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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襄心中松了口气,只觉得这一番工夫总算没有白费,心中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又起:也许,趁着她心情好,可以问上一问?
“苒苒。”他轻唤一声。
“嗯?”江苒含笑答应。
“你有没有想过要嫁怎样的人?”他问,屏住呼吸。
————不用看下去了——————
柳四公子又累又饿,过了无数小桥,绕了无数小路,也没找着回去的路,火气大得想找人揍一顿。
不过,人倒霉起来做什么都不会顺,天已全黑,雨更大了,路上别说人影,连鬼影都不见一个,于是柳四公子只好忍着气,饿着肚子继续抓瞎。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挑出一个酒帘子,简陋的茅舍,温暖的灯火,隐隐有饭菜的香气飘出,柳皈一的眼睛亮了。
在饥寒交迫时,有什么比一间温暖的屋子,一碗喷香的米饭更重要?
柳皈一不寒,只怕一桶冰水也浇不灭此时他心中的火气,但他确实很饿,就差没眼冒绿光了,所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茅舍,还没来得及坐下,就一拍桌子叫道:“店家,把能吃的都拿上来。”
能吃得都拿上来了,柳皈一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黄黄的糙米饭,皱巴巴的咸菜干,盐水煮花生,蜜汁豆腐干,还配了一壶江南常见的家酿米酒。
“这些东西能吃?”柳四公子不悦地挥了挥手,“知道你们店小,整不出什么好的,马马虎虎弄两斤牛肉,一只烧鸡也就罢了。”
马马虎虎也不成,店家为难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客官,小店只是个小酒铺,卖不起那些东西。”
“什么?”柳皈一跳了起来,再怎么饥肠辘辘,他柳四公子也不至于沦落到吃这些东西吧,忍不住横眉竖目一声大吼,“这里没有,不会去别的地方找,本公子难道不给钱?”
估计那模样够狰狞,店家吓得一个哆嗦,一叠声地道:“好,好,小的这就去找。”一溜烟向门外奔去。还没来得及打开破柴门,一个轻快动听的声音传了进来:“小黑,这里有家店呢。”
不是吧,这样也能碰到?柳皈一呆了呆,动作却比思绪更快,抢到店家前面一把拉开了门。
站在门口的,可不是那不见踪影的一人一驴?
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油毡布,双手举着罩在了头顶,小毛驴乖顺地偎在她身边,看见他,示威似地从鼻子里喷了两口气。
切~这个畜生,还敢跟他较劲?柳皈一不屑地决定彻底忽视它,他要和一个畜生计较岂不等于把自己也降格为和畜生一个等级了,全然忘了是谁小气地在小黑驴屁股上踹了一脚。
“呵,是你呀。”小姑娘笑得灿烂,腾出一只手牵驴慢悠悠地进了屋。
店家这才反应过来,叫道:“姑娘,这驴不能进来。”
小姑娘不解:“不进来去哪里?外面雨那么大,小黑会淋坏的。”
“可是……”店家着急,还要再说,忽然发现柳皈一恶狠狠地对他瞪眼,剩下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一个字也蹦不出了。
小姑娘径直走到柳皈一坐的那桌,看了看桌上的菜:“原来你已经点好菜了。”
柳皈一干笑:“你怎么也才吃饭?”
小姑娘摸了摸小黑的脑袋:“我才把小黑哄得听话呢。”小毛驴亲热地在她手心蹭了蹭。
她的怀柔政策居然见效了?可是居然为了这只畜生饿肚子。柳皈一深呼吸两下,再次提醒自己不要和一只畜生计较,一把抓过店家,“你想吃什么,跟他说好了,他会帮你去弄。”
不是吧,店家哭丧着脸,一个大爷已经伺候不过来了,再看这小丫头,一身衣虽半湿,依旧华灿灿地晃眼,一举一动,那叫一个气质,把他看得一愣一愣的,她吃的东西,不知会翻出什么花样来。
果然,小姑娘坐下,托腮想了想,抿嘴笑道:“我听说江南多美食,一直想尝尝。”
柳皈一的一腔怒火早就消失无影了,笑眯眯地坐下:“哦,你想尝哪些?”
小姑娘扳着指头数:“糖醋排骨,蜜炙火腿,松鼠鳜鱼,芙蓉银鱼羹,翡翠鲜虾煲……”
小姑娘每多报一个菜名,店家的脸就多蔫一分,听到后来,简直面无人色,口吐白沫,垮着脸,几乎没哭出来:“姑娘,这些东西小人听是听过,却还没那福气见过。”
柳皈一失笑,这丫头比他还夸张,他好歹没指望这个简陋小店能弄出这种东西。
“这样啊……”小姑娘倒没失望,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面前的菜色一眼,恬恬淡淡笑道,“你这里都有些什么?”
“都在这里了。”店家破罐子破摔地指了指桌上的菜。
小姑娘微微一笑:“店家,添碗饭,添副碗筷吧。”
咦,这么好说话?店家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小姑娘,又对比性地瞄了眼一旁笑得愉快的恶公子。
“还不快去!”恶公子吼。店家屁滚尿流地连忙干活。
“真吃得下?”柳皈一厌恶地看了看三碟小菜,“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这个呀,”小姑娘依旧愉快地笑着,“其实偶尔尝尝不同的风味也挺好。”
感染了她的快活,柳皈一忽然觉得眼前乌糟糟的三碟菜看起来也没那么难吃了。
小姑娘的碗筷饭很快送了上来,她拿起筷子,刚要动筷,忽然停住,看了手中的筷子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第一次听到小姑娘叹气,不知怎的,柳皈一心情却更好了,奸笑两声:“嘿嘿,我就说你吃不下吧。”
小姑娘不理他,对着店家招了招手:“你过来。”
店家诚惶诚恐地走近。
小姑娘挑出一根筷子递给他:“你咬一下这根筷子。”
什么?柳皈一正想问小丫头你是不是有毛病,店家却开始抖了起来。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店家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姑娘饶命。”
迟钝如柳皈一,也看出了这个筷子有毛病,他瞪了筷子半晌,怎么也瞅不出是什么问题。
“筷子上涂了什么?”小姑娘清冽的声音悦耳如风中铃声,听不出半丝恼意。
“是……十步断肠散。”店家抖抖嗦嗦地回答。
好家伙,柳皈一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十步断肠散无色无味,中毒之人,不出十步必然毙命,绝无例外。想到小姑娘居然差一点点就在他眼皮底下被谋害,他勃然大怒,一把揪起店家,厉声问:“哪个王八蛋派你下的毒?”
“这……这……”店家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汗一汪汪地流下,双眼阵阵翻白,眼看要晕过去。
“不许晕!”顺手抓起桌上的酒壶浇了下去。
微辣的酒气熏得店家清醒几分,哆嗦着道:“这毒……毒……”
“什么毒?”门外忽然传来了活泼泼的声音,接过话来。门打开,撑着粉色油纸伞的小美人婷婷走入。
一瞬间,破蔽的茅屋仿佛也亮堂起来。
她看上去与小姑娘差不多大,一身又轻又软的雪白长裙,银色的腰带勾勒出纤细柔软的腰肢,远山为眉,春波为目,微红的双颊灿若云霞,浅褐的肌肤滋润如蜜;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便有万种妩媚,仿佛空山烟雨,迷濛诗画。
只是一个小女孩,竟然有了这样的撩人风姿。柳皈一一眼之下,也不由喉头发干,心怦怦跳快了几分。忽然,觉得气氛有几分诡异。
他抬眼望向小姑娘,明明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却似乎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消失不见了。对了,是那分轻快闲适,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迷惑。
“若溪,你来了?”小姑娘轻轻招呼。
她竟然就是易容手段极为拙劣的若溪?望着小美人脸上毫无瑕疵的妆容,柳皈一无语。
若溪嫣然笑道:“你回来晚了,我出来找找。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说什么‘毒’。”目光落在小姑娘手中的筷子,又转向被柳皈一揪住的店家,皱眉,“你好大胆子!”
“我……我……”店家脸色灰败,抖若筛糠,忽然唇角流出一道发黑的血,双眼一闭,再也不动了。
居然服毒自尽了!
柳皈一吓得松了手,沉重的尸体落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纵横扬州的柳四公子也不过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死亡。
脑中第一时间闪过一个念头,小丫头到底是什么背景?需要人家用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方式除掉她。
若溪眉头皱得更紧了,嗔道:“你看你,我一时不在你身边,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小姑娘默然半晌,淡淡道:“找人把他敛了吧。”
若溪冷笑:“这样的人,该剁碎了喂狗,你何苦怜悯他。”
就是就是,柳皈一心下极同意,居然敢害小姑娘,就该剁碎喂狗。
空气似乎沉滞了,安静了片刻,“随你。”小姑娘的声音清清淡淡响起,听不出半点情绪。起身,缓缓走到小黑驴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
“你该不会是想把它带回去吧,你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若溪望了她半晌,忽然冷笑。
她没有回答,又是片刻沉寂,“公子。”她转向柳皈一。
“啊,在!”他连忙应道。
“小黑我怕不能带回去了,你能不能照顾它?”
照顾这头犟头倔脑的蠢驴?柳皈一不屑地瞟了眼黑毛畜生,从鼻子中“哼”出一声,小黑驴也不甘示弱,对他蹶了蹶蹄子。
“若不行,就把它卖了吧,总比……”她的声中带上了淡淡的怅然。
那个春雨中快活漫步的女孩,如泉水清澈的声音竟因他的默拒,染上了淡淡怅然,他脑子一热,热血上涌,一个让他后悔不已的承诺冲口而出:“行,怎么不行,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多谢。”淡淡的笑意从她潋滟如波的眸中漾开,明亮得耀花了他的眼。拍了拍毛驴,她低声嘱咐道,“小黑,你可要乖啊。”说完,转身。
“等等。”柳皈一连忙抓起天青雨伞冲出去,“你的伞。”
今后怕再见不到她了吧,一股冲动涌上,话冲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那个……”脸破天荒地红起来,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暗骂自己没出息。
“我姓云。”她不以为忤,接过伞,嫣然一笑,“你就叫我云云吧。”
“云云。”他美滋滋地念了一遍,“我叫柳,柳……”忽然卡住,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在扬州的恶名羞愧,居然无法把自己的名字顺利报出。
“柳大哥,后会有期。”她含笑道别。身影慢慢消失在绵绵雨幕中。
留下柳皈一对着神气活现的小黑,开始犯愁,该怎么把这头犟驴弄回去呢?
柳皈一曾以为雨夜茅店的那一日是他最后一次见云云了,然而缘分的奇妙远出于他的想象。
那时他刚回到扬州,傍晚如平时般带着一群帮闲恶奴在市集闲逛,不知谁在街头喊了一声:“柳四公子来了!”
效果是惊人的:呼啦一声,鸡飞狗跳,小商小贩纷纷闪避,沿街店铺更是忙不迭地赶客关门,仿佛风暴卷过,一眨眼功夫,行人绝迹,鸡犬不闻;偶尔有一两声孩童啼哭传出,立刻被父母捂住嘴消音。
他有这么可怕吗?柳皈一郁闷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抓过手下一个家奴问:“柳东,我长得很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