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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把那玉佩交给了平安之后,就带着钱嬷嬷去了端熹宫。
按理来说,淑妃生产这件事本与折柳无关的,她就算是不去也并没有什么。可是毕竟主仆一场,尤其是折柳还清楚地知道,淑妃这次很可能挺不过去了。
钱嬷嬷见折柳一副忧心忡忡模样,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因为那钱麻子的事情?”她拍了拍折柳的手,“既然提前知道了,注意着些就是了,以你和李公公,总不至于明知道还着了道儿罢?”
“嬷嬷说得是。”
折柳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件事心忧,可还是先谢过了钱嬷嬷的开解,这才道,“一开始本来是想请嬷嬷去尚仪局做事的,可是那尚仪局现在还乱着,贸贸然教嬷嬷您去,反倒是给您添麻烦……现在尚食局倒空了处去处,不知道嬷嬷可有兴趣?”
“我这老嬷嬷,能有个去处已经是劳动姑姑了,尚食局又是最轻省的地方。”钱嬷嬷没拿大,“姑姑待我的心我都懂,只盼着回头能有帮得上姑姑的地方,我就安心了。”
“嬷嬷这说的是哪里话!要不是您当初隔三差五送炭过去,我只怕都冻死在哪冷宫里了,哪还有我今日?”折柳停下来反抓住钱嬷嬷的手,“虽然现下……可是我心里真拿您做我亲人看待的。”
钱嬷嬷却并没接着这话,只是犹豫了一下,道,“当初虽然有照拂你……可是送炭这事,却委实不是我做的。旁的也就罢了,炭火可是惜薪司专管,想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折柳愣了一下。
当初和昭美人在那冷宫里能挨过去三年,冬天时不时送在门口的炭火劈柴功不可没。这宫里头,能关照她的人也就只有当时的干娘秦嬷嬷了,她就一直以为是秦嬷嬷叫人送过去的。
现在这么回想起来……莫不是狗儿?
狗儿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点惊诧也没有……她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既然是进宫寻她,总不会三年里一丝线索也无?
“到了……姜尚宫?”
钱嬷嬷轻轻碰了碰折柳,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抬头,已是到了端熹宫了。
端熹宫此时已经乱成了一团,宫女小宦官们跟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乱糟糟的。折柳领着钱嬷嬷和两名小宦官从门口走进去,甚至连个上来问候的人都没有,直走到正殿门口,才看见画眉愣愣地站在门口。
画眉一身服色,一看就是妃嫔身边顶亲近的大宫女,这时候却只愣愣地站在门口,钱嬷嬷见着了,就先撇了撇嘴。
折柳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这端熹宫里头也太没规矩了些。就算是皇上派了两名大宫女来,画眉好歹也是这宫里的老人了,这样愣愣地站着算是怎么回事?她就一点不担心里头的淑妃?
就站在这里,折柳已经能听见里头淑妃一声惨似一声的叫声了!
生孩子那可就是生死关,更别提淑妃之前那羸弱的身子。虽然不能诉诸于口,可是大家多半是心知肚明的,淑妃这次怕是很难挺过去了。
“折柳……折柳,你救救我!我不是无心的……我不是有意说出去芍药投井了的!”
看见折柳,画眉立时就扑了过来,她本是想拉住折柳,可是却被她身后的小宦官一下子拦住了。虽然端熹宫中已经乱成一团,可是她也不敢高声喊出来,只是压着嗓子朝折柳求情,“姜尚宫,你救救我!”
芍药投了井这件事折柳是知道的,不过当时慨叹几声,也就过去了。可是画眉这么说,淑妃这次动了胎气竟然是因为芍药投井?这话要是传出去,就算假太监这事情被拦下,淑妃又有什么活路?
“掌嘴!”
折柳这话才出去,那边小宦官立时又急又狠的几个耳光就扇了过去,画眉被那力道带得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亏得今天带的是平安手下的几个小宦官,若是带得暮秋逢春两个,这耳光扇得扇不出去还是两说!
“端熹宫的大姑姑哪去了?主子生产,这大宫女还拿些下人们的鸡零狗碎出来烦心,还有点眼色没有?!”
折柳几乎被自己的声音也吓了一跳,索性更大声地嚷嚷开,横竖现在皇上皇后都没派人过来,产房里的淑妃更是听不见的。她这声音才落,端熹宫大姑姑就冒了出来。
“姜尚宫!”
她脸色青白青白的,直接走过来搀了折柳的手,“娘娘瞧着不好……可是这宫里头连一个能做主的人都没有!我催人去请了皇后,皇上那边也报了信,可是两边都没有人来……”
“太医怎么说?”
折柳扶住大姑姑,嘴里安慰了几句,“娘娘吉人天相,定能顺顺当当地产下小皇子的。”
不过这话,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两边俱都没放在心上。
偏殿被安置成了产房,不时有小宫女提着大铁壶进进出出,大姑姑和画眉却都在外边。
秋千被打死了,凤蝶得了花柳病也死了,折柳去了尚宫局,芍药投了井。端熹宫当初的宫女们,就只剩下了画眉独自一个。
折柳顿了顿,问大姑姑,“娘娘身边……是谁伺候着呢?”
“新来的那两位……”大姑姑放轻了声音,在折柳耳边道,“皇上的旨意,只让新来的两位伺候娘娘,不许我们单独近身。不过十几天,愣是把娘娘身边把持得铁桶似地。不过我瞧着,那两位现在也急得很……”
当然是急得很,如果正常生产也就罢了。淑妃这状况,怎么看着都不像是能顺产的,这责任可不是两名宫女能担待得起的。
建平帝的第一位皇嗣,皇后怎地能不到场?
万一淑妃没了,她能有什么好处?眼看就又要新一届选秀,淑妃去了还有新人。要是皇嗣这一次没了她却不到场,空担了天大的干系,纵使淑妃没了又能如何?
按理来说,皇后现在应该过来做出一副关怀样子才对。反正马太监已经准备好了假太监,到时候就算淑妃母子平安,也一样是没了前途。
等到揭发出来,这宫闱之中必是要大乱一阵,到时候她安插人手……
不对!
想到这里,折柳悚然而惊。
细细想来,安插假太监这一步,虽然毒辣无双,又仿照的是前朝孔皇后事,可是得到最大好处的却是马太监!皇后如果真的如此忌惮淑妃,只要去母留子就行了,横竖淑妃身子已经这样,一多半是挺不过去的。就算是挺过去了,产后想要了淑妃的命也简单得很。
可是一旦搅出假太监这事情,皇后、她和李尚宫,都难辞其咎。可是司礼监大档头马太监能出什么事?司礼监是帮助皇帝处理前朝政务的,一向不管后宫妃嫔事,他能闹到什么好处?
十有八成,皇后只是叫马太监留子去母,剩余事情都是马太监自己做出来的吧。
正思考间,被派去请皇后的小宫婢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进来,“回大姑姑的话,皇后娘娘微恙,请仁寿宫皇太后派了两位嬷嬷来。”
听得这话,折柳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对了。
她心下登时有些忐忑,皇上怎么也不到?
难不成病发了?
折柳挽住大姑姑,轻声慢语地安慰着她,画眉也有了主心骨似地,凑过来站在折柳身边。折柳偷个空往身后瞧了瞧,随着她来的两个小宦官正趁乱进了钱麻子那屋里。
她这次来之前,就已经和平安商量好了,找个机会把钱麻子带走藏起来,万一那边真的按照原定计划把假太监送过来了,到时候也能对质。
只盼着淑妃这次能挺过去吧。不然的话,估计画眉也剩不下了。
***
虽然主要负责宫内事务,可是平安出宫还是很轻松的。有皇上的手令,谁敢拦密谍司的监丞大人?少不得还要陪着笑,把人好好儿地送出去。
监丞在大楚朝的太监系统中算不得高位,上面还有少监和太监,许多宦官一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但是密谍司之中,就连普通的小宦官们都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更别说监丞了。
大楚朝的政治构架之中,相权被大大分割,甚至可以说大楚无宰相。内阁共有三位大学士,可是三位大学士的权柄加起来却也不如一位宰相。太祖更是有诏令曰,赞美大学士德行者斩无赦。
而太宗之后,原本只是作为皇帝秘书机构的司礼监崛起,更加直接地分了一部分本来就式微的相权出去。太祖太宗之后,鲜有日日不辍朝的皇帝在,等闲大臣一两年都不得见天颜的也有,可是内检却是天天都能见到皇帝的。此消彼长之下,文臣与内监几乎是成了死敌一样的存在。再加上太祖太宗之后频频诏狱,更是把这种矛盾推向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国朝之中也曾经有司礼监的大档头们想要卖官鬻爵,可是却被吏部天官排挤到不入七品。
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帝才能安心地在其位不谋其政。反正宦官系统和文臣系统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皇权稳稳。
也就是因为在这样的局面下,前段时间的平王造反,才格外惊心动魄。如果不是文官系统和内监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默契,这样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
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很大原因上也是因为太后摄政时间过长,毕竟她不是名正言顺的统治者,为了清名又不肯过多倚重与内监。
幸好造反没有成功……可是皇上如今却得了癔症。
造反前,林甫林大人本来只是次辅。首辅卷进了造反之中,自然是不能再用了的,他一跃成为了首辅。
这位有从龙之功的老大人父母均已去世,又正值年富力强五十余岁,今后几十年都没有丁忧的可能性,今上又还年轻,正是要君臣相得几十年方才好。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应对皇上癔症这件事情?
平安坐上密谍司的马车,把玩着手里那只温润的玉佩,扬声吩咐,“到燕子胡同。”
他自然是不能直接上门拜访林大人的,不过,自从知道折柳手里有这一块玉佩,平安就已经开始暗中与那边联络了,又不动声色地卖了几个宫中的消息出去。虽然还未见面,不过料得林首辅那位做了侍郎又热衷天子消息的儿子应该不会拒绝见他。
只不过,首辅林大人一家走的都是科举入词林、翰林入内阁的路线,自然是绝对不能让外人发现与阉党有什么关联的。因此,他只能在燕子胡同先换了衣服粘了胡子,然后再去预定好的得意楼雅间等人。
想来那位林侍郎还得一阵子,平安在附近挑了些小玩意,准备带回宫去哄哄折柳。最近一段时间宫中正值多事之秋,媳妇连两颊的肉都瘦没了,吃食也应该带些……
正挑得兴起,他带出宫来的小内监快步走过来,“公公,大人说这就过来。”
虽然声音很小,可是本来笑呵呵地举着糖人叫他挑的老头还是听见了,笑容一下子就不似之前热情了。平安一阵气闷,把挑好的糖人重重插了回去,这才朝得意楼方向走了。
***
平安在雅间刚刚坐定,就听得楼下脚步声响起,一个沉稳一个轻巧,想来是校内见引了林侍郎进来。
那胡子贴得平安面皮发痒,他索性趁着林侍郎没进来的时候撕了下来。反正等下出去的时候贴上就好了,雅间里也没人进来,料想没什么要紧。
从座位上站起来,平安准备好迎接这位侍郎大人。只听脚步声到了雅间外面,赶紧探头伸手撩起竹制的门帘。
对方并没穿官服,只穿了一身文士衫,颔下三缕美髯。
大楚朝选官颇重外貌,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个歪瓜裂枣的,每三年的状元更是一时之选。这位林侍郎也是二甲第一名,生得十分俊美。
只是这俊美,在平安看来,却心下一凛。
这位林侍郎的相貌,竟然和他像了十足十!
正心惊间,这位林侍郎也抬头拱手,想要和这位天子身边的哄人内监见礼,只是手才抬起来,就放不下去了。
“你是……你……”
呆了一呆,他迅速把帘子放下来,闪身进了雅间。待开口要问些什么,又闭嘴不语,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平安也呆了半响,饶是他大风大浪都经过了,也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遇见了疑似亲人。
“你……你父母如今可还好?”
听林侍郎的这句问话,平安这才稍微安定了些。既然这位侍郎也吃惊若此,想必是有儿子尚未认祖归宗,不然只是长得像些也不至于如此。
他开慧较早,儿时记忆还有一些。只记得自己是被拐子自京城拐到了扬州,刚要卖掉的时候逃了出来,一路讨饭讨到了折柳家乡。
“幼时被拐子拐走,生身父母已经全无印象,只记得依稀是在京师元宵夜被拐走的……”
才说到这里,那林侍郎手里的茶碗已经拿不住摔碎在了地上。他双手颤抖着站起来,“那怎会……怎会入了宫?”他双眼已经红了眼圈,“天杀的拐子!”
见到林侍郎这副样子,平安心底也有些悲痛之意。若是能早些相认,他自然不愿意入宫。
说到这里,林侍郎又停住了,他走近了往平安耳后看去,果真见得一块红色胎记,一把抓住他双手,“莫怕,没事,你在这稍等!等我回府去告知你祖父!定把你从那宫里头捞出来!你哥哥今年又生了三子,我就叫他过继到你名下!你先去外地避避风头,为父一定给你安排得好好地!”
他顿了顿,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为父没能早些找见你……你在这等着!等着!你丢了那年,你祖父大病一场几乎没挺过去,他老人家一定乐得很!”
被林侍郎一哭,平安眼睛里也染了泪意,但是想到宫中此刻的凶恶,他扶住了林侍郎,“我这次出来,是有事情要告知林首辅……”
“叫祖父!祖父!我的儿……”
平安顾不上改口,赶紧将消息说了,“您回去先告诉一声,皇上得了癔症!”
虽然见了亲子心神激荡,可是一听见这一句,林侍郎的哽咽之声一下子全收住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片刻之间就已下了决定,“你且先跟着管家李四去那宅子里等着,我回府告诉你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