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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近来在关于他和常贵妃的事情上,朝臣们都各自揣测纷纭,市井之间也是流言蜚语不断,皇帝为了不显得心虚,不好背地里处置常贵妃,而这一次布好了局,势在必得,当然是顺势带了一大票人过来做见证。
本来他才刚下朝,刻意的留了西陵丰、西陵越,还有几个重臣另外到御书房议事,刚好曲嬷嬷过去把大家堵在了御书房门口,他就顺水推舟的带着一行人过来了。
西陵丰匆匆奔进了屋子。
皇帝再如何,也不能当众变表现得对西陵卫这个儿子完全无所谓。
宸妃抱了他的腿,正要哭诉,他略一迟疑就踢开了对方,也匆匆的跟着进了屋子。
西陵越等人随后也跟了过去。
皇帝一脚跨进门去,看到歪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西陵卫,便是眉心猛地一跳。
他的脚步顿在那里。
西陵越等人就直接没进屋,都停在了门口。
宸妃此时如临大敌,当即又冲过来,再次扑倒在皇帝脚下,抓着他的袍角哭诉叫屈:“皇上!这不是臣妾做的,都是云……常氏的阴谋,是她设局陷害我的,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臣妾可以指天发誓,瑞王真不是我杀的!”
她这一伸手,众人的目光自然不约而同集中在她渗了鲜血的指缝里,虽然没人站出来说话,但这一行人各自的神色却俱都很微妙。
皇帝被宸妃拽得一个踉跄,随后猛地回过神来。
他扭头,目光锐利如刀,刷的就朝常贵妃看过去——
宸妃知道他要对常贵妃母子下手,在这种情况下,她根本就没有行凶的动机,明明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就好,谁会蠢笨到非要让自己的手上沾血,惹上嫌疑呢?
所以,对于宸妃的哭诉,皇帝打从心底里就立刻信了八九成。
常贵妃站在院子里,却是坦然无比的迎上他的目光,冷冷的道:“这个女人的话,皇上相信吗?”
皇帝死死的盯着她的脸,她脸上却连一丝一毫慌乱的情绪都不见,就更别提心虚了。
在气势上,无论于情于理,似乎都是这位贵妃娘娘的话更有可信度。
宸妃哑巴吃黄连,顿时就又急了,扯着嗓子大声的辩驳:“皇上不信我,难道还要信你吗?为了陷害本宫,你居然狠得下心肠来,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杀,你……”她骂着,竟然觉得无论用什么词语都形容不了这个女人狠毒的用心了,目光凌乱的四下里扫视半圈,方又恶狠狠道:“你简直不配为人!”
常贵妃冷嗤一声,据理力争:“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本宫陷害你?拿本宫唯一的儿子去陷害你?你配吗?本宫犯得着吗?”
宫里的女人,这一生勾心斗角是为了什么?前半生为了争宠,而到了如今宸妃和常贵妃这般年纪的,不管怎么争怎么斗,也全然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就算宸妃和常贵妃之间真的互不相容,常贵妃会拿唯一的儿子做筹码去扳倒宸妃吗?就算宸妃倒台了,她后面还有安王在,可是常贵妃搭上了唯一的儿子,手上就失去了上位的根本,就算拿掉了宸妃,她也是注定了要走投无路,一败涂地的。
反而是宸妃,皇帝最近颇有些提携安王的意思,西陵卫再不济那也是皇帝一个皇子,就算最近常贵妃母子失宠,那也多少是个威胁,如果说宸妃想趁火打劫,借机彻底铲除这个隐患,这反而是说得通的。
常贵妃的一番话,就是故意把那些局外人朝臣的思路往这个方向上面引导的。
宸妃见她如此颠倒黑白,气得浑身发抖,伸手颤抖的指着她,也是不管不顾的叫骂:“你血口喷人!瑞王这个鬼样子,根本就活不了几天了,还用得着本宫对他下手吗?分明就是你!你是眼看着瑞王就要活不成了,所以干脆狠下心肠推了一把,想拉本宫给你们母子陪葬是吗?你简直丧心病狂!”
“原来儿子还是可以拿来这么用的?”常贵妃寸步不让的反唇相讥:“本宫今天也算跟着你受教了!”
“你——”在口才上,宸妃赫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几次被她噎得险些喘不上气来。
眼见着两个女人互不相让,市井泼妇一样的互相谩骂,皇帝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都给朕住嘴!”他怒喝一声:“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你们眼里还有朕吗?”
宸妃这时候正在心慌,立刻就闭了嘴。
常贵妃却是冷哼一声,然后才上前一步,提着裙子给皇帝跪了下去,神色凛然道:“骨肉连心,臣妾也无须多言,相信皇上自会替卫儿主持公道!”
这么一说,就又激得宸妃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她张了张嘴,才要顶回去,但无意间瞥见皇帝的脸色,终是掐着手心忍住了。
皇帝转身从那屋子里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目光冷然又威严的扫视一圈这院子里跪着的其他人,道:“方才这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众的奴才跪在地上,使劲伏低了身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一时间场面沉寂,没一个人开口说话的——
宸妃的人是心虚,因为他们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对宸妃很不利,而昭阳宫里的人则是因为常贵妃事先的吩咐也没有明确的暗示,她们不敢贸然开口。
皇帝正在气头上,耐性几乎没有,等了片刻,见到没人开口,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都不会好好说话是吗?是要逼着朕对你们用刑了你们才开口?好一群奴才,你们还当真是朕的好奴才!”
言罢,一招手:“来人——”
“皇上饶命!”话音未落,人群里顿时躁动起来,一个昭阳宫的小宫女膝行上前,趴在地上,倒豆子似的道:“皇上,不是奴婢们不说,实在是奴婢们也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前宸妃娘娘突然驾到,得知贵妃娘娘在这间屋子里就硬闯了进来,还下令把奴婢们都赶了出来,后来……后来奴婢们在门外听见两位娘娘争执,又听贵妃娘娘喊人,再进去的时候……”她说着,声音就迟疑着弱了下来,停顿了片刻才又鼓足了勇气继续说完:“那时候已经出事了。”
西陵越是相信常贵妃的手段的,本来这件事对他来说也不算事不关己,见那宫女的声音吞吞吐吐的弱了下去,他就开口追问道:“哦?那当时的情形具体如何?”
“这……”那宫女伏在地上,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宸妃却知道不能叫她说下去了,立刻开口抢白道:“皇上,都是常氏这个贱人陷害臣妾的,是她硬把一根发簪塞到臣妾手里,并且趁臣妾不备硬拽着臣妾行凶的。”
常贵妃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道:“所以你是为了配合我设局害你,还主动清场,把人都关在了外面?”
宸妃又被她噎了一下,涨得满面通红。
跟过来的那个几个朝臣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她,让宸妃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宸妃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西陵丰见势不妙,也一撩袍角跪了下去,拱手道:“父皇,这件事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母妃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她绝对不会做出于法理不合的事情的。六皇弟无辜暴毙,也唯有查明真相才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和补偿,儿臣听这宫女的证词当中自相矛盾之处也是颇多,还望父皇细查,切莫仓促定案,至少——是要死者公道的!”
皇帝本身就是怀疑常贵妃的。
他冷着一张脸,目色阴沉的又扫视一圈院子里跪着的奴才。
康嬷嬷憋了半天的劲儿,终于鼓足了勇气,爬出来磕了个头道:“皇上,奴婢也相信宸妃娘娘的为人,当时的情况的确是有蹊跷的,奴婢们听到争吵声进去的时候,两位娘娘的确都在六殿下的床边,后来贵妃娘娘把我们娘娘推开的时候,奴婢们才看到凶器和血迹……”
宸妃看到有人替自己辩解撑腰,终于不再像是原来那么慌乱了。
而西陵丰飞快的思忖了一遍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忽而发现了一个疑点:“母妃怎么会突然过来昭阳宫了?”
宸妃一愣,随后就是眼睛一亮,赶紧道:“皇上!这件事绝对是常氏的一个阴谋,今天一早,臣妾本来是在嘉和宫等着早朝之后丰儿带他的新媳妇过去敬茶请安的,可陆氏的婢女却慌里慌张的跑过去说陆氏进宫之后被她强行带来了昭阳宫!”
她说着,突然就有了底气,抬手一指常贵妃,气势汹汹的道:“臣妾是怕陆氏不懂宫里的规矩,在昭阳宫里有所冲撞,这才赶着过来要人的。”
皇帝的目光冷冷的横过去,盯着常贵妃道:“陆氏被你扣了?”
常贵妃简短的回:“没有!”
宸妃急于脱罪,等也等不得的道:“陆氏的婢女为证,是她亲自出面,半路拦截带走了陆氏的,皇上叫人搜查昭阳宫,找到了陆氏,可以听她怎么说!”
说话间,陆嘉儿的那个丫头也已经膝行上前,叩首道:“奴婢可以作证,就是贵妃娘娘强行带走我家小姐的,求皇上救命!”
皇帝的目光再次移过来。
常贵妃面不改色:“宸妃和安王这是仗着人多势众吗?说来说去,证来证去,横竖都是你们一大家子的话!”
宸妃愤愤然的瞪她一眼。
那丫头又道:“我们家小姐的轿子被贵妃娘娘拦截,当时抬轿子的四名内侍也可以作证!”
皇帝侧目。
梅正奇立刻会意,打发了一个小太监去办。
这一次,皇帝没再问常贵妃的意思,直接命令道:“给朕搜查昭阳宫!”
“是!”一队侍卫立刻领命,各间屋子的四散寻找。
宸妃又剜了一眼常贵妃,这时候眼中就带了势在必得的狠厉。
常贵妃却是理都没理她,反而正色的望定了皇帝道:“皇上这是已经信了她梅雨秋对臣妾的指控了吗?”
皇帝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
常贵妃就讽刺的冷下了一声道:“别说今天这里找不到那个陆嘉儿,就算真的是臣妾曾叫她过来说过话——不管他们这么说,皇上还是相信宸妃多过相信臣妾是吗?不管宸妃身上有多少疑点,就算她手持凶器,满手鲜血的在卫儿的病床前被人当众撞破,皇上也是宁可相信这一切都是臣妾的设计和阴谋?你就只肯朝着这个方向追查了是吗?”
一开始,她的语气还带着颓废的自嘲,可是说到了后面却又突然激动了起来,成了声声的质问和控诉。
宸妃憋了一肚子气的气,可这时候仍是心虚——
她不敢当众再辩,就怕常贵妃又当众抖出她和陆嘉儿合谋设计西陵卫又间接陷害沈青桐小产的那桩旧的纠葛来。
其实她的心里很忐忑,实在不确定陆嘉儿出面之后会把事情计划到怎样的局面,但现在走投无路,只能尽量的摆出常贵妃居心叵测的证据里,力求从这桩杀人案里头脱身。
常贵妃的用词犀利,几乎是血淋淋的直切要害,皇帝听得更是心烦意乱,没好气道:“既然你问心无愧,又心虚什么?”
说完,冷冷的别开了视线,不再理会她。
常贵妃也住了嘴。
那队侍卫逐一的将所有的宫室都搜查了一遍,最后却是无功而返。
“没有?”宸妃打了个寒战,不由的站起来:“怎么可能?明明——”
话音未落,院子外面,前面梅正奇打发出去的那个小太监就半路折返,带了另外两个太监进来,跪下来道:“皇上,这两个人是奴才在半路上遇见的,正是今天给安王侧妃抬轿的轿夫。”
他身后那两个小太监也跟着跪下去。
陆嘉儿不见了,她的丫头惊慌不已,连忙道:“我家主子呢?你们把人抬去哪里了?”
那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互相捅了捅,最后是左边年纪稍微大些的那个开口:“回禀皇上,今儿个安王侧妃进宫拜见宸妃娘娘,奴才们奉命抬宫轿护送,半路上偶贵妃娘娘,娘娘说想和陆侧妃说说话,就……就让奴才们把人送来昭和宫了。”
“那我家小姐呢?”陆嘉儿的丫头吓傻了,呢喃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小太监道:“这……奴才们只是奉命把轿子抬到这昭阳宫外头,就回去复命了,别的……别的奴才们就不清楚了!”
宸妃略一思忖,直觉的就以为陆嘉儿被常贵妃给怎么着了。
她目色一厉,冲过去,居高临下指着跪在那里的常贵妃质问道:“陆氏呢?你把她怎么了?你就是见不得我们母子好是不是?到底要兴风作浪到何种地步才算完?”
皇帝和她的心思大抵相同,也是冷着脸,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常贵妃:“你还不说实话?”
常贵妃冷嗤一声,拒不答话。
“皇上!”宸妃回头,急切的唤了一声。
曲嬷嬷眼见着常贵妃这样不行,终于一咬牙道:“皇上,今儿个贵妃娘娘的确是在路上偶遇了陆侧妃,想叫她过来说会儿话,可是刚回来就听说小殿下这边的情况不太好,于是就又马上命人把陆侧妃给送回嘉和宫了,陆侧妃无恙,请皇上不要误会!”
如果是谎话,那么曲嬷嬷这话毫无用处,所以只能说明她说的是实话。
宸妃大为意外的愣了下。
梅正奇很机灵的指了个小太监道:“马上去嘉和宫看看,如果侧妃娘娘在,就把人也请过来!”
说完,又打发了抬轿子的两个小太监下去。
宸妃那边有点儿措手不及。
常贵妃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又冷然的开口道:“本宫没动你是宝贝儿媳妇,你气冲冲的上门问罪,以下犯上不说,还一口咬定本宫扣留了那陆氏,在这里撒泼耍狠,甚至威胁本宫,还伤及了皇儿的性命。你不是不看好陆家的那个丫头吗?现在却为了她不惜血本?宸妃,你这种种举动,是不是需要给皇上一个解释!”
宸妃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嘴唇蠕动半天,最后也只是提了裙子,重新转身朝着皇帝跪下去道:“皇上,清者自清,这常氏信口开河,无所顾忌,臣妾不愿与她口头争辩,皇上圣明,还请您替臣妾主持公道。”
“都给朕闭嘴!”皇帝被她们争执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再次出言喝斥。
两个女人各自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大家一起在这等着陆嘉儿过来,场面寂静又尴尬,正在僵持的时候,外面突然一个禁军侍卫急匆匆的跑进来,单膝跪地道:“皇上,宫里刚出了人命案,还请皇上定夺!”
众人俱是一愣。
皇帝沉声问:“人命案?什么人命?”
“有人在御花园西边一座空置的宫室里发现了奉旨进宫的曲太医!”那侍卫道,因为那地方离着嘉和宫不远,说话的时候他就偷偷拿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宸妃。
宸妃和皇帝都是灵机一动——
是了,在他们计划里重要一环的曲太医,因为方才的局面太混乱,他们居然都没顾得上去找这个人。
这可是个关键人物。
皇帝问:“他?他在那里做什么?你刚说什么人命案?”
“曲太医被人绑了关在那里,并且被人刺破了心肺附近的重要血管,失血过多,命悬一线!”那侍卫如实回道。
皇帝闻言,意外之余也是忍不住的心头一凉。
他霍的抬眸看向了常贵妃。
常贵妃冷然不语,面上表情依旧镇定坦荡。
皇帝眼底的杀机已经相当的明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把人带来!”
“这——”那侍卫却却是犹豫:“曲太医失血过多,恐怕……”
治都治不活的伤,现在弄过来,只能死得更快。
“把人带来!”皇帝加重了语气,再重复,眼睛却是紧盯着常贵妃的脸。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中的更难对付,也更有手段。
“是!”那侍卫不敢再多说,起身跑出去,又过了有小半盏茶的工夫,曲太医和陆嘉儿算是前后脚的被待到。
只是那曲太医的确太过虚弱,是被人用几块披风凑起来做成的临时担架给抬过来的。
彼时他胸前衣裳全湿,脸色惨白惨白的,没有中毒却嘴唇青紫,不住的轻微抖动,那双眼睛,更是视线朦胧,不间断的在翻白眼,整个人气息微弱。
“皇……皇上……”侍卫把人放在地上,有把他扶着坐起来,这时候他连行礼的心思都没有,直觉气若游丝的就开口招供:“贵……贵妃娘娘要杀……杀微臣……救……救命!”
宸妃立刻就兴奋起来,压抑着表情追问道:“你说是贵妃娘娘把你弄成这样的?”
“她……她故意耽搁六殿下的病情,还……还要威逼……威逼微臣嫁祸给……给宸妃娘娘……微臣不肯,她……她就……”曲太医一边低声的说着,一边白眼就翻的更频繁了。
“皇上!”听了这番话,宸妃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了皇帝,两眼泪光。
曲太医还在断断续续的说:“救……救命……皇上救……”
宸妃今天一早原是给了重金,吩咐他指证是昭王西陵越指使他拖延六皇子病情的,这时候却早就没了这个心思。
自然,那曲太医也没提。
大家就这么一致又默契的,又把矛头都指向了常贵妃。
“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问,一字一顿。
常贵妃不慌不忙,面上甚至连一点惧色,抬头也是不避不让的望定了他,口齿清晰道:“有!臣妾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在臣妾和梅雨秋之间,您是信我还是信她?”
“事到如今,你还狡辩?”宸妃怒目圆瞪的咬牙低吼。
常贵妃冷笑:“你一大早刚刚召见了他,然后他弄成这副鬼样子,现在跑过来指证我杀人?难道你们就没有可能是一伙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