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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初夏隐隐觉得,钟扬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呢?她一个连和他单独相处的心情都把握不好的人,自然而然还没有那个勇气拽着他直接问——你一脸不爽是几个意思,是因为不想来吗?嫌麻烦吗?
当许景竹给她送饭告诉她钟扬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他打电话过来的她时候告诉了他,然后黎初夏心里那个沮丧的猜测就越来越具现化,她联想到钟扬这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这么说还真是耽误他了?
钟扬洗了苹果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刚刚咬完耳朵的两个人。再看看两个人的神色,一个是看戏不怕戏抬高,一个是阴转多云疑似小雨。他不动声色的把洗好的苹果放在一边,看着一边已经吃的干干净净的盒饭,笑了笑。
“连胃口的回来了,看来是好了。”
这本来是一句很平常的话,可是黎初夏听了,就忍不住揣摩接句——看来是好了,所以呢?所以他是不是也该走了?
黎初夏觉得她已经悟出了钟扬话里的意思,那她该不该表现一下自己的善解人意让他走呢?
“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钟扬还没说走没走,一边的许景竹就挥挥手告别了。黎初夏打心眼里感激许景竹,很是认真的跟她挥挥,挥完了转过头,看着钟扬还站着,她想,手都伸出来了,就不要麻烦了,一起挥了吧。
然后她的手掌换了个边,从对着门口改为对着钟扬,然后左右左右的挥挥。
这是……赶他?
钟扬刚才那股子压下去的不悦还没消化,这会儿已经该气还是该笑了。可是看着她还戳着针的手,他就觉得自己大概气不起来了。
他拖了张椅子坐过来,在黎初夏诧异的眼神中稳稳落座,语气有点硬:“我说了我要走了吗?”
黎初夏怔了怔,钟扬的态度整个儿的都有点硬,她觉得不管从哪个立场,他似乎都不应该对一个病号有这样的语气,黎初夏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钟扬瞟了一眼她的输液管,上面吊着的还剩最后一小瓶。
“医生怎么说?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吗?”
黎初夏忽然有点来劲儿,学着他硬硬的语气:“不是感冒还能是什么?”
钟扬的太阳穴一跳,神情有些诧异。
仿佛是感觉到了钟扬的异样,黎初夏这句话一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味!
这绝对不对啊!黎初夏自问如果现在面前站着的是许景竹或者陈婕婕,她的回答肯定不会是这种调调!钟扬……会不会发现什么不对的?
可能是因为气氛真的越来越古怪,两个人的气场都越来越低,最后干脆不说话了,黎初夏觉得现在这个氛围真是不对极了,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所以直接选择了最简单的方法,两眼一闭,睡了。
钟扬似乎有心事,坐在一旁坐了一会儿,抬眼的时候,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黎初夏的心里其实有点乱乱的,其实刚才钟扬来之前,她一直在和身边这个床位的聊天,只是寥寥几句,黎初夏心里就有好多个感叹号。
旁边这个床位的,是外语系的英语老师,三十多岁,一头乌黑顺直的长发将她的气质衬得十分优雅。上午她觉得无聊,偏偏这个女老师也是一个人输液,女老师仿佛能看到小姑娘眼中的落寞,问了几句她的情况。
也许是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黎初夏觉得感冒发烧在医院里输液,身边连一个陪伴的人都没有,是一件很凄凉的事情,说了几句话,人也跟着更沉默。
女老师笑了笑,不知道是为了开导她还是因为气氛沉默的无趣,她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原来她也不是w市人,来w市读完研究生就开始工作了,考了资格证,又找了很多关系,才进了这所学校做老师。
她刚刚来的那会儿,吃饭买菜生病,都是一个人。那时候人也觉得难受,很脆弱,可是后来她才发现,真正挺过来了,人也会跟着改变。之后她遇到了她的老公,也是从事教育事业的,可是相比她,她的老公更多时候要去不同的地方学习或者是讲课,最夸张的时候,是她生孩子的那天都是自己发现不对,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
黎初夏惊讶的不行:“那你的老公呢?他赶回来了吗?”
女老师笑着摇摇头:“听说我要生了,人倒是急了,可是后来我跟他说人已经到了医院,他反而冷静了。之后都是等我生了孩子他才回来。”
黎初夏有点不能接受。
一个人生活不容易她知道,可是明明都有一个家庭了,生宝宝都能一个人挺过来,这样真的不会难过吗?别人不知道,可是黎初夏知道阮君生她的时候,黎永新几乎没把所有人都闹疯,还好她是平安生下来了,不然不知道会发什么疯。
然后,女老师跟她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件事情,我讲给很多人听,很多人都骂了他。可是和他一起生活的人是我,我很清楚。他其实也是个很用心很细心的男人,但是从认识开始到现在,一次次告诉他‘我自己可以’的那个人是我,就算他不好,那也是我自己惯成这样的,这种情况,吵架我都不占理,他一句话就能堵着我。”
黎初夏有点好奇:“那你想让他陪着你吗?”
女老师笑了:“当然想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女老师的老公就带着孩子和午饭过来了。黎初夏这才惊觉两个人真是很般配,生的儿子也十分的漂亮。
女老师冲着黎初夏眨眨眼,笑了:“所以我就告诉他啦。”
女老师的老公正在把保温桶里的东西往外拿,闻言怔了怔,女老师笑着:“再说你呢,说你连照顾人都要我来提醒你!”
男人似乎刚回过味儿来,然后笑了笑,没说话。
吃完之后,男人去洗碗,女老师笑着对黎初夏说:“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说真的,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在校医院身边没有男孩子陪着的。”
黎初夏忽然间福至心灵,笑着反问:“您难道猜我是和男朋友闹矛盾了?我一边矫情的说不用来陪,一边自己跟自己赌气呢啊?”
女老师诚实的笑了:“我还真是这么猜的。”
男人回来以前,女老师指了指一边削好洗好的水果,说:“有的男人,真的需要一个女人去发觉他有多好。就像之前我周围所有的人都骂他对我不走心,可是等我想要什么,直直白白跟他讲,才发现他其实可以做的很好。”
直直白白的跟他讲,才发现他其实可以做的很好。
一边的女老师已经输液完毕一家人回家了,給黎初夏留了不少水果,黎初夏怏怏的窝在被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椅子,心里不断的回想和女老师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真的很想钟扬也那么陪着,可是就算是要直直白白的讲,也得有个前提不是?
而同一时间,已经回到宿舍的钟扬在网上点开了几个网页,敲敲点点一阵子,就开始撸袖子开火。
等到香菇玉米粥在锅子里翻着小泡泡的时候,钟扬又忍不住走神了。
他想起了小时候打预防针,在那个占地不大的小学,看见针头都害怕的一群小姑娘里,最漂亮的她总是第一个就把自己的袖子撸的高高的,像个英勇的女战士去打头阵。
其实又哪里只是打预防针?
大扫除的时候,她连大家都不喜欢的倒垃圾都干的风生水起,还能和搭档提着框子指着里面的某个零食袋笑呵呵地说:“这个肯定是xx的,我看他上课的时候往嘴巴里喂了!”
被阮君骂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有错就认,认了就改,就算哭也不求助。
那年地震余震震到他们那里,他几乎是抖着一颗心满操场的找她的人,直到看着她盘着腿靠在操场边上的一颗树旁,在一片嘈杂尖叫声中安安静静的看书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好笑。
就是这样,她一直是这样,好像从来都不需要别人去担心,也从来不需要谁去担心她。她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有父母,有兄弟,有太多太多爱她围着她把她护得密不透风的人,当她成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好像也能自己让自己安定下来,平心静气的去面对每一件事。
李晓说她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多希望李晓说的是对的。
粥熬好了,钟扬默默地把粥装好,重新出了门。
许景竹以为钟扬会照顾好黎初夏,所以打算下午就不送饭了,可是等她在食堂大快朵颐的时候,接到了黎初夏略显凄凉的电话。
“那个……可以给我送个饭吗?”
就在许景竹正想问一句“一天六顿”去哪里了,电话里俨然已经换成了一个男声:“不必了,她有得吃。”
许景竹还没弄清楚情况,电话就被挂了。
黎初夏眨眨眼,看着夺走她电话的男人:“你……你怎么又来了?”
她的这句话,重音在“来了”两个字上,可是大多数听到这句话的人,总是把着重点放在“又”上。
钟扬把她扶起来坐好,打开保温桶,语气不善:“你是不想我来还是怎么的?就这么怕我告诉你妈你有对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把自己送到校医院来了?”
什么叫对自己做了了不起的事?他今天什么语气?凭什么这么嚣张跋扈的,她欠他什么了?
黎初夏一时间没忍住,第一次厉声反驳了他:“你什么意思啊?”
如果说上午两人只是语气硬一点,那现在就已经有点剑拔弩张了。
钟扬抿着唇坐下来,用勺子舀了粥喂她:“吃了。”
黎初夏的脾气就这么上来了,她一撇开嘴,盯着钟扬,明明白白道:“钟扬,你不觉得你今天说话的语气很不对吗?”
钟扬似乎是笑了笑,他松了勺子,让它又滑进了粥里:“什么叫不对?我不对,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发了烧还要让室友半夜送过来,这就对了?已经病了就算了,还不知道知会那些会担心你的人一声就叫对了?你勇敢你顽强你怎么烧都烧不死这就对了?黎初夏,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黎初夏真的火了:“你有病吗!?你现在这么教训我算什么?我不对?那你就对了吗?你这么个嘴脸其实就是摆给我看的吧?钟扬你不觉得你特别虚伪吗!你不爱来别来啊!来了起码也装一装诚意好吗?别一副怕我受了你多大的恩惠还不知道往心里去的样子行……”
沉沉的粥桶被放在一边,发出了一声沈响。
病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黎初夏只觉得一双有力的手将自己按回了床上,力道大的她都没办法动弹,等到她要张嘴喊出声的时候,一个黑影夹带着重量压了上来,那种只在电视剧的视觉冲击和几本小说的思想构想里有过的激烈撕咬真正发生的时候,黎初夏心里有个声音,渐渐的由小到大,直到疯狂——
完、完了……又、又要烧了!要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