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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走出那座小院走出景西宫,沈蓉只觉得恍如隔世。
时隔一年,她也终于见到了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再看见的那个男人。
“蓉儿,你受苦了。”这个大荀朝最尊贵的男人,还是像记忆里一样一身龙袍伟岸逼人,俊美端方的容貌和无上的权势集中在他身上,让沈蓉和宫里的其他女人一样初一见面就丢了芳心,此时站在景西宫的大门前,在一群宫人和华丽御辇的簇拥下降尊纡贵地朝她伸出手,“之前是朕太武断,害得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委屈。皇后那里我已经令她禁足,一个月不得出宫。等你回了翊坤宫安顿好,我让德妃带着老二过去给你道歉。”
语调款款,平和中带着安抚,是皇帝哄后妃时惯常用的口气。
哼,那是因为哥哥还在边关替你打仗,你还需要沈家为你守国门,才特意做点姿态给将军府看是吧?
呆在冷宫里一年还差点病死的沈蓉如今已经不会再被这点姿态和软话蒙蔽了,这个男人当初下令发落她时有多冷酷决绝她可是记在脑中印在心上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冷笑脸上却是转瞬红了眼圈。
“不怨陛下,当时的情况换作嫔妾也一样误会的。”嘴上没说委屈,可是低垂的头和下意识揪紧帕子的手都在隐忍着这道情绪。
才出了冷宫的蓉贵妃一身素净的宫袄,衣料虽然较寻常人家已经很好,但在宫里是配不上妃位等级的,她单薄的衣衫在风雪里吹动着,红着眼圈低头隐忍的姿态看起来越发的纤细瘦弱,配着有些苍白的精致小脸,仿佛一株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香兰惹人怜惜。
正当皇帝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时,这朵“素净柔弱的香兰”就画风突变抢先一步扑过去抱住他,埋在他怀里就开始大哭:“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我呆在这里都要屈死了!我就说我是被冤枉的,你怎么到现在才给我平反啊!我恨死你啦呜呜呜!”一边哭一边还伸出秀气的拳头捶他胸口。
她这一放肆的举动看得身后一众宫人是心惊胆战,被埋怨的皇帝反而放柔了表情,抱住了沈蓉更是放轻了声音在哄:“是朕不对,是朕的错,冤枉了蓉儿,善良的蓉儿一定会给朕补偿赔罪的机会的对不对?”
怀里的美人抬头,哭得鼻头红红却还是嘟着嘴做埋怨状,水盈盈的美丽眼睛很凶恶地“瞪”过来:“我才不要陛下的补偿,只要您下次不要再冤枉我!陛下当时不信我这件事比您罚我住一年的冷宫还要让我伤心!”这句话绝对发自内心,她最恨被人冤枉了。
沈蓉的反应让皇帝愣了愣,旋即笑容更甚:“不会了,不会有下次了。”搂着沈蓉的腰,他带着人朝御辇走去,“天寒地冻,蓉儿仔细身体,我们一起回宫吧。”
还有些怨怒的新晋贵妃轻轻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后才不得不跟着皇帝一起坐上了御辇。
宫人们立刻抬起辇杠,将厚重宽大的轿辇抬向宫院深处。
这一去,就意味着后宫的局势正式开启了新变化。
日理万机的皇帝自然是没时间一直呆在后宫里的,特别是蓉贵妃才搬进翊坤宫一切都没收拾好,更没条件接待服侍皇帝,所以把沈蓉送到目的地做足了姿态,他人就离开了。
而蓉贵妃站在新宫殿的大门前顶着风雪看着皇帝的御驾离开,也算是做足就算被冤枉受尽苦楚也依然爱着陛下的痴情人设后,关起门来对着自家小侍女时直接换了另一张冷脸。
“让江惠禁足,再让余诗琪带着孩子过来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齐昊苍真是想得美!”
直呼了皇后和德妃的名字不算,沈蓉连皇帝的名讳也是一并叫出来,一张俏脸满是不屑。将要离开景西宫时她是怕的,可真的看到皇帝那张脸,她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能演,也比想象中要恨他。
沈蓉从来不傻,她出身将门,虽然因为女儿身不像哥哥痴迷武艺,但也饱读诗书才情出众。被关在冷宫里迅速磨掉对皇帝的爱慕之后,智商回归的她也想到了很多。
先是她父亲沈将军突然的战败死亡,还留在京城的哥哥迅速奔去了边关说是替父赎罪报仇,而后就是她被皇后陷害,德妃差点小产时她刚好在旁,被齐昊苍当场发落送进冷宫。
这一系列的事端发生得太快,前前后后不超过半个月,快得让人反应不及将军府直接败落下去。说这其中无人捣鬼,沈蓉是不信的。
皇后背后的家族江家要对付沈家,而齐昊苍可能也乐见此事,想借此打压一下将军府便直接顺水推舟了。
而德妃……想想她因为当初的事直接导致先天不足的病弱二皇子,沈蓉眯了眯眼,如果这其中也有她的一份,那沈蓉只能说二皇子真没摊上一个好母亲了。
如今峰回路转,先是总被爹爹训斥只是个莽夫的哥哥突然开窍不但领兵打了胜仗,她身上的冤屈也莫名解开,皇室为了能稳住沈家就有了现在的一幕。
给她升升妃位换套更大的宫殿,再让犯事的禁禁足道道歉,好像这样安抚完事情就能揭过去了,皇帝真是打的好算盘。
“来日方长,走着瞧。”
不再去想这些事,沈蓉站起身,看向了一旁安静站着的侍女,脸上绽开笑容:“梅露,来,宫里拨来这边伺候的下人应该在外面侯着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从今往后这座翊坤宫我就交给你打理了!”
宫中的等级森严,每个等级的妃嫔能拥有的宫人配置也是不同的。沈蓉以前只是普通品级的妃子,伺候她的人有10名太监6名宫女,如今升为贵妃还要多出四名下人来侍奉。理所当然的,作为蓉贵妃的心腹,之前只是小宫女的梅露一跃成为地位颇高的女官,也是一座宫殿的掌事姑姑。
“这是梅露,从今往后翊坤宫的大小事你们都可以找她做主!”将这二十名宫人召进偏殿,算是进行一次主仆会晤时,沈蓉端着贵妃的架子对着所有人高声宣布,“在翊坤宫里,梅露说的话就代表我说的话,你们可有听到?”
“是!”所有太监宫女立刻恭敬应声。
“翊坤宫这边的规矩不多,只有三条,本宫在这里也只讲一次,你们最好记在心里。”看着这些人唯唯诺诺的样子,沈蓉就想起自己失势时那些直接弃她而去的白眼狼们,语气越发森冷,“不许撒谎,不得嘴碎,更容不得背叛!谁要犯了这三条,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一瞬间,本就躬腰低头站着的宫人们直接全双膝伏跪在地,连连保证绝不敢有二心。
沈蓉对他们的口头忠心不以为意,她仅仅只是想要一个威慑效果,真要不听话后面当然会有别的手段。说完以后就直接甩开手,把管理的事情放权给了梅露去做。在景西宫呆的那段日子,她对自家侍婢能力的信任,说句不好听的可能比对自己还要更高些。
贵妃娘娘走了,留下一地的宫人对着站在他们面前的掌事姑姑惊疑不定。不怪他们如此,实在是对方年纪太小了,不过才十四岁的小姑娘就穿着年纪要翻上一番的老宫女才有资格穿戴的女官服饰,看着越发稚嫩。
有人甚至觉得贵妃娘娘太过乱来,怎么能让这样的小宫女直接上位,就算她之前一直在冷宫伺候着也不能把景西宫和翊坤宫相提并论啊。可就算心里怎么嘀咕,众人面上也不显,把嫉妒和质疑全藏进肚子里,一个个都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梅露姑姑”。
小脸稚嫩的梅露姑姑看着众人脸色沉静,面对一众宫人毫无怯场之意,声音更是温温柔柔:“娘娘那边还需要人伺候,所以我就不浪费时间了,现在给大家分配一下工作。昭秀、明兰出列,你们之前是在长春殿负责做饭煎药的工作,现在也一样;小圆子、小方子出列,敬事房那边说过你们很擅长烧煤火工,那么给主殿的火龙炕烧火的工作就交给你们了;昭月、长明,司衣处说过你们擅制衣和计算,翊坤宫这边的日需库房……”
每说出一人的来历,宫人们心中都吃惊一分。他们心里很清楚,自己被调来翊坤宫并不比贵妃娘娘迟多少,贵妃娘娘拿到他们的名单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就这么短短的功夫里,这个小宫女就已经记下了他们的全部来历了吗?
等到梅露念完所有人的名字分配完全部的工作,宫人们也知道她在同时也记下了所有人的脸——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记下二十人的来历还无一弄错,没人觉得她会连这点事都办不到。
“相信诸位在来之前应该也打听过,娘娘的脾气在宫中是出了名的好,只要大家别犯了她的忌讳努力做事,我相信所有人都能得到超出预期的回报。”年轻的掌事姑姑对众人说道,语调清甜温柔,“现在,都各司其职,去工作吧。”
“是!”宫人们齐齐应声,比最初佯装的恭敬要多几分尊重。
熟悉新环境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在确认贵妃那里没什么需要的地方后,梅露也跟着这些新调配的宫人们一起围着翊坤宫转了转,比起在景西宫只需要打理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地图扩展到整座宫殿的翊坤宫就没那么容易了,方方面面都需要注意到。
而就在所有人忙活的途中,宫门外又迎来了一群宫人——大太监德海带着一堆皇帝派过来的赏赐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
“陛下有赏——赏翊坤宫大卷江绸10匹,金丝妆缎10匹,锦绸10匹,东海珊瑚两座,象牙镂雕文殊塔一尊,蓝田新玉如艺两件……”
一连串的珍品和宝珠如流水一样被送进翊坤宫内,能空出手来的宫人们面带欣喜地帮着将东西送进屋里,贵妃越是受宠,他们这些下人日子才越是好过。
主厅内,不再一身素净而是头戴珠翠重新雍容起来的沈蓉也正和德海高兴寒喧着:“没想到竟然是德公您亲自过来,真是让我高兴。”
“娘娘乔迁之喜,奴才怎会不来?这送礼的差事还是老奴拼命抢来的呢。”德海笑着给她逗趣,姿态很低。
沈蓉抿唇笑了:“德公不必如此。我和梅露能活到今日,还多亏您当初出手,您的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的。公公请坐,这次本宫可有好茶给您奉上了。”
“哎哟,这可如何使得!”德海没想到蓉贵妃这么记恩,对他态度依旧,意外之余又连连推拒,“对了,娘娘您刚刚说梅露?”
“啊,忘记跟德公您说了。就是素玉,搬进翊坤宫后她就改名叫梅露了,现在是这里的掌事女官。”沈蓉一点也没隐瞒,“德公觉得如何?”
看着蓉贵妃和在景西宫一样等着别人夸她侍女的样子,大太监当然是跟着一起狠狠夸人。
而被夸的那位对象正站在库房门口,指挥着宫人将皇帝赏赐的珍宝一件件送进去。这些东西暂且先放着,之后等到娘娘发话再决定要不要拿出来摆放或者使用。
“梅露姑姑!”一个在主厅伺候的宫女小跑过来,“娘娘要您过去。”
“我知道了。”梅露立刻回道,吩咐了旁边的司库宫女几句,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惊叫。
一个手捧着匣子的宫女被绊倒在门槛,匣子在半空中打开,里面的珍珠全都从里面倾洒开来,滚在库房里洒得满地都是。
“你干什么吃的!捧个匣子都做不好!”专司库房的宫女当即变了脸色,直接出声骂了出来。
而直接犯事的宫女更是顾不得身上的跌伤惨白着脸立刻跪好,抖若筛糠地朝着梅露磕头求饶:“姑姑恕罪!姑姑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这事可大可小,才搬进新宫第一天就出了这种纰漏真的很扫兴,所有宫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他们的最高话事人,脸上满是忐忑。
“不要紧。”他们的掌事姑姑是这么说的,无论是脸色还是语气都很平和,“两百零七颗东珠都在库房里,仔细找找都能找到。这里你们先收拾,我先去娘娘那里。”
没有责罚甚至没有一句责骂,让见识过太多冷酷管事的宫人们面面相觑,但更吃惊的还是她刚才说的话。
东珠两百零七颗?
“礼单上有吗?”有太监下意识地问出来,“不对,好像梅露姑姑没拿着礼单吧?”
站在门边的宫女立刻从怀中掏出来一份薄册:“一、一直在我这,姑姑没看过。”
众人连忙翻开一看,寻找了一番后,很快就看到其中一条:东珠,两百零七粒。
只看一眼就将倾洒出来的上百颗珍珠精准地点清了数目,亲眼见证到这样的一幕后库房门口陷入了一片死寂,片刻后所有宫人不约而同地弯腰低头,开始四处搜寻珍珠将它们重新放回匣子里。
一颗一颗,仿佛连带着才过来时的那些野心和歪心思一起,全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梅露去了正堂主厅,陪着自家贵妃和德海太监说了几句话,很快就告退继续忙碌之前的工作,重回到库房时宫人们捧着收拾好的珍珠匣子脸色忐忑。
“姑、姑姑。”之前摔倒的宫女一脸恐慌,简直要立刻哭了,“只,只有两百零六颗……”
“这样吗?”对方有些意外,随后笑了笑,直接便指着库房的西角,“那你们一定没仔细看那里。”
她话音落下立刻有几个太监宫女朝那里奔过去,几个人围着翻了一通,最终在一处柜架壁角的凹陷里找到了一粒圆润饱满的珍珠。
至此,两百零七颗东珠,一粒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