马的往事,赚得观众无数的泪水和同情。
“痴情男子。”
“重信守义。”
士人也好,百姓也好,但凡爱听戏的,都为季希孟唏嘘。
“盼着渔娘还在人世吧。”
“但愿他早日寻到未婚妻。”
茶舍里士子的聚会都不谈文了,谈的是季希孟和渔娘。
有说季希孟傻的,也有说渔娘有福气的,“不拘她活着,还是已经亡故了,能遇着季县令这样的痴情人,都值了。”还有人替季希孟担心,“季县令也太执着了。你们说说,要是他不幸遇着个水性杨花的妇人,他在这儿苦苦守着,满天下的寻妻,那妇人却已另嫁了丈夫,他岂不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