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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正说着话,小翠进来了,“夫人,凝香居的两个丫头在外面哭哭啼啼的,说二姨娘病了,发烧,说胡话。”
小翠一脸的不情不愿。大晚上的,兰夫人忙了一天该洗漱歇息了,小翠实在不愿意拿这些事来烦她。再说,小翠才不相信二姨娘是真的病了,不过,二姨娘的丫头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又不能不来禀报兰夫人。万一真是病得凶险,那是肯定要给她请大夫的,毕竟是二公子常绪的生母。
开国公低下头,拿起拜贴一张张仔细观看,面色郑重,好像在寻思着什么很要紧的事。兰夫人皱皱眉,“拿了国公爷的名贴,命人出去请大夫。再命人到前院知会二公子,让他过去凝香居看看,若病人很要紧,二公子晚上便守着吧,不必回去。”
小翠答应着,见兰夫人没有别的吩咐,开国公一直低着头,也不像要说话的样子,便转身出去了。
“你若不放心,也去看看。”兰夫人淡淡说道。
开国公唬了一跳,“我有什么不放心的?阿月,我真的不知她姓什么叫什么,我……我心里没她。”
兰夫人把手中的贴子扔到桌案上,神色间满是厌烦,“今晚你出去,不许在我房里。”
开国公眼圈红了红,低声道:“阿月,我快进鬼门关时牵挂的是你,舍不得的是你,不是别人。我不走,打死也不走。”
他比常人高大许多,又粗鲁不文,这样温柔深情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很有些不伦不类。兰夫人又是想笑,又觉心酸,转过头去,不理会他。
开国公往她身边挪了挪,试探的、轻轻的握住她的手,“阿月,我守着你,再也不走了。咱们就和新婚的时候一样,每天都恩恩爱爱的,好不好?”
他小心翼翼的,满是乞求之色。
兰夫人握紧他的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阿横,你若今晚不走,往后可再也不许走了!你若敢改了主意,我便-----”
她顿了顿,伸出一只手掌,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麻利,狠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成,就这么说定了!”开国公慨然应允,“阿月,明儿我便吩咐人打把雪亮的大刀,亲手交到你手里!我若改主意,你便手起刀落,一刀砍了我!”
他把自己硕大的脑袋伸到兰夫人面前,“阿月,你若说声要砍,我便是这样。”
兰夫人狐疑的伸手推推他,“真的不躲?”
这可不是棒槌,你受番皮肉之苦也就过去了,这是脑袋,大刀砍过去,你可就没命了,知道么。
开国公抬头看着兰夫人,意气风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说不躲,就不躲!”
兰夫人不由的一笑,“成啊,阿横,咱们便是这么说定了。你打把大刀给我,哪天我若看你不顺眼,便给你一刀。”
“不能吧。”开国公吓的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看,看不顺眼,便给我一刀?阿月,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跟你闹着玩?”兰夫人笑吟吟的站起身。
“能反悔不?”开国公做出幅啰啰嗦嗦的样子。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兰夫人一步一步逼近他。
“夫人,为夫明儿个便吩咐人打刀……”开国公颤颤巍巍的、哭丧着脸说道。
他装可怜装的蛮像,兰夫人瞅着有趣,哧的一声笑了。开国公也直起腰身,哈哈大笑。
两人的笑声传到外间,外面几个当值的丫头你看我,我看你,眼中都有欢喜之色。那什么凝香居的二姨娘“病了”,夫人和国公爷还是和和美-美的,并不曾置气,真好。
就是要这样才对啊,若是凝香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夫人便和国公爷生份了,那才让人悬着心呢。
人定时分,开国公府西边的角门开了,管事的拿了开国公的名贴,到隔着一条街的全氏医馆请大夫。其实全大夫性子不大好,说话直,常给人脸色看,管事的心里也有些犯怵,可是全氏医馆离的近,全大夫又是出了名的医术高超,仓促之间,也只能是选这家了。
这时天色已晚,已经实行宵禁了,不过,路上遇着巡夜的兵丁,见是开国公府的人,又是急着要请大夫,自然无话可说----再怎么宵禁,疾病、生育、死丧也是可以通行的。
管事的到了全氏医馆,敲开门,把家里有人生了急病的事说了。全大夫已经睡下,听说后却穿戴好了,拎起医箱,跟着管事的出了门。等到全大夫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开国公府,进到凝香居给病人一诊脉,这位禀性严谨的大夫脸色阴沉下来,“大晚上的把全某叫了来,敢情是消遣人不成?”
这也算有病?就算是有病吧,这种病也值当大晚上的把人从热被窝里叫出来?
门帘掀开,一位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个丫头,丫头手中拖着拖盘,拖盘中是两个精致的带盖小瓷碗,温润素雅,宁静开朗,如雨过天睛一般的颜色。
这少年便是开国公府的二公子常绪了。他听说二姨娘病了,心中着慌,急急的来了凝香居,陪二姨娘说了会儿话,亲到厨下去拿了生姜汤和稀粥过来。
常绪听到全大夫的话,心中一喜,向全大夫长揖道谢,“壶公,听了您这句话,仆大为放心,铭感五内。”全大夫见他这样,知道他是晓得病人没事,不再担忧,便哼了一声,“你倒是个懂事的,装病的那个,让人不耐烦。”
内宅妇人要装病也是常事,白天装不行么,偏要赶到晚上?才睡下便被叫起来了,以为是什么急诊呢,结果却是这样可治可不治的病症,岂不是恼煞人也。
“倒不是装病。”常绪神色诚恳,“她曾经受过惊吓,一旦有些发烧,便会自己吓自己。壶公,她还是十龄女童的时候,在徐州……”
常绪以袖掩面,说不下去了。
全大夫神色惨然,“难怪。”
看脉相这病人已快三十岁了,她还是十龄女童的时候,应该是十几年前。那时天下大乱,义军四起,攻下了徐州。后来徐州又被北元占了去,遭遇屠城,情状之惨,不堪回首。这病人虽是半夜扰人清梦,实实可恶,但若是当时在北元屠城的时候幸存下来,受了惊吓,却也怪不得她。
全大夫叹了口气,重给病人诊了脉,斟酌再三,才开了药方。
“没有大碍,无需过于忧心。”他温和说道。
常绪非常感激,再三道谢。
送走全大夫,他匆匆回了凝香居,“您明明没什么大事,何苦闹的这般沸沸扬扬?若是爹爹和夫人来了,听到了大夫的话,您如何自处?”他忍不住抱怨二姨娘。
二姨娘躲在床上哎哟,“我不舒服,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从里到外都难受。”
常绪看着她这样,真是头疼,不过想想她其实是没事的,却也安心。算了,她分明是心里难受,由着她闹闹也好。闹过了,没精神了,她也就消停了。
这晚常绪守在凝香居,一夜没离开。
次日大姨娘、三姨娘、四姨娘都来探望。看到二姨娘不像有什么大病的样子,不由的各自肚中好笑,“多少年了她都是这样,一不顺心就病倒了,真是让人没法子。”对二姨娘她们都有些鄙夷,不过,看到憔悴不堪却依旧温和孝顺的常绪,她们都是羡慕的,“二姨娘这样的笨人,偏养了个聪明又孝顺的儿子。”
“有我们呢,二公子快回去歇着。你正是缺觉的年纪,可不敢一直熬着。”大姨娘柔声细语的劝着常绪,三姨娘和四姨娘也纷纷附合,常绪便也不客气,再三拜托了三人,和二姨娘告别,回去了。
二姨娘躺在床上哼哼叽叽,“我都这样了,夫人也不来看看我,我真是命苦……”
三姨娘和四姨娘目带惊疑的相互看了看。她还想着夫人来看她呢?可真敢想。夫人才回开国公府不久,一天之中便把绮香院的美人们全散了,可见她的性情如何。这样的夫人,你还想着她来看望你的病情?做梦吧。
需要装贤惠的夫人才会屈尊来看望你,兰夫人,她可不需要装贤惠。
大姨娘温声道:“夫人宽和慈爱,不过,今日有客来访,自然顾不上了。”
二姨娘一下子坐了起来,“谁来了,谁来了?”她两眼放光。
开国公府很大很华美,不过,从前开国公出征在外,兰夫人又在老家,平时是极少有客人上门的。送上门的只有拜贴,和源源不断的礼物。
三姨娘心细,忙按住她,“快躺下,病还没好利索,仔细再着了凉。”大姨娘微微一笑,“是夫人的娘家弟妹,和两位公子。”
二姨娘失望的躺下,“原来是兰家啊。两位公子?我怎么记得夫人娘家弟弟家里是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大姨娘斯斯文文,“方才我说的不仔细,是一位公子,一位女公子。”
二姨娘眼中冒火,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呸!女孩儿就是女孩儿,什么女公子?你装什么斯文?
三姨娘和四姨娘都是怕事的,见她俩好似要起口角,忙借口要到外面亲自看着小丫头煎药,跟逃跑似的一起出来了。“她俩明争暗斗的,咱们不掺和。”两人出了门,后怕的拍拍胸。
“依我说,有个厉害的夫人才好呢。”三姨娘和四姨娘肩并肩走着,小声说着话,“夫人若是不厉害,能被她俩给气死!”
“对,夫人厉害才好。”四姨娘怯怯的四处看了看,小声嘟囔,“归夫人管,咱们没什么好抱怨的,原应如此。老被她俩压着,算什么?都是一样的人。”
两人窃窃私语着,看小丫头煎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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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公府的正房之中,此刻正是一片欢声笑语。
兰夫人和她的弟媳妇孔氏满面笑容坐在官幅椅上,叙着寒温。无瑕小姑娘和大宝、小宝并排坐在窗前的湘妃榻上,三个孩子热烈的说着话,大宝、小宝告诉无瑕金陵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无瑕告诉表哥表妹一路之上的见闻,人人兴高采烈。
孔氏是金陵人氏,面容清秀,眉目间带有江南女子常有的温婉。她微笑看着三个孩子,眼中满是笑意,“大姐您看,娇娇和大宝、小宝,才头一回见面,便这般要好。”
兰夫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可不是么?这真是骨头管着的,不服不行。”
兰夫人是做姑母的,她看到大宝、小宝这两个孩子,马上喜欢的不行,心都化了。
大宝今年八岁,生的虎头虎脑,和他爹小时候颇为相像,不过,他从小便跟着外祖父、舅舅读书,可比他爹斯文多了。小宝比无瑕小姑娘略小,还不到五岁,生的白白胖胖,脸圆圆的,大眼睛也是圆圆的,漆黑灵动,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大姐,您把娇娇教的真好。”孔氏把无瑕小姑娘的言行举止一一看在眼里,心生羡慕。
大姐在老家住着,都能把娇娇教得这般落落大方,真是难为她了。
“说起这个,我真是不敢居功。”兰夫人笑着摇手,“咱们无瑕小姑娘,是先生教导的。”把陆先生的学问、细致耐心好好的夸了一通。
“娘,舅母。”无瑕机灵的下了地,从榻上抱下小宝,牵着小宝跑了过来。
“无瑕小姑娘,怎么了?”兰夫人和孔氏都含笑问她。
娇娇喜欢人家叫她无瑕,这是兰夫人特地告诉过孔氏的。
“娘,舅母,我给小宝另外起了个名字。”无瑕小姑娘喜孜孜的笑着,大眼睛中闪烁着快活的光芒,“她脸圆圆的,眼睛圆圆的,小胳膊也是圆圆的!娘,舅母,咱们叫她圆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