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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桐没有回头,一直听着他的脚步声走远。
梅正奇在外面大声喊着传辇。
沐风是不能跟着他赴宴的,只瞬息间就无声的退下了。
被支开的宫女和侍卫也没有马上回来,沈青桐独自站在偌大的屋子里,恰巧此时蝉声也无,这整个天地间诡异一般的沉寂。
那种感觉,仿佛是压了半个月的暴雨下不来,天地间一片灰暗的苍茫,没有一丝的风声,甚至感知不到任何一点鲜活的气息,但是每个人的心中都鲜明的知道——
风雨将至。
沈青桐面上神情,现出一分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的目光安静的扫过这屋子里的每一样陈设。
精美的宫灯,全套的黄梨木家具,明黄色的帐子,多宝格上的陈设琳琅满目,正对她的那张书案上还有许多奏章。
这个环境,这个局面,已经是让她意识到了什么。
她沉默的站了半晌,起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这院子的守卫未到,她却只是站在门口不动,居然也没个避嫌的意思。
就这么一直站了有半盏茶的工夫,旁边相邻的院子里端着托盘走出来一个宫女。
皇帝此次来行宫,就只带了常贵妃和宸妃两个,他的住所是这行宫里最大的一个园子,他的寝殿自然是行宫初建时候特意打造,而同在一个花园里还另有五个小些的院落。
常贵妃和宸妃不合,她选的是皇帝寝宫后方的那所,而宸妃的院子则在大花园进来刚左转,和皇帝算是毗邻而居了。
那宫女,就是从宸妃的院子里出来的。
此时宸妃已经出发去赴宴了,那宫女手里的托盘上放着的是一个空汤盅。
她原是准备出门的,却突然察觉像是有人在盯着她瞧,狐疑着一转头,就瞧见这边站在门廊底下的沈青桐了。
当时只是觉得怪怪的,她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沈青桐这才款步下台阶,一边招招手道:“你过来?”
“我?”那宫女有些意外,“王妃——是在唤奴婢吗?”
见沈青桐点头首肯,她才狐疑不解的走过来,行礼道:“奴婢见过昭王妃!”
这时候再往沈青桐身后一看,才恍然大悟心中方才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皇帝住处内外居然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一眼看去,里面还能看到他书房的大门敞开着。
最主要的是——
昭王妃怎么会孤身出现在这里?
可是任凭她心中万般狐疑,却碍于身份,不能随便开口追问的。
沈青桐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你知道青萍园怎么走吗?”
“啊?”那宫女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心不在焉的道:“知道!”
“那你引我过去吧,这行宫我是头次来,找不到路!”沈青桐道。
她的语气平静温婉,自始至终从容而镇定。
“这——”那宫女迟疑了一下,但又很难拒绝,然后才道:“那王妃您稍等片刻!”
沈青桐颔首。
她匆匆转身,把手里托盘塞给了宸妃寝宫门口站岗的一个侍卫:“我替昭王妃引路,送她去青萍园,这个你替我去送还给厨房吧,再告诉他们,晚上别忘了给娘娘准备燕窝!”
“好!”那侍卫接了托盘。
宫女转身过来,态度还是极为恭敬客气的:“王妃请!”
“嗯!”沈青桐一笑,就跟着她出了园子。
这会儿宴会估计都已经开始了,只是她好像并不着急的样子,走起路来慢悠悠的,步子迈得很小,甚至还四处打量周围的风景。
那宫女就耐着性子陪着。
两人一路的走,但即使是沈青桐再如何的缓慢拖延,这行宫的占地毕竟有限,所谓的青萍园终于是远远的映入眼帘。
沈青桐看过去,第一眼却是瞧见隔着老远冲那边张望的木槿。
皇帝既然叫人去掳她出来,那就势必不会让木槿去惊动西陵越,进而把事情闹大的,所以这会儿木槿还被都在这里不得其门而入,沈青桐其实是一点也不意外的。
“木槿!”她轻轻的唤了声。
木槿正着急呢,冷不防听见沈青桐的声音叫她,难以相信的一回头,随后更是讶然:“王妃?”
她快步迎过来:“您怎么过来了?”
沈青桐笑笑,没回答。
那个引她过来的宫女就屈膝福了福道:“王妃,前面就是青萍园了,奴婢就不送了,先行告退!”
“好!”沈青桐含笑点头,态度仍是难得的好。
这一路上那宫女心里都总觉得怪怪的,这时候也容不得她多打量,便就转身往回走。
木槿也看出了不对劲,上前一把握住沈青桐的手:“王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怎么出来了?”
沈青桐面上笑容这时候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正色看了木槿一眼:“走!我们进去!”
“嗯!”木槿虽然心有疑惑,却容不得多问,扶着她的手往花园入口处走去。
沈青桐这才低声问道:“他们拦住你了?确定王爷在这里吗?”
“嗯!皇上的御驾已经到了,宴会都开始了,她们拦着奴婢没让进,奴婢问过了,说是这一席宴会筹备的有些急,王爷一直在这边盯着的!”木槿道,终于忍不住道:“刚才那个宫女是哪儿来的?王妃不是说不出来吗?”
沈青桐冷笑:“可是现在,我却是回不去了!”
木槿心里一惊。
说话间两人已经近了花园。
“见过王妃!”守门的侍卫行礼。
沈青桐道:“我家王爷在吗?我——”
说话间,她脸上突然现出痛苦之色,一边抬手去扶太阳穴,一边身子已经已经摇摇欲坠。
木槿大叫:“王妃!”连忙一把扶着了她。
这一喊,花园里的众人自然也被惊动了。
木槿很费力的扶她靠在自己身上,侍卫有心帮忙,又因为她的身份不敢沾手,就只焦急的冲着花园里喊:“昭王妃晕了,快去禀报陛下!”
花园里,皇帝也不过才刚到了片刻,他今天也没多请人,也就带着自己的女人皇子,再就是宗亲里头比较有出息的几个年轻人。
而这时,裴影夜是还没来的。
一众人等才刚坐定,互相吹捧着说了两句话,皇帝一听侍卫喊昭王妃,当即便是脸色微微一变。
他端着茶碗的手,不由的一顿。
梅正奇看在眼里,心中便是警觉。
而说话间西陵越已经起身,两三步冲到门口。
他一把将沈青桐拉过来自己的怀里靠着,一边已经冲着木槿木怒而视:“怎么回事?”
木槿虽然一开始怀疑沈青桐装病,但是被他一吼,当场就吓傻了,白着脸道:“这……这……奴婢也不知道,王妃……”
不待她说完,沈青桐已经扯着西陵越的袖子,无比“虚弱”的道:“不关木槿的事,我……似乎是水土不服,来了这里这几天就一直不怎么说服!”
她没冲西陵越挤眉弄眼的暗示什么,但是两人之间的默契还是有的。
西陵越马上了然——
她这是装的。
但他仍旧眉头深锁,毕竟——
若不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沈青桐实在犯不着跑到这里来给他当面演戏。
皇帝坐在座位上没动。
对于宸妃和西陵卫他们经历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常贵妃此时还蒙在鼓里,此时她也第一时间就觉得沈青桐这事情里面有猫腻,但是事不关己,她也没急,就只是静观其变。
而宸妃的心里是装着事的,不自觉的就去打量皇帝的反应。
瞧见皇帝的脸色,她也是心中起疑,但终究还是站起来道“臣妾过去看看吧!”
说完,就也起身朝花园门口走去。
这边沈青桐还靠在西陵越的怀里,神情无比虚弱。
宸妃走过来,瞧了两眼道:“昭王妃身体不适吗?那你赶紧送她回去。”说着,又转身对迎萱道:“你赶紧去请个太医,让他马上到昭王那边去!”
“是,娘娘!”迎萱答应了,才要走,西陵越却是突然沉声说道:“多谢宸妃娘娘的好意,太医就不必请了。桐桐她自从来了行宫就一直不舒服,想是水土不服。她的身子本来就偏弱些,这样下去我也不放心,我还是先送她回京吧!”
这么这样的雷厉风行?
宸妃一愣,一时间却是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她拦不住,也不好拦,谁都知道昭王把这个王妃看得跟心尖子似的,虽然看着沈青桐不像是有什么大毛病的样子,但是他要紧张,谁还敢说风凉话的劝吗?
只是——
如果让沈青桐就这么走了……
前面她还有筹谋的计划不曾实施呢。
“这——”宸妃脑中思绪飞转,随后就面有难色的道:“宁王这次没有跟来,现在这边能代皇上主事的皇子就只有昭王你了,你这要是回京了……是不是问问陛下的意见?”
西陵越当然不可能不跟皇帝打声招呼就走。
他顺手把沈青桐又递给了木槿,转身回去,冲着上首的皇帝一拱手道:“父皇,沈氏水土不服,这两日一直不见好转,这会儿已经病倒了,看样子是不能继续留在行宫了,儿臣这就得先送她回去。”
皇帝是真没想到沈青桐被他恐吓一番之后居然会直接找到这里。
西陵越知道她在演戏,宸妃也怀疑她这一病的真假,却只有皇帝相信——
也许这个女人就是不经吓,是真被吓唬的走投无路,这才急着来找西陵越送她走,并且天真的以为离了行宫,她就真的安全了。
他低头抿了口茶,心中也在权衡,只是也没犹豫多久就点了头:“明日一早魏皇就要返程,他也要从京城走,宁王和安王这次都没来,瑞王又太小了,担不得大事,你便缓一缓,明日启程,顺便替朕送客吧!”
西陵越道:“魏皇的仪仗行李都在京城驿馆,既然他一定会从京城走,那儿臣便先回去等他,再从京城给他送行吧。沈氏的状况确实是不太好,怕是不能拖到明日了!”
皇帝皱眉。
他做了一个局,颇头点儿用心良苦,若这就叫沈青桐破局而出……
他心中甚是不快。
父子两人对峙。
但是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皇帝是清楚的。
他又再斟酌片刻,就点头:“那就依你吧!朕不在京城,魏皇是贵客,你一定要替朕好生招待。”
“是!”西陵越拱手,转身匆匆出去,将沈青桐打横一抱。
木槿赶紧道:“奴婢马上回去替王妃收拾行李。”
西陵越低头去看沈青桐。
沈青桐也直直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只这一眼,西陵越就会意:“不必了,府里什么都齐全。云翼,你去备车备马,越快越好!”
说完,他竟是抱着沈青桐,居然连回去住处稍缓都不打算,径直就朝行宫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后面的花园里,皇帝虽没起身,但是对这外面的所有动静都听得真切。
他的脸色不知不觉中已经沉了下来。
梅正奇低着头,假装事不关己。
皇帝终是不甘心的,最后便是扭头对他道:“既然昭王着急,你去传个话,从朕那边拨一辆马车给他用吧!”
他没交代的太详细。
常贵妃在给自己斟酒,突然之间就心领神会了——
他这是交代梅正奇去给那马车上做手脚?
因为西陵越没有回住处,那就是说,他本来是在西陵越和沈青桐那边留了什么吗?
果然,其中牵扯出裴影夜的关系之后,他就更是片刻也容不得沈青桐了。
但是此刻,常贵妃的心里却是波澜不惊的,并且他也没准备插手。
梅正奇确实有些为难——
他虽然见证了一切,知道皇帝才刚刚叫人把沈青桐掳去了书房谈过话,但对于其中细节,皇帝却没叫他参与的,他并不知道皇帝是叫他去安排什么。
不过他到底也是机灵,跟着就答应了:“是!”
然后躬身退下,出了青萍园,便是片刻不停的直接奔回去找沐风。
他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沐风参与其中,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宸妃也确定皇帝是在谋算什么,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通却又不能做什么,就只能安奈住心思,回了席间。
西陵卫这时候也是急得不行。
大家一时枯坐,他终究是年纪小,隐忍再三也没忍住,便就起身道:“父皇,魏皇陛下怎么还没来,要不要……儿臣过去看看?”
皇帝本来正在失神,这才想起这次设宴的目的。
他抬手揉了揉鬓角,叹息道:“是啊。他说是回去更衣,怎么……”
常贵妃何等警觉?已然察觉自己儿子主动请缨里头的猫腻。
她便是微微一笑,侧目吩咐身边曲嬷嬷道:“你过去看看吧,不过魏皇毕竟是客,也别催着了!”
“母——”西陵卫一急,险些叫出声来。
但是常贵妃及时横过去一眼,那一眼的目光锐利,如有实质,西陵卫心里一畏惧,就乖乖的闭了嘴。
曲嬷嬷快步离开了。
好在是皇帝本来正在心烦不快,并没有注意到西陵卫的急躁反常。
西陵卫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捏了捏拳头,不甘心的又慢慢坐了回去。
这边西陵越抱着沈青桐一路疾走,很快的便脱离了身后众人的视线。
他的脚步稍缓和,低头看向了怀里沈青桐。
沈青桐迎着他的目光,于是苦笑:“方才他借口引开了木槿,又叫人把我弄到他那边说了些话,应该不是我多心,或是咱们房里,或是我师兄那边,应该总能翻出些什么东西的。”
说什么逼她自裁?不过幌子而已。
那么堂而皇之的为她敞开大门,让她在堆满了奏折的书房里独自徘徊?加上现在闹得沸沸扬扬的沈家和裴影夜的交情……
一旦人赃并获,那么里子面子可就都是他皇帝的了。
甚至于,他也许都不必担心他当年亲手设计谋杀了沈竞的事情曝光,不过就是处置了一个叛臣而已。
西陵越的眸底晕染上浓厚不可窥测的暗色。
他抱着沈青桐的手,紧了紧。
沈青桐道:“他与你,到底是亲父子,当是不至于拿这样阴损的招数来对付你,不过他虽未必想要置你于死地,别人却未必,回头你还是叫人去仔细的翻一翻,省得被有心人士发现利用了。”
“我知道了!”西陵越应了声,然后就不再多言。
他抱着沈青桐一路去到大门口,虽然云翼是早一步得了命令去备车的,但是意外,先过来的却是梅正奇。
他客客气气很是谄媚的把皇帝的意思表述了。
沈青桐闭眼靠在他怀里不言语。
西陵越只冷冷的盯着他,他不说话,只这么一道目光横过去,梅正奇就已经觉得头皮发麻,舌根僵硬。
他甚至连拒绝的话都没说,又等了一会儿,云翼就带着车马出来了。
西陵越于是抱着沈青桐下台阶,才要上车,却见远处京城方向几匹快马护卫着一辆马车匆匆而来。
“是安王!”云翼眼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西陵越没理会,把沈青桐放在车辕上,动作本来很轻的,但是马车只是微微一颠,前面拉车的其中一匹马却突然失控,嘶鸣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