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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蒲青萝身着杏黄色劲装, 两根长长的绷带将少女的小腿裹紧,露出女儿家修长笔直的躯体。
在台上一站, 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众人感叹道:“不愧是蒲知彰仙君的独女, 如此姿态,当真是正梧洲第一仙子了。”
“正梧洲历经孽龙劫难,女性修士本就稀少。同一时期,只有木华仙宗的柳是冰仙子,能与蒲青萝齐名。”
与蒲青萝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徜空洲,空柳仙宗的天骄, 楼风随了。
他双腿有疾, 无法直立行走。
此刻推着轮椅,慢慢走上演武台。
与偌大的演武台相比,楼风随便好像是长在湖岸的一棵病柳。
他一袭白衣,身子瘦弱。
眉眼间谦和优雅, 可大概是因为常年生病, 所以眼底又有挥之不去的忧郁神情。
方一上台,这位性情极为柔和的修士便拱手作礼,道:
“蒲先子,久仰大名。”
蒲青萝向天翻了个白眼,对楼风随的客套十分不屑。忽然,她自袖口里摸出一颗浑圆的黄豆。
那黄豆见风而张,“呼”的一声, 黄豆在蒲青萝掌心猛烈颤抖,不断拉长。
很快,就有一根手腕粗细的青藤出现在蒲青萝手心里。
蒲青萝握着那青藤,右手随意一挥。
“啪!”
犹如焦雷般的脆响,瞬间划过众人耳畔。
蒲青萝挥舞青藤,好似挥舞一条有生命的灵蛇。
抽打在地上,将坚硬的青白石板都抽出隐隐的裂痕。
“这……这难道是早已灭绝,只存活在上古时期的神奇植株,鞭豆?”
“传说中,此豆吸收灵气,便会化为长鞭。”
“长鞭攻击之力极强,最适合木属修士。”
“为了自己的独生女,蒲知彰仙君也是下了血本啊……”
蒲青萝亮出武器,众人议论纷纷。
更显得立在台上的楼风随形单影只。
楼风随看着对面,蒲青萝手执长鞭,威风赫赫的模样,不由微笑,鼓掌赞叹:
“好植株,果真厉害。”
“谁要你夸了?”蒲青萝哼了一声,微微躬身,向楼风随方向疾驰,道:“――快来受死!”
楼风随丝毫没有动怒。他抬起右手,手掌对着自己。
左手则是将手腕处的衣袖缓缓卷起,露出苍白到有些病态的手臂。
他的动作优雅又缓慢,不似在战场上对战,更像是文人墨客在提笔前准备净手作画。
“既然如此,”楼风随轻声道:“便请蒲仙子不吝赐教了。”
“废话少说!”
“……”
不久之后。
蒲青萝单膝跪在地上,喘息急促。
她右手握剑,剑尖朝下,撑在地上。
若非如此,蒲青萝恐怕要当场出丑,无法直起腰来。
“可恶……!”
蒲青萝心中咒骂不休。在她的身上,原本干净整洁的杏黄色衣袍,已然沾染了不少墨痕。
墨迹连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隐约的图案。
整体看来,蒲青萝的衣衫好似被人当成画布,而楼风随则在这块画布上,画了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图。
蒲青萝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袍,一阵咬牙切齿。
她心中愤懑,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然到了极限。
带着强烈的不甘,蒲青萝深深低下头,声音比蚊子还小:
“我……我认输了。”
楼风随立即收回自己的武器,大气不喘,微笑道:“承让了。”
话音方落,演武台上空透明的结界,忽然沸腾了一般。
一股极为宽容,极为强悍的气息凭空出现。
在场的百万修士隐隐察觉到,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从结界脱离开来。
那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向下,一把抓起蒲青萝,将她挪移到了演武台外。
这只看不见的手,是亿万年前,远古修士施展大能之术,布置而成。
演武台上双方激烈交战,可只要有一人说出“认输”,这双手便会出现,将落败一方拎出演武台。
一方面,是要展示比赛的胜负;另一方面,也是想保护落败的修士,给实力稍弱的修士一个保命的机会。
那双看不见的手动作极为迅猛,蒲青萝尚且还在愣住,便被整个提起,移出了阵外。
演武台上,只留下楼风随一人独自坐在轮椅上。
他表情宁静,喘息均匀,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台下,有正阳仙宗修士心中哀叹:“不好,蒲青萝师姐……她与楼风随实力相差太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场比赛都赢不了的啊。”
也有人心灰意冷:“唉,蒲青萝师姐是我辈修士中,资质顶好的领头修士,却在与楼风随的比斗中输得如此狼狈……”
有人安慰道:“蒲青萝师姐擅炼丹药,不擅舞刀弄枪。输给四君子的弟子,也不算辱没了她。”
虽然有人宽慰,可输了头阵的正阳仙宗弟子,还是兴奋不起来。
就连一向与蒲青萝交恶的千晴也没有开口讽刺,只见千晴眉头紧锁,时不时扭过头,与坐在身旁的临子初交谈。
很快的,轮到正阳仙宗第二位修士上场。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正义凛然的年轻修士。
他双手握剑,剑尖朝下,对准楼风随躬身一拜。
“正阳仙宗木门七,请楼风随师兄赐教。”
“不敢当。”楼风随连忙拱手回礼。
……
不多时。
木门七面色惨白,他右手捂住胸口,强行压制喉咙里血腥的气味,良久,他哀叹一声,道:“……在下认输。”
楼风随道:“承让。”
“又败了?楼风随一人独胜两场,接下来的比斗,可有正阳仙宗的修士受得了。”
“这楼风随年纪轻轻,怎地如此厉害?”
“若非他早年还是凡人时吃了太多苦头,疾病缠身,临死前方被北霖仙君提携,恐怕他此时能有更为惊人的成就!”
正阳仙宗连败三场,等到明是上场时,几乎是到了硬着头皮的程度。
明是明非是一对双胞胎姐妹,隶属于白藏仙尊座下。
由于两姐妹容貌秀美,是以她二人与蒲青萝并称为“正阳三姝。”
平日里,两人常在白藏仙尊仙殿内照顾花草,极少出来与修士打斗。
连“正阳三姝”之首蒲青萝都远远不及楼风随,那么明是与其对打的结果,也不必多提了。
尽管比斗过程中,楼风随表现出翩翩君子的风度教养,未曾使出狠毒手段,但双方实力上压倒性的差距,还是将明是逼得喘不过气来。
“我认输了。”
说完这话,明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心中十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看得楼风随都愣了一下。
平日里,他与宗门弟子切磋比斗,伤筋断骨有之,血流不止有之,偏偏女修的眼泪见得很少,不由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说不定,明是上场后,所有的招数加起来,都没有最后这几滴眼泪给楼风随造成的伤害大。
“三连败!正阳仙宗三连败!”
“楼风随不愧是北霖仙君亲传弟子,武器使得出神入化。”
“正阳仙宗此次,可是败得一塌糊涂!”
众人心中默默思量。
接下来正阳仙宗上场的修士,名叫临子初。
听说,他开脉开出了传奇体质,寒龙卧雪体。
寒龙卧雪体的强悍首屈一指,同期修士,少有能有媲美寒龙卧雪修士的。
可听说临子初二十多岁方才被正阳仙宗引进,之前一直在外流浪,所以有关临子初的情报一直不多,暂且不知他实力如何。
再说到,正阳仙宗打头阵的这三位修士,实在是有些差劲。
楼风随三连胜,却有种方才的战斗并没有消耗他的灵气一般,无论从哪里看,楼风随还是一副与之前上场一般的气定神闲模样。
虽然不知临子初实力如何,可看楼风随实力如此强悍,要他对战几乎是全盛时期的楼风随,输得可能比赢得可能,要大得多。
望我千晴就算再厉害,要他连赢四人,恐怕也很困难。
更别提空柳仙宗江游、蛮然、荔峙、吴潦,都是成名已久的高手……
综合考量下来,在场的百万修士心中均想:
“正阳仙宗这一次,恐怕要输。”
有些与正阳仙宗交恶的仙宗,更是不肯放过这次机会,扯着嗓子道:
“正阳仙宗一甲子时期空缺仙主之位,可见后继无人,而宗门内的弟子又都是这些德行。”
“不如干脆摘掉仙宗的 ‘仙 ’字才好!”
“嘻嘻,正阳宗门,倒也不错啊!”
对于正梧洲最庞大势力的仙宗来说,最犀利的羞辱,莫过于此。
正阳仙宗的修士怒目而视,纷纷破口大骂回去。
然而对骂的气势也稍显不足,因为,他们同样也对这场擂台战的比斗结果不满。
明是下场后,就轮到临子初上场。
明是站在台阶上,频频抬手,用手背擦拭双眼。
看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临子初,明是哽咽着传音:
“大师兄……都怪我,这一次,我们恐怕是要输了。”
明是实则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徒增临子初心中压力。
可她实在是太慌乱,见到临子初时,心中有了安全感,忍不住开始倾诉。
临子初叹了口气。
明是明非姐妹俩,在千晴失去记忆时,曾多次帮助千晴修补临子初佩戴的刚卯。
她二人与千晴感情甚好,临子初不忍看她如此伤心。
是以临子初轻轻拍了拍女修的肩膀,低声道:
“此刻为时过早,不要妄下结论。”
临子初的眼神极为认真,带着惊人的亮度,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去信任他。
明是不由得呆了一呆,在点头时,心情已然平复:
“是,师兄。”
临子初又拍了拍明是的肩膀,而后几乎没有停留,便快步走上演武台。
他虽然开口安慰明是,实际上,心中也是一沉。
临子初全然没想过,经过蒲青萝、木门七、明是三人,楼风随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连灵力也没有浪费多少。
楼风随身为北霖仙君弟子,实力公认,不可小觑。
临子初姑且算了算,自己实力与楼风随恐怕相差无几。
甚至……
楼风随还会比临子初强上一些。
没有办法,尽管临子初有传奇体质,可是他的年纪太轻,比楼风随要小上许多。
即便是千晴上场,恐怕也没有全然的把握,能胜了楼风随。
“……”
临子初在心中叹了口气。
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许也只能险胜楼风随。
可接下来留给千晴的,还有四个修士。
不行,绝不能让千晴如此辛苦。
想到这里,临子初的眼神又显露出那种极为坚定、绝不动摇的神情。
台上,站着两位同样白衣战袍的修士。
有一修士长身而立,眉眼冰冷,气质高雅。
靠得近些,才能发现,有两根极细的银针,插/在那修士太阳穴处。
另一修士坐于轮椅之上,相貌俊雅,周身气息犹如春水般柔和。
同是白袍,穿在这两人身上,便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今日得见子初道友,大是幸事。”
比起楼风随的从容淡雅,临子初则是眉头紧锁。
他拱手向楼风随作礼,道:“久仰师兄大名。素闻风随师兄雅擅弈棋,徜空洲无一修士是师兄对手。”
听到这里,楼风随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绝无此事。我虽喜爱下棋,不过也是粗通罢了。”
“我与风随师兄初次见面,便舞刀弄枪,实在是有些失礼。”临子初淡淡道:“在下不才,于弈棋之道颇感兴趣。不知可否请风随师兄与我下一盘棋,出手指点一二?”
话一出口,不仅是楼风随,在场的所有修士均是目瞪口呆。
谁人不知,楼风随的棋艺之强,已然超越了徜空洲前代棋圣,当真到了高处不胜寒的地步。
楼风随说自己 “粗通”棋艺,那是真正的谦虚。纵观徜空洲,能下赢他的修士至今没有出现。
即使是四洲之中,能下赢楼风随的,恐怕也没有五指之数。
楼风随忍不住开口询问:“子初道友,你的意思是,要与我弈棋定胜负?”
临子初点了点头。
见临子初肯定的答案,全场哗然。
“什么?与楼风随弈棋定胜负?哈哈哈,开什么玩笑。”
“这疯子!真是自取其辱!”
“他以为他能下的赢吗?”
“这是要直接认输。”
“临子初!是好汉就不要临场退缩,你正梧洲男儿的血性呢!”
吵闹喧哗声,临子初听得一清二楚。
可他神情自若,一点也没有想要开口反驳的意思。
楼风随不由有些犹豫。
修士修行之道杂而不同,既有适合比斗的“战意大道”“冰雪道”,自然也会有平静宁和的“棋道”“茶道”。
历届演武盛会比斗的内容,大多数是真枪真刀的武力对抗,但也并非没有弈棋作画之类的比斗形势。
可是楼风随来到正梧洲之前,根本没有想过,会有人提出与他以棋力定胜负。
如果临子初不是想以委婉的方式认输,那么楼风随便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了。
“子初道友,”楼风随顿了顿,道:“你当真要与我以弈棋输赢定胜负吗?”
临子初“嗯”了一声,又强调着点了点头。
楼风随叹了口气,道:“那好,我便与你下一局。”
“慢着。”
“嗯?”
“我知道楼风随师兄棋力不凡。”临子初抬起右手,靠近太阳穴,缓缓将那边的银针拔下。
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可当临子初将额间的定魂针拔下后,整个演武堂的气息,都产生了明显的变化。
墙壁上,有寒气咯咯向上蔓延,冻成块状。
“所以这一次,我不想同师兄下围棋。我们换另外一种棋种,如何?”
楼风随饶有兴趣地看着临子初,问:“什么棋种?”
到了楼风随这种程度的围棋手,触类旁通,自然是精通各式各样的棋种。
临子初沉吟半晌,似是在思考,也似是在怀念。
而后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精芒绽射。
在临子初面前,有一道白光闪过,犹如烈日般,光亮鄙人。
当光线逐渐黯淡后,众人便见,有一个古朴、带着千锤百炼气息的棋盘,出现在临子初与楼风随面前。
那棋盘与寻常围棋棋盘截然不同,分上下两段,每一部分分别由九纵线、八横线分割均匀。
双方棋手分别执黑白二色棋子,吃对方颜色的棋子,吃子多者为胜者。
临子初一字一顿道:
“此棋,名叫――星罗棋。”
“星罗棋?”楼风随喃喃念着,道:“我却没有听说过。”
“这是我洲一位名唤蔺采昀的散修前辈独创。星罗棋看上去规则简单,实则一旦落子,便知此棋比普通围棋,要复杂难解的多。”
“哦?”
“若师兄愿意以星罗棋与我决一胜负,那么我便将星罗棋的规则公布出来。”
自楼风随登台之后,他首次露出了皱眉的神情。
楼风随低头思索,没有立刻回答。
台下,潦极洲,东陵仙宗门下。
薄奚尘城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膝头敲打。
“这临子初莫不是傻了?”
薄奚尘城轻蔑道:“想凭借自己熟悉而对方陌生的棋种,打败楼风随,简直是痴心妄想。”
薄奚尘城第一次见到楼风随的时候,就知道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棋痴。
别的不说,便道他曾亲眼见过,楼风随为了下棋,不顾自己性命。
有一次徜空洲地底灵脉暴动,楼风随所在的仙宗山脉倒塌。所有修士争先恐后,蜂拥到外,御剑飞行,逃离此处。
只有楼风随一人没有出来。
幸好那时候薄奚尘城来到徜空洲做客,想到楼风随腿脚不便,薄奚尘城连忙冲了回去。
来到楼风随的寝宫,见到那人的情况时,薄奚尘城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楼风随灰头土脸,坐在一片废墟之中,泰然自若,一点挣扎着想要跑出来的迹象都没有。
薄奚尘城气急败坏地踏步进门,大叫道:
“楼风随!你在做什么?”
“嘘。”楼风随腾出一根手指,贴在嘴唇边,口中轻声道:
“……这盘棋,还没有下完。”
这些年来,楼风随在徜空洲不断与人下棋。
战胜了徜空洲的棋圣,被人称为“第一棋手”。
待他年纪再大一些,就会自动变为徜空洲新一代棋圣。
――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输?
也曾遇到过像临子初这样拿出新棋种,妄图占据优势的。
可一次一次,楼风随用实力告诉众人,一切方法手段,在楼风随强悍的实力前,都是无用功。
“也许风随在武力上,不是最强的。可他在棋道上,却是举世无双的。”
薄奚尘城眼神坚定。
“没有人有他的天赋,也没有人有他的痴迷,更没人比他更热爱弈棋。所以,这世上,――没有人能赢得了他。”
没过多久。
坐在轮椅上的苍白修士点了点头,神情肃然:
“那好,我答应你。这一场,你我便以弈棋输赢来定胜负。”
“好。”
临子初点了点头,自脑中取出一段神识。
不多时,在场的所有修士心中一动,他们都读到了有关星罗棋的内容。
“这星罗棋规则果真简单,却出乎意料,惊人的创作。”
“看上去很有趣味。”
“创出此棋的人,定然于棋道颇有研究,恐怕是专修棋道,也尚未可知。”
楼风随凝神默读。
他精通棋道,是全场中除了千晴,最快读完的。
“原来如此。”
楼风随点了点头,道:“我了解了。那么,开始吧。”
见楼风随反应如此迅速,临子初也皱了皱眉。
他道:“师兄初次下星罗棋,按照师训,我本该让你几子。可这次比斗情况对我方不利,暂且不容我让子。便由风随师兄执黑,略表心意,如何?”
楼风随略微一怔。
薄奚尘城却已在台下破口大骂:“临子初,你胆敢如此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