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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梵市在一场又一场的雨水中直接从夏季步入冬季。
日长渐短,有太阳的日子也稀缺起来,风刮在裸/露的肌肤上的时候,又湿又冷,一直能钻到骨子里。
这座城市一半笼罩在霓虹之中,一半却没入黑暗,与不断建设发展的新城区相比,老城区就好像雨水中不知不觉长出青苔来的阴暗墙角,被带上破旧落后的标签,人们也并非忘记了它的存在,不过目光略过,通常注意不到罢了。
老城区又下了一天的大雨,到了半夜,终于渐渐平息,湿冷的夜风刮过行道树的枝桠,于是雨水连带着叶子刷拉拉落下了一片,在这万籁俱寂的寒夜里显得愈发的清晰。
在坏了一半路灯的老旧道路的尽头,却走来两个人影。
“所以说啊——都是阿望的错啦,本来上一单明明够我们吃上半年的,你非要那条红宝石项链,结果又得饿肚子了。”
说话的人是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女,及肩的短发看上去应该是天然卷,有细又软地盖在头皮上,像是轻飘飘的云朵,与之相衬的是又大又圆的眼睛,不算挺却小巧的鼻子,和微微撅起的嘴巴,共同构成了一个能打一百分可爱的少女形象。
旁边的另外一个女性比她高一个头,长发及腰,鹅蛋脸,皮肤如瓷器一般,明眸善睐,美的惊人。
然而她嚼着口香糖吐着泡泡,又一边走路一边挠着头,显出几分和外貌不符的吊儿郎当。
“季小嫦,我们要不要回放一下那天的场景?拿到钱就要去买包的明明是你吧。”
自然卷少女季小嫦闻言,把嘴撅得更高:“这是我赚的钱,我当然想怎么用怎么用,你一个吃白饭的,为什么会那么好意思刷我的卡买那么贵的东西。”
此言一出,被称作阿望的女性似乎理亏起来,退让道:“那就当是我的错好了——可是我不是给出解决方案了么。”
“去敲诈别人算什么解决方案啊。”
“那又不是人,是九尾狐好不好。”
“那你也不是……人?”
话说了一半,季小嫦突然噤声,目光聚焦,望向了一个方向。
阿望顺着季小嫦的目光抬头望去,看见往常只会聚集流浪猫的一根坏掉的路灯下,正坐着一个体积无疑比流浪猫大很多的东西。
于是她也发出了疑问的声音:“是……人?”
毫无疑问的确实是一个人。
在对方身上,不管是阿望还是季小嫦,都没有嗅到任何非人类的气息。
不仅如此,比起普通的人类,对方要虚弱的多,要说起来的话,更像是一个气若游丝快要归西的人类。
“快死了啊。”季小嫦蹲在这人的前面。
“快死就不要管了,我们快点走吧。”阿望站在边上,不耐烦地用脚踩着地上的落叶。
“不行啊,我祖上有规定,不能见死不救的,见死不救很伤功德的——你看,这儿能救她的,就只有我们了。”
这么说着,季小嫦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在了对方的身上。
用军绿色冲锋衣紧紧裹住身体的,看身形是个女人,她整个人像刚是从水里被捞出来,仿佛身体就在冒水,都分不出地面和她哪个更湿一些。
灯光上移,季小嫦看见她枕在一个垃圾袋上的脑袋,因为湿漉漉的黑发盖住了脸颊,季小嫦伸手去撩,结果手刚到对方的头顶上,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
季小嫦吓了一跳,想要抽手,却发现对方的力气大的惊人。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普通人类的反应速度和力气,真的有那么厉害么?
这么一想,她反应极快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黄色的符咒,“啪”地按在了对方的额头上,同时趁着对方放松手的一霎抽出手来,站起来蹦到了阿望的身后。
于是受到惊吓的变成了阿望,她首先飞快地摆出了应敌的姿势,随后才问:“怎么了?”
季小嫦从阿望身后探出脑袋:“你看看,这家伙是不是厉鬼?”
阿望莫名其妙:“不是吧,没有鬼气啊。”
季小嫦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那怎么被我的驱鬼符一按,就没动静了?”
阿望看着地面上还有着微弱呼吸的人类,要说先前对方是气若游丝,现在看上去就是随时会断气了,她闻着空气中比起刚才多出来的一丝血腥味,不确定地开口道:“我想,她是被你刚才那一下拍晕了——不出意外的话,后脑勺应该还出血了。”
季小嫦:“……有补救的方法么?要是我杀人了,我的祖先会跑来我的梦里骂我十年的。”
不知什么时候,雨又重新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一边的塑料袋上,劈啪作响。
阿望忽然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夜晚,戴着透明塑料伞,穿着红色雨鞋像是个小学生似的踩着水坑走来的少女,她站在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来。
于是那一天,她迎来新生。
那个时候季小嫦会把她捡回家,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阿望瞥了地上生死不知的家伙一眼。
虽然可以确定是个人类,但估计也不是个普通的人类。
这么想着,她看着已经伸手去背这家伙的季小嫦,深深叹了口气:“……那就救呗。”
阿望和季小嫦像什么杀人凶手似的在这个雨夜把这个女人扛上了六楼,这个老式小区没有电梯,物业费每年只有五十块,于是楼道的电灯坏了半年,都没有人过来修。
不过眼下这个情况,灯不亮反而变成了好事,阿望摸黑扛着这女人上楼进了房间,然后一把把对方扔在了沙发上。
季小嫦尖叫起来:“轻、轻点啊,死了怎么办。”
阿望鼻头微动,似乎是嗅了嗅空气:“没死,这么讲,这家伙绝对不是普通人啊。”
刚才扛上来的时候,阿望已经确定看出,对方身上最重的伤口是腹部的利器伤,其他擦伤撞伤和那个伤口比起来,都只能算是无伤大雅。
通常情况下,那样深的一个伤口足以让一个成年人脏器破裂死亡,但是对方不仅止住了血,甚至开始了缓慢的修复。
“我也觉得不是普通人,呐,你说,会不会是那种,电影里面常常出现的独行杀手之类的?”季小嫦蹲在对方的面前,再一次轻轻地撩开了对方盖在脸上的头发。
从黑发下面露出的,是一张苍白清丽的面孔。
细长的眉毛像是用细杆的毛笔轻轻地描出,不算浓密却纤长的睫毛挂在眼睑之下,还在滚落水珠,水珠从精巧的鼻子上滑落,滴在像是用工笔画法描出的嘴唇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血色,整张面孔给人月辉般柔迷蒙的感受。
季小嫦和阿望一起愣了一下,因为这张面孔着实不符合她们原本的想象。
怎么说呢,如果她们在楼下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张脸的话,那些先前在救之前犹豫的废话,应该都不会有了。
季小嫦整整对着这张脸整整发了半分钟的呆,随即脸上挂上一道谜之红晕,同时开口道:“睡、睡在客厅不太好,现在天气很冷了,要不然,还是去我的房间吧。”
阿望抬手“啪”地拍了一下对方的后脑勺:“你看脸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一点。”
她还记得,当初对方也是这样向着自己发花痴。
于是原本准备涂点伤药放在客厅让对方生死由命的打算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季小嫦摩拳擦掌地甚至准备给对方先洗个热水澡。
说出这个打算之后,她的后脑勺又被打了一下:“那么大一个伤口,你放热水里,想让她早点死直说啊。”
阿望恨铁不成钢地从浴室里搬出一盆热水,结果一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季小嫦在扒人家的衣服。
她又只好头疼地冲上去,制止了季小嫦的行为……
吵吵闹闹地忙活了半个晚上,终于安顿下来。
鉴于这房子总共也就两室一厅,最后那人睡在季小嫦的房间,季小嫦则和阿望去挤一个晚上。
季小嫦对此感到很不服气,直到睡着之前,还在嘟嘟囔囔。
“她一个人睡着,醒来害怕怎么办。”
“我可不觉得她会害怕。”
“虽然看上去不普通,但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啊。”
“你怎么知道是普通的人类,你这个半吊子术士。”
“我才不是半吊子,那人身上没有法术印记,你也看的出来吧,没有法术印记,就不可能是我们这种人。”
“法术印记也就是近几百年兴起的东西你个小屁孩。”
两人拌嘴不停,直到某刻,阿望说出来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她偏过头去,看见季小嫦已经睡着了。
微卷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被子拉到了嘴巴上,露出圆润微红的鼻头。
虽然身份证上表明已经成年,但光看外表,阿望怎么都非常怀疑对方的年龄有过造假——毕竟对方是个资深的假/证贩子。
“小屁孩。”她又这么说了一句,目光却望向了挨着隔壁房间的那面墙,微微皱起了眉头。
窗外小雨又歇,只剩夜风拍打着窗户莎啦啦作响。
在隔壁房间里,洛清潭睁开了眼睛。
她微微转动脖子,在黑暗之中环视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长长地舒了口气——
太好了,是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