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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一日寒过一日,京城里的年味儿越来越足了,窄小的秀锦胡同也凭空多了几分热闹。
只是住在胡同的叶家似乎仍象往昔一样游离在喧嚣之外,固守着一份无奈的平静。
叶凌霜立在叶太夫人住着的上房门口,看着几个早起向祖母问安的表弟表妹匆匆忙忙地一一离开,眼底淡淡地抹上了一层灰暗的哀伤。
小孩子的眼睛不骗人。
叶槿那夜的装醉开骂就算是没传出内容,也尽是叶家上下尽知的秘密了。
这些孩子并不晓得自己这个族房堂姐实际是他们的嫡亲表姐,却或多或少在叶氏夫妻和下人的行止中判断出了她叶凌霜就是那个带着生病祖母来京,而让他们的父亲叶槿心神不定,也让他们没法象往年一样乐享平凡和乐新年的罪魁祸首。
如果来日母亲的枉死得以沉冤昭雪后,她要如何再在舅家呆下去?
在如今世上想要独立谋生自立女户就如同白日做梦一般。就象此时的叶凌霜不得不寄居舅家,而当年在新阳,娘亲叶丹华也只能将叶向荣推在前头做了户主,而她们母女只能做了托庇挂户的寄客。
“若得早生了二十年,我就直接离家投了髺铦女军去!”
凌霜孑然独立哀怨着身世,耳朵边就响起了叶芳琼不满的嘟哝声。因正巧扣着她的心事,不免也勾着她的目光停在了叶芳琼正恼红的双腮上。
“娘亲方才安排年里亲故间的走动,你怎么也不帮帮我,反倒躲了出来?”,叶芳琼轻扯了下凌霜的衣角,指着自家娘亲追向弟弟妹妹们的背影低声埋怨。
帮?如何帮?
叶凌霜心头满是无奈。这年头,女儿家除却投胎,再要改命换运的机缘就只剩下婚嫁了。叶芳琼极力想避开的走动,实则都是叶王氏盘算带着她走亲访友,宣示了叶家有女初成正待字闺中。
这样的事,叶凌霜别说帮不得,估摸着就算没眼色上前相问也会被现如今已憎恼她拐带坏长女的舅舅当作居心叵测。
叶太夫人怜惜凌霜孤独无依又不熟悉京城,从入叶府以来就让表姐芳琼指点帮衬着她。为着将芳琼拖进了知情者的泥潭,叶凌霜心中已是惭愧万分,又怎敢再生了枝节,累及受了父母责怪。
就在叶凌霜斟酌着怎么劝说着性子有几分孤傲的表姐接受叶夫人的好意为终身打算打算的时候,守着边门的婆子使人来报林家三爷来又一次来探望了太夫人。
就算不得不借助林家之力,也不能让林昀再往叶家跑了!叶凌霜看着芳琼指应着迎接客人时仆妇丫鬟的神色不由地心中暗自惴惴。
林昀来叶家几乎都是借着拜见叶太夫人之名来的,凌霜与芳琼两个姑娘也只在祖母面前见客,虽说光明磊落,但次数累计多了特别是不久之前林家老爷子也到府上拜访之后,就难免让叶家不多的几个下人都或多或少生了些误会。
而按着私下听着一点半点的闲话,客居在此的孤女叶凌霜自然不会是林家相中的媳妇人选,但叶王氏陪嫁来的某个管事娘子曾以为林昀看上了芳琼,而暗套过凌霜的口风。
可实际上不管林家是否有何想法,叶凌霜是深知自家的舅舅对与林家结亲的说法深恶痛绝。
所以若是能尽快了母亲身后事,莫再牵累表姐,给她婚姻和声名带来不利才是上上。
叶凌霜心中存事,因此在林昀进到叶太夫人院里时,只对他带来的一个生面孔少年略扫了一眼,就转开了脸。
可不曾想,走在她前方的叶芳琼倒跟来人呛了起来,“刘小姐,乔装打扮到我家作甚?”
刘小姐?叶凌霜闻音连忙仔细偷瞧了下紧跟在林昀身后的少年,果不其然,细看之下,俊美的少年眉目如画,巧笑倩兮,的的确确就是当年在新阳她曾侍过茶的刘佳芸。
林刘两家本同出一源。想来林昀会把刘佳芸带来,一定有他的道理,更有可能是把叶家事多少漏了点给他不同姓氏的堂妹了。
虽对着林昀或是林家对事不秘有着轻怨,叶凌霜还是哑忍着扯住了表姐将两人引至了叶太夫人跟前。
果不其然,刘佳芸在见过叶太夫人之后,就大大方方直认了她已晓得林丹华死于非命的旧事。但告知她消息的并不是年轻的林昀,而是林家的家主林复林老爷子。
“三哥身上本就有着差事,总不好往三天两头地来府上叨扰。而几个还在闺阁中的小妹妹也不好经常出门子,伯爷爷就想到了我怎的说也是芳琼姐姐的好友,从前也总在一块儿玩儿。所以才找到我让今后往来府上传个消息……”
刘佳芸笑语殷殷,一边爽利地说着话,一边亲热地就把上了芳琼的手臂。
“处在一块儿也是从前……”,芳琼轻声哼着,但看得病榻上的祖母正对她瞪眼,却不敢再侧了身子,只得任刘佳芸粘粘答答地缠了上来。
外祖母叶太夫人虽说进京后一直躺在病榻上,可是依着带来京中的几个老人对叶府内外事还是门儿清的,想来自己想到的,她老人家也早想到了。
叶凌霜既稍安了心,又与刘佳芸并不熟悉,也就不多话地只陪在叶太夫人的榻尾坐着,静听着刘佳芸笑语连连地说着她与芳琼的旧交情,哄着老人家开心。
刘佳芸人俏嘴甜,不一会儿就让叶太夫人对她露出了些许慈爱之色。只是时而应和几声的叶芳琼虽未扭性子说出刻薄话,但眼梢眉角还是带着对刘佳芸的淡淡不屑。
旁观的叶凌霜默默在心中低叹。
通过这段时间与表姐芳琼的朝夕相处,凌霜倒是对芳琼不甚喜欢刘佳芸的原因心知肚明。
说来好笑,芳琼不喜现在的刘佳芸甚或刘家女,却对着刘家祖上那位驰骋纵横的女将军推崇备至,时时恨不得早投身了百年,作了髺铦女军中的一小吏,随着那些巾帼先辈一道博了青史之名。
叶芳琼私下不止一次明晃晃地对凌霜表示了对刘家近几十年来行径深恶痛绝。
按着原话大意,是说刘家短视至极。当年为将女儿送上皇后宝座,就将两江军权拱手相让,还一力解散了髺铦女军,至此让景朝上下再也找不到半点女子参政的痕迹,直将先人辛辛苦苦用血汗积下的功绩抹杀得一干二净。
叶凌霜年少时久居着新阳,娘亲教养也未曾讲过这些,至多是听着街上的说书先生讲过些女军话本,看过些杂乱的小戏。因此她对着芳琼每每义愤填膺的抱怨只能是抱歉笑笑而已。
现如今,看着叶芳琼对待刘佳芸的态度倒是真敢恼得很呢!
尤其林昀带刘佳芸见过叶太夫人后告退而去,而后叶太夫人恐着病榻前久谈拘了女孩们的谈兴,让她们几个自去芳琼屋里坐着,凌霜更是明显地感到了两个“旧友”之间相处不善了。
“刘佳芸!原本我还以为你要入主东宫,再不好轻见了呢?怎么会好好地就被遣休出来了呢?”,绣阁中别无旁人,叶芳琼的刺头就更尖利了些,“前阵子,孙巧慧病了,不还直接接了江玉娴进宫陪着吗?”
“那是巧慧结下了一位好金兰!我若是病在宫中请了姐姐陪我,姐姐可肯进去?”
想是发觉了叶芳琼对己的敌意不消,刘佳芸反倒越发没形没骨地硬往芳琼身边靠着,声音软软糯糯的象是在撒娇。
叶芳琼立时翻了个白眼儿。
刘佳芸这才笑着直起了身,过了会儿,突然变了脸儿看了看紧闭的窗门,身子前倾压低声正色地对叶氏姐妹说道:“太后放我出来养病的恩旨本就是假的。其实我是在宫里吃了江玉娴的亏,被她陷害地不得不离开了!”
叶芳琼捂住樱唇,眸中闪烁着不可思议。
“你道我骗你?若不是被排揎地做不成未来皇后,我出宫做什么?还不赖着,死也要死在里面?”,刘佳芸轻叹口气接着道:“还有你以为我为什么才回家没两天,就巴着三哥来了你家?”
“为什么?”,叶芳琼有些茫然地问出声。
“当然是因为江家与你们叶家有仇,而江玉娴也得罪了我!有句老话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哪儿来的老话?坐在一旁的叶凌霜看着刘佳芸的目光不由地带上了审视。
因为对林菀娘及林昀的信任,叶凌霜倒不觉着他们带来的刘佳芸会妨害叶家。但这会儿,看着她对叶芳琼说话的样子,与两年前在新阳那些残留的印象几乎判若两人,又或说此时的刘佳芸在她们两个面前褪下些伪装露出了些本性。
刘佳芸话里说的是真是假分不清楚,凌霜看着她憋着笑意与芳琼说话的架式倒跟市井之中的成年妇人逗弄着比自个儿小上十岁八岁的少女时有几分神似。
许是瞟到叶凌霜的眼神带出些情绪,刘佳芸的双眸一下子转到了她的脸上。
刘佳芸认真打量了下一直安静本份的叶氏遗孤,犹豫了下,轻声问道:“凌霜妹妹,当年我们是不是在新阳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