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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凌霄愤愤不平地来到西花厅。
西花厅里放了两张大蓟打的大长桌,桌旁丫鬟仆役们剪布的剪布,缝制的缝制,给木头娃娃着装的着装,俨然一间小小的制衣车间。
朱赢正在三七的陪同下巡视车间呢,见凌霄一脸不高兴地回来,问:“人走了?”
凌霄道:“走了。”想想还是不甘心,忍不住道:“公主何必如此宽待那个贱……”
朱赢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凌霄再不甘也只能将剩下的半截话生生地吞了下去。
朱赢巡视过一圈,见一切正常,便留下三七盯着,自己与凌霄出了西花厅向和光居走去。
“凌霄,你觉着这件事我做错了?”朱赢一边走一边问身旁那脸都快耷拉成马脸的丫头。
“奴婢不敢。”凌霄看了朱赢一眼,见她没有生气的样子,又鼓着腮帮道:“只不过,那贱婢秽乱后宅,您不但不处置她,反倒放她自由。奴婢记得公主曾说过,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您这种行为就是在纵恶。”
朱赢笑着点她一指头,道:“小丫头,今天怎么这般嫉恶如仇?”话刚说完,心中忽而一动,想起了多年前凌霄曾提过一次她被卖的原因。
凌霄大声道:“公主,别嫁了人就觉着自己岁数也长了好吗?我是您的大丫头,身边最大的丫头。”
朱赢失笑,道:“好,大丫头,别生气了,我告诉你,枸杞所作所为之所以这般惊世骇俗,是因为她有病。”
“什么病?”凌霄瞪大眼睛问。
“这……”怎么跟一个古代丫头解释“性*瘾”这般现代的词呢?朱赢苦恼。
“总之就是一种让她不得不这样做,不这样做就难受的病。”朱赢道。
凌霄嘴角撇出一个讥讽的弧度,道:“是她自己说的吧,若是如此,天下所有的奸*夫淫*妇都有不得已的病。”
朱赢叹息,按着凌霄的肩道:“凌霄,你告诉我,这世上,是女子生活不易,还是男子生活不易?”
凌霄不懂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些,想了想答道:“大约是女子生活不易吧。”
朱赢点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世间对女子的定义,从来都只是一个附属品,依附于男人生活的一类人。既然要依附于男人生活,在男人面前难免就要矮上一头,唯女子与女子之间还有平等相交的可能。既如此,女人,又何苦为难女人呢?”
凌霄一愣,分辨道:“我哪有要为难她,分明是她错在先。”
朱赢道:“枸杞若还在内院,固然可能会连累你我,若将她发卖,遇着个厉害的主人,难免又误了她的性命。而如今还她自由身,以后无论她做什么,都与你我无干,也不会因为我的一个决定就误了她的性命,岂不是很好吗?当然了,枸杞她确实有病,所以我才会这般宽待她,若她是故意的,我是定然要卖了她的。”
凌霄梗了一口气,半晌,终是软了下来,扶着朱赢的胳膊,道:“好吧,您说她有病就有病吧。”
主仆二人挽着胳膊往和光居走,穿过月门赫然看到李延龄正站在抄手游廊上。
朱赢:“……”这哥们儿是在听壁角么?
凌霄行了礼,李延龄一双眸子黑沉沉地看着朱赢,对凌霄道:“你先退下吧。”
凌霄有些不放心,得了朱赢的首肯才退下了。
“夫君,你有伤在身,为何不多休息片刻?”朱赢看着男人发白的脸色,关切地问。
李延龄严肃认真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得仿佛要穿透她的眸子看进她脑中一般。
朱赢莫名所以,但好歹前世三十多的年纪,还不至于禁不住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小弟弟的探视。
夫妻二人目光胶着片刻,朱赢忽笑了起来,道:“夫君,你输了。”
李延龄:“?”
朱赢道:“不是玩谁先眨眼的游戏吗?你刚才眨眼了。”
李延龄:“……”
看着朱赢俏皮的笑颜,一向刚硬的男人只觉心中似被猫爪挠了一下,还是那种刚出生没多久的幼猫爪子。
甚少有女人能在他面前这般毫不做作却又大胆放肆地笑。
又或许有过,只是他不曾在意过。
“陪我走走。”他略有些无所适从,于是转过身道。
朱赢从善如流地跟在他身后。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默默无语地逛了大半个院子,来到院中小池塘边,李延龄停了下来,回身看着朱赢。
朱赢仰着头看他,七月的艳阳下,十五岁的少女雪肤晶眸如珠似玉,只是小脸瘦瘦的不够丰腴,血色也不好。
若是能养得好一些,再加以时日……
李延龄清了清嗓子,禁止自己胡思乱想,转而看着池中新种下没多久的一片睡莲道:“我曾以为我是整个王府中最弱的那个,十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有了些底气,来了你这个比我更弱的。”
朱赢:“……”好吧,她目前的确很弱,非常弱,所以,夫君,大腿快伸来给我抱呀!
李延龄也不看她反应,径自道:“自十二岁离开王府,我便不曾想过终有一天我还得回到这里生活。在外头这么多年,更不想回来。故而,接到圣旨时,我是非常愤怒的,什么世子位,什么公主,我都不稀罕。可是我却不能拒,拒了,我就会失去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多年的抱负,和营中的兄弟。当时看到你时,就像看到即将捆我一辈子的绳索一般,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迁怒。”
朱赢:“……”耿直boy,你继续耿直不要紧,我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啊。
李延龄转过身看着朱赢,一字一字道:“我本不想管你,直到大比回来,二姐派人来找我,说你遇刺了,我差一点做鳏夫。做鳏夫不要紧,只怕到时又被逼着娶填房就不好了,毕竟大婚很费时间,你也还算可人。”
朱赢:“……”你妹!老娘差点没命,就换你这番感悟?
“所以我决定护你。过两天我的心腹会带人过来守卫崇善院,届时除非你同意,否则擅入搜院之类的事情再不会发生。你也尽可出门,他们不比府里这帮酒囊饭袋,定能护你周全。”李延龄道。
前面所有无语和不快瞬间消散,朱赢一把抱住李延龄的胳膊,笑得见眉不见眼,道:“夫君,你真好。”想了想,又道:“莫非今天夫君受刑,就是为了这个?”儿子要派人到老子的地盘看护媳妇,凡是老子都会觉得被挑衅吧。
李延龄低眸看着她,慢慢道:“欲有所得,必有所失。”
朱赢刚想点头,感觉他这话又有点别有所指一般,不过细想想,他今天受伤颇重,自己折腾估计够呛,躺着么怕也是不能够的,应该不足为虑。于是便用力点头,道:“夫君教诲,朱赢谨记于心。”
结果到了晚上,当朱赢被坐在床沿上的李延龄要求用旁门左道伺候时,她就欲哭无泪了。
谁说这家伙耿直来着?太没眼光了!
第二天,凌霄悄悄告诉朱赢,说文静姝离府了。
朱赢暗思:这表妹倒是面嫩,不过被李延龄说了一通就跑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麻烦。
第三天,一位名叫穆小峰的青年人带着十九名兵甲来到了崇善院。
朱赢和李延龄从和光居出去时,就看到两排黝黑的汉子大葱般直挺挺地立在空地上,见了李延龄和朱赢便齐齐行礼道:“属下见过世子爷,见过世子妃!”音如金石声遏云霄,震得院内鸟雀横飞,远处劳作的仆役惊疑地看过来。
李延龄点点头,一个眼神穆小峰便跑了过来。
“他叫穆小峰,是他们的队长,以后凡警戒戍卫之事,你都可以找他。”李延龄对朱赢道。
穆小峰又上来特特给朱赢行了礼,两人认识后,李延龄便将二十人领到一旁训话去了。
朱赢回到内室,鸢尾给朱赢端来热茶,心情甚好道:“看来世子爷终于开始对公主上心了。”
凌霄激动地问:“公主,以后那什么刘佰霖再来狗仗人势,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人打出去了?”
朱赢微笑,道:“理论上是可以的。”
凌霄正想原地蹦起,忽又停下,歪头问:“为什么是理论上?”
鸢尾好笑地接话,道:“现实中得看世子爷送来的这些人武力值如何,能不能打得过人家。”
凌霄深觉有理,当即开始琢磨评估武力值的一百零八种方法。
三七贼笑着溜进房来,凑到朱赢身边道:“公主,奴才方才听了世子爷的壁角。”
朱赢瞠目,骂道:“他的壁角你也敢听,不怕他一脚踹死你!”
凌霄甚是感兴趣地问:“说说,都听到什么了?”
三七嘿嘿笑着,道:“那穆小峰说骁骑营的弟兄们给世子爷凑了一笔安家费。”
“哦?凑了多少?”凌霄双眼放光。
三七伸出一只手。
“五千两?”凌霄猜测,有些欣喜道“虽不算多,好歹也能凑活吧。”
三七摇头。
凌霄手捂心脏,道:“难道是……五万两?”
三七还是摇头。
凌霄蹙眉,看了看朱赢,小声问:“该不会是五百两吧?”
“五十两。”三七乐不可支。
凌霄足下一个踉跄,险些给跪了。
“世子爷说什么了?”朱赢深谙三七脾性,光是这个数字还不足以使他乐成那样。
“世子爷说,太多了,三十两便够了,然后抽出剑来把那五十两的大银锭子一劈两半。”想到这一段,三七乐得双肩直抖。
朱赢:“……”
晚饭过后,朱赢就看到了传说中的这半锭银子。
是时,李延龄屏退了众人,郑重其事地将那半锭银子放在朱赢手中,一脸严肃道:“上次我走得急,没替你打算。这些年我都在军中,唯一所得便是军饷,孑然一身没什么节余的概念,也就没存下什么钱来,这些银子还是军中的弟兄们给我凑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都打听过了,一个百姓一年的嚼用也就是一二两银子,院里百十号人,一个月三十两银子应是足够了。我军饷一个月是十两,此番回去再想办法弄点别的营生,每个月都给你送三十两回来。若有什么别的出项超出预支的,你派人送信给我便是。”
朱赢满面“娇羞”地捧着那半锭银子,心中真是老泪纵横:李延龄,你丫是你娘从乡下抱来的吧?不是在王府长大的吧?一个王世子,这见识也真是没shei了!
不过好在朱赢上辈子就是个自立自强的性子,哪怕在婚内,与迈克尔的经济也是各自独立的,是以自不会有一定要靠男人养活的想法。
无论如何,男人能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于是朱赢真诚道:“夫君,你别因着娶了我就有什么负担,夫妻本是一体,分什么你的我的呢?我每个月俸禄还有四十两呢,若有不足,我自己补了便是。”
不料李延龄闻言,浓眉一皱,道:“你的是你的,你好好收着便是。俗语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既娶了你,自然要管你生活。这样,以后我每个月给你五十两,你再不许用自己的银子往里贴,否则,休怪我与你着恼。”
朱赢看他一副大丈夫顶门立户豪气干云的模样,默默低下头,细声细气道:“我听夫君的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