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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妃表情一僵,脸色也微微的变了。
常贵妃瞧见她这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就又无所谓的笑了:“二十多年没见,你却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当我是陆嘉儿那样异想天开的黄毛丫头吗?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想唬住我?”
宸妃咬着嘴唇,盯着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冰冷恶毒。
常贵妃却是气定神闲的继续道:“咱们两个之间虽然素有旧怨,但你应该知道,自你回宫之后,无论你谋什么,我可是从不曾妨碍过你的,现在你却背后给我捅刀子?你当我是好欺负还是没本事?你就没想过,一旦惹恼了我,我会先去联合昭王来对付你?”
“昭王?”宸妃咬牙切齿的冷笑:“你这是吓唬谁呢?本宫倒是觉得你可以去和昭王妃聊聊当年镇北将军到底是怎么死的,且看她会不会活撕了你!”
沈竞的死,是有疑点的。
一个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突然就阴沟里翻船?还包括他身边所有的心腹和熟悉的人也全都跟着死了,但偏偏他的这个夫人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京城,并且还顺利搭上了皇帝,进宫封妃?
别的事宸妃都还没有闲暇细想,但她却绝不相信常贵妃能在无人接应的情况下,孤身一人从北疆回到京城。
常贵妃对她的讽刺丝毫不以为意。
宸妃就越是怒火中烧:“镇北将军的死,蹊跷的很,你敢说这其中和你没有关系?”
常贵妃唇角始终噙一抹笑,无所谓的任她猜疑质问,此时方道:“那又如何?”
宸妃这才觉得快意,猛地站起来,死盯着她道:“你和皇上,是在那之前就搭上的吧?为了进宫封妃,你才想方设法的谋杀了沈竞?他可是你的夫君,是你的枕边人,当初你既然能对他下手,你想——如若皇上知道了此事,他还敢留你这个毒妇在身边吗?”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就莫名的激动起来。
而这殿中的两个嬷嬷听到这里,早已经面无人色,相继扑通两声,两坨烂泥一样的伏在了地上。
看宸妃那架势,几乎立刻就要拖着常贵妃去皇帝面前告状了。
可是常贵妃却稳坐不动,反而听了笑话一样肆无忌惮的笑了出来:“梅雨秋,枉你自诩聪明绝顶,却原来你既不了解我,也不了解他!”
宸妃闻言一愣,不解的脱口道:“怎么回事?”
“你也说了,沈竞死得蹊跷,他是什么人?单凭我?就算他再如何的信任我,我又能有什么本事将他旗下千余精锐骑兵全部杀干净了灭口?”常贵妃道,说着,又是话锋一转,那笑容之间就更满是恶意:“而且我会那么蠢,自己偷偷摸摸的去做那种事吗?”
宸妃的脑子不算迟钝,只略微一转,心里就先凉了一截。
她的脸色惨变,“是皇上……”
常贵妃道:“我没你那么蠢,凡事都上赶着主动去出头,但是害怕丑事败露的又不只我一个,既能杀人灭口,同时又能拿住咱们皇上的一个把柄留作保命符,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我当然是极力怂恿他去做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才开始变得森冷狠戾,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啐了毒,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宸妃听到这里,却已经是如遭雷击,灵魂出窍了一般。
她站在原地,脸色僵硬的杵了半晌未动。
常贵妃却似乎并没有多少耐性和她耗,片刻之后就又缓了语气,调侃道:“真是奇了怪了,你今天是吃饱了撑的吗?倒是有心情关心起我的事来了?”
康嬷嬷偷偷的抬起眼睛去看宸妃。
宸妃耗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勉强找回状态。
她也装作若无其事的去看常贵妃:“怎么,难道我不能提吗?不过姐妹一场,随便提两句罢了,也值得你心虚成这样?”
说着,就拍了拍衣裙准备重新落座。
“你这么有兴致,那是否也要我也再寻些往事出来和你一起聊聊?”常贵妃看着她动作,仍是笑得漫不经心。
宸妃心中警觉,动作顿在半空,狐疑的扭头看她:“什么往事?”
“比如咱们的皇帝陛下是怎么登上帝位的?再比如为什么当初我那个已经行将就木的祖母就必须要马上去死?”常贵妃挑眉。
“云绮楠!”宸妃眼中情绪暴怒,突然大吼一声。
她转身冲过来,伸手就要往常贵妃脸上掴去。
常贵妃早有防备,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起身。
宸妃目赤欲裂的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却只是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又换做那种无情的冰冷,字字清晰的道:“梅雨秋,本宫跟你不一样,我做的事,做了就是做了,该遮掩的时候我也会尽力遮掩,可是它就在那里,到了实在瞒不住的一天,我也不怕被人知道。最差的结果是什么?不过就是这么多年的经营输个干净,也死个干净!”
“你——”自从听她承认了沈竞的事情之后,莫名的,宸妃心里对她的防备就更重了,甚至——
还有点怕她!
常贵妃微微仰着脸孔,逼视她的目光:“只是你舍得吗?舍得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你舍得带着安王和我一起同归于尽吗?你心里很清楚,我这可不是在恐吓你,如果我真把那件事抖出来,那么安王——他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宸妃只能看到面前这女人涂抹的血色一样的红唇不断的开合,她在她的眼睛里虽然未见杀机,可是她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极大程度的震撼着她的听觉感官,让她清清楚楚的认知到对方这并不是在开玩笑的。
“你!”最后,她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思维混乱成一团。
常贵妃只看她的这个神情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她这才起身,稍一用力把宸妃的手甩开。
宸妃本来就魂不守舍,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眼神仍是愤恨盯着的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女人。
常贵妃并不在意,冷冷的道:“你别玩火,真逼得我走投无路,你们母子就得全部给我陪葬!现在咱们也算是各自握着彼此的把柄,别的姑且不论,只这两件事,各退一步,你别揭我的短,我自然也不会掀你的底,咱们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至于其他——那就各凭本事了如何?”
如果谋杀沈竞的事,皇帝的确是身陷其中的,宸妃就很确定,她自以为握住了常贵妃的这个把柄已然作废。
当然,常贵妃对此事承认的那么痛快,也有一种可能是她说谎,故意来混淆视听,恐吓了自己,好让自己不敢去皇帝那里告密的。
可即便是有这种可能——
在没有确切的把握的情况下,她也根本不敢冒险去试。
她恨恨的咬着牙,虽是不甘,却也的确是无力拒绝常贵妃的这个交易请求的。
常贵妃心知她已经无力还击,也就不想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她斜睨了伏在地上的曲嬷嬷一眼道:“嬷嬷,事情都办完了,走吧!难道还要等着宸妃娘娘轰咱们吗?”
曲嬷嬷两股战战,连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
她心有余悸,根本不敢不去看常贵妃的脸,只弓着身子,谦卑的去扶住了她的手。
常贵妃转身往外走。
宸妃在后面盯着她的背影,突发奇想的就忽的又叫住了她:“云绮楠!”
常贵妃止步,却没有回头。
宸妃似是有些犹豫,咬着嘴唇斟酌片刻,终还是深吸一口气开口问道:“我问你,当初你和皇上,你们是谁先……”
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本来是与大局毫不相干的,可是突然的,她就想知道。
所以有时候,女人的好奇心真的是莫名其妙的。
常贵妃似乎并不意外,她嘶嘶的似乎沉吟了片刻,随后开口反问:“你说呢?”语气里,竟是带着揶揄的几分笑意。
宸妃脸上的表情僵硬古怪,她甚至都没有去细想过,就那么不经脑子的脱口道:“是他!”
常贵妃耸耸肩:“你还要为了这种事难过吗?毕竟这世间谁也不是真绝色,说到底,你也没跟他认真吧!”
男人为权利,为征服,女人同样也为了权利,还有荣华锦绣。
当大家不过彼此彼此的时候,再要求别的……未免太矫情了。
常贵妃是完全不计较这些的,举步又要前行。
宸妃盯着她的背影,突然阴测测的笑了:“他杀了沈竞,你就不恨吗?”
常贵妃的脚步再次顿住。
这一次,她却是回转身来,眉目间的一个笑容灿烂至极:“看来你是没听清楚我前面的话!沈竞不是他要杀的,是我!”
她说,字字句句轻柔又欢快:“是我让他去做的!”
宸妃脸上那个恶毒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那表情,也说不上是见了鬼,还是根本自己就变成了鬼。
她看着对面那女人,突然就失了浑身的力气,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却仍是不甘心,还死死的盯着已经站在门口的常贵妃道:“我知道他那唯我独尊的脾气,可那时候以沈竞的地位和声望,你若就不是不肯从他,他也未必就能怎样,你却偏要和他搅和在一起,白白的害了沈竞的一条性命?”
常贵妃与她交谈,也仍旧是笑,她说:“我从不从他,沈竞都得死!”
“但是你若从了他,你便可以不死了!”宸妃字字狠毒的吼。
常贵妃与她对视,半晌,没说话,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宸妃盯着她的背影,只当她是默认。
这边木槿去请裴影夜,裴影夜片刻也没耽搁,直接就过来了。
这时候沈青桐肯定是不能下床的,木槿有些为难的把他引进去,自己站在了门口。
彼时沈青桐听见动静已经靠在软枕上坐起来了。
天色渐渐地昏暗,她的脸色看着就越发的不好。
裴影夜看她的第一眼就已经有种不好的感觉,于是几乎是抢着的他就要开口,但——
沈青桐已经说道:“我不想留在这里,明天师兄回京的时候,带上我吧!”
裴影夜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是不准备跟自己走了。
“照我之前说的,我帮你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带你离开这里!”裴影夜道,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但却忍不住要说些什么。
“宸妃呢?那昏君呢?你能一一出手替我解决吗?”裴影夜出手去刺杀皇帝,且不说牵扯到的后续问题会闹到怎样的天翻地覆,单就要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之下成功刺杀皇帝就很有难度,这个包票,裴影夜也不敢打。
“桐桐!”裴影夜无奈唤她。
沈青桐笑了下:“既然是要清算旧账,那就不能只算一半!我父亲的性命,还有我孩儿的性命,所有手上沾了他们血的人,我都要他们拿命来还,一个也不会漏掉!”
那些仇恨,日积月累,之前要她暂时的抛弃忘却很难,但如今要全面点燃,却是轻而易举的。
虽然她此时身体虚弱,说出口的话也听不出什么气势,但是所谓的决心和信念——
熟悉的人,只从眼神里就可见分晓。
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从始至终裴影夜虽然不赞成她走极端,却一直没有搬出大道理来劝。
有一种人,他心明如镜,对任何事都洞若观火,他不需要你给他讲道理,其实他什么都懂,当你觉得他一叶障目的时候,他只是屈从于无奈,或是单纯的想要逆天而行,赌一赌自己的运气。
所以,当他改变主意,重新做了另外的决定的时候,你同样说不动他。
沈青桐,恰恰就是这类人。
裴影夜盯着她良久,几次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只能深深的叹息:“你别做傻事!”
沈青桐看得见他眼睛里最真实的情绪。
在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不畏立场,不计后果的只是单纯的关心你,这感觉真好。
于是她又再笑了笑:“早在十二年前,我就应该已经死了,师兄,你走吧,别把我当成你的负担。”
这十二年的隐忍偷生,即使表面上云淡风轻,但其实,她也并不好过。
她说这话,已经有了交代遗言的意思。
裴影夜终于也是无可奈何。
“我还能为你做什么?”他问。
“我要谋事,当然不能赤手空拳,你手下有合适的人手吗?给我留几个。”沈青桐道。
她不是一时冲动就异想天开的疯子,好在她身后还有一个裴影夜,她什么时候也不需要同他客气。
“我明白了!不过——”裴影夜点头,转而又有些迟疑,目光深深的再度看她。
沈青桐很快就从他忧虑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她要和皇帝还有常贵妃撕破脸了,这中间就不可能完全的绕过西陵越去。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愿意让自己再去想起那个人。
她默默地垂下眼睛,盯着膝盖上被子的花纹,语气平静的道:“他那边的问题我会解决!”
裴影夜见她回避,心中便是了然。
他上前两步,在床沿上坐下。
两个人虽然一直都有默契,并且从来都心无芥蒂,但即使再坦荡,也都各自守着礼数身份。
裴影夜突然坐过来,沈青桐难免意外。
她忽的抬起头。
站在门边的木槿更是吓了一跳,直觉的就想进来阻止,但只抬脚挪了半步就狠狠的顿住了。
裴影夜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住了沈青桐冰冷的指尖。
沈青桐不解其意,只是有些错愕的盯着他的眼睛。
他拉着她的手,缓缓上移,最后,将那只手覆在了她心脏的位置。
沈青桐还在发愣。
他看着她的眼睛,这个素来稳重冷静的男人,目光里突然写满疼痛。
他说:“会痛吗?”
曾经,你用了那么大的力气试图接纳他,靠近他,如今却要这般决绝刚烈的舍离,难道真的不会痛吗?
沈青桐当然听得懂他的暗示。
她的眸子里瞬时蓄满一层水光。
“一开始就知道那是错的!”然后,她飞快的往旁边别过头去,同时用力的把手抽回来。她没让自己哭出来,开口的声音依旧平静,说话的时候调理清晰又分明:“师兄,你放心,我清楚现在我在说什么,也知道将来我要做什么,其实我不怪他,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他已经尽力了,只是——”
没有后悔过曾经的任何决定,包括试着接纳西陵越,只是——
也不会再有将来了。
这三年里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尽管她在尽力的带入角色,可是因为中间一直都横着皇帝和常贵妃这个隔阂,可以说是每一天的日子都没有过得脚踏实地。
不过是在完整的人生里走了一段迷茫的岔路而已,走过的痕迹无法抹去,但这人生的路永远就只在脚下,只在前方,那些遗落在路上的曾经,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找不回来,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回头去看了。
她一直没有再回头,呈现在眼前的侧脸苍白到清晰可见皮肤下面细小的血管。
但是那种坚定,已经深入人心,不可震撼。
“师兄懂了!”沉默良久,裴影夜再度起身,“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勉强了,你要的人我回去点齐,名单明天回程的路上交给你,不过赵凛一直形影不离的跟着我,他太扎眼了,到时我把赵刚给你留下!”
“谢谢师兄!”沈青桐轻声的道。
“休息吧,先养好了身体!”裴影夜道。
他这人,即便是心里有情绪,也习惯了不表现出来,所以最后的一声叹息就只发在了自己的心里。
沈青桐还是没有回头送他。
他又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刚刚一步跨过门槛,抬头,就见西陵越静无声息的站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