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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王对待世子的态度一转变,整个王宫都闻风而动。
反应最快的,当属司膳房。早膳刚结束,司膳房的掌事巴公公便亲自来到垂文殿,笑容谄媚,一万个恭敬讨好,殷切的询问世子的口味和爱好,并拿笔认真的记在纸上,贴身收好。
临走时,巴公公还为以前的失职和疏忽向九辰道歉,再三请求世子恕罪。九辰很好脾气的送走了这位精明又啰嗦的掌事内监,偏过头低咳几声,嘴角溢出一丝猩红。
司膳房一行动,不久前刚因为世子衣袍之事被巫王训斥的司衣局,如被火烧了屁股般,再也坐不住了。巴公公前脚刚走,司衣局的掌事墨姑姑,便带着宫中最顶尖的裁缝,到垂文殿为世子裁量新衣。裁缝办事很专业,先仔细量了世子的身量和尺寸,又拿出厚厚一本册子,里面贴着司衣局最新的面料和花样,供世子选择。
司衣局的人走了,又有司药局的人来为世子配备每日的药膳,司墨局的人送来现下最流行的纸样和拓本,让世子闲时练字用。最浮夸的当属司乐局,几乎倾巢而出,将各类名贵乐器,无论大小,都搬进了垂文殿,供世子挑选。其中就包括一面足有一人高的牛皮鼓,据说,是他们的镇局之宝。当初巫云大战,还是世子的巫王启,就是靠着这面鼓,鼓舞三军士气,攻破云国。
好不容易挨个送走这些人,已是午后。九辰脸色惨白,出了一身的虚汗,咳得更加厉害。
晏婴连忙扶着他重新躺回床下,见这一番热闹下来,那少年的面上毫无喜色,一双黑眸反而更冷
了几分,不由笑道:“这宫里的奴才,向来见风使舵,殿下不必介怀。殿下能争来这些,是殿下的本事,老奴盼这一天,都盼了多少年了。”
九辰偏过头,不着痕迹的抹掉嘴角咳出的血色,奚落道:“没想到,你这个内廷总管,才这么点出息。”
说完,又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晏婴连忙倒了碗热茶,给那少年灌下去几口,又帮他按摩胸口顺气。他记得,多年前,他隔着沉思殿半开的窗户,怀着好奇的心去偷偷往殿里瞧时,那位不受宠的小世子,寒冬之夜,竟然躺着冰冷的地面上看那些《游侠传》之类的小书,连条被子也不裹。这小殿下看书甚是上瘾,又无宫人来管他的起居,沉思殿的烛火,常常彻夜不熄。
晏婴本以为,这样不知节制,定是要被冻病的。可没想到,第二日他到司膳房替巫王催膳时,这位小殿下已经比他更早的到了,看起来生龙活虎,瘦小的身板,正挤在一众内侍间,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早膳。
那时候的九辰,像个摔不坏的铁娃娃,哪里会有如今的虚弱之态。
他没敢告诉九辰,昨日景衡说的那句话,可他明白,灵透如九辰,只怕有些事早已看穿。
这寝殿里的内侍,凡是昨日在场的,都被巫王下了严令,决不许外传此事,更不许乱嚼舌根子,否则直接拖出去杖毙。因而,这些内侍个个都噤若寒蝉,把嘴巴管得甚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九辰咳了一阵,胸口终于透进气,便问:“听说,徐暮来找过父王?”
晏婴点头:“听说,江淹醒了,王上想把他接到明华台养伤。”
明华台?
九辰眸子动了动,暗暗计较起来,又问:“父王见完徐暮,是不是去探望吴妃了?”
晏婴眯眼笑道:“殿下连这都猜出来了,倒是省得老奴再汇报了。”
九辰狠瞪他一眼,抿起嘴角,不高兴的道:“这两件事,我若不问,晏公打算何时汇报?”
晏婴被他看穿,暗暗擦了把冷汗,哄劝道:“转移人犯是大事,这会儿功夫,江淹也住不进月华台。老奴是觉得等殿下睡醒了,再汇报不迟,要是件件小事都要这么耗费心神,还不得把人累死。”
九辰正随手把玩着一支和他互不相识的紫竹笛,闻言,冷笑道:“我若掉以轻心,等睡醒后,就可能因为这件「小事」,功亏一篑。”
“你要是想跟着我过上好日子,应该劝我上进才对。”
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和偶尔几声尖锐的鸣叫,听着很是热闹。九辰心中一动,便皱眉同晏婴道:“我实在睡不着,想去书阁找本书翻翻。”
晏婴面露难色,笑道:“书阁冷得很,景馆主再三嘱咐,这段时间殿下不能再受寒了。老奴识字不多,不如殿下说个书名,老奴让其他人去找。”
九辰倒也没坚持,只悻悻道:“就找我常看的那本《行军录》吧。”
晏婴很是欣慰,忙唤来一名识字的青衣内侍,让他速速去书阁取书。
那内侍手脚倒也利索,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书取来了。九辰面朝里侧躺着,一页一页的认真翻起来,过了会儿,忽然把书放下了,皱眉问:“殿外出了何事?怎么这么吵?”
“回殿下,殿前忽然飞来一只很大的老鹰,不知是谁家的。大家还没见过那么稀奇的东西,都围在殿前观看呢。”
晏婴已经去前殿伺候巫王。答话的,是方才取书的那个小内侍,名唤福子,办事沉稳,进退有度,很受晏婴器重。
福子很有眼色的道:“奴才这就让他们停止喧闹,以免打扰殿下休息。”
九辰却支着身子,一边费力的坐了起来,一边道:“我闷得很,既然有热闹,我也去看看。”
福子一惊,忙跪到床前,急道:“外面风大,若殿下受了寒,王上定会要了奴才的小命。求殿下莫要为难奴才。”
九辰眸子直发寒:“若是我闷死了,你赔得起吗?”
福子愕然。
最终,九辰还是裹了件厚厚的披风,出了殿门。
在殿外看热闹的,不止有垂文殿的宫人们,还有巫王。
晏婴正恭立在一旁,指着人堆围成的一小片空地,眯眼说着什么,把巫王哄得十分开心。
殿前空地上,蹲着一只倨傲的老鹰,想来是谁家驯养的,没看好,让它飞了出来。宫人们围成一圈,正想尽办法逗这只老鹰开心,往地上投了一堆的吃食,有豆子,有米粒,有水果粒和蔬菜丁。老鹰的脚边,还横着一只死老鼠。
胆小的宫婢们纷纷躲在后面,不敢太靠前。一名内侍,正握着一块糕点,准备投向半空,引那老鹰扑翅去抢。
这时,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声音:“且慢。”
那内侍一惊,回过头,只见一个挺拔俊美的黑袍少年,裹着件披风,朝这边走了过来。
巫王拧眉,等扭头看清那少年眉眼,陡然沉了脸,斥道:“谁准你出来的?立刻回去好好躺着。”
被他一训斥,九辰慢慢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也不动。一双明亮的黑眸,却忍不住转动着,偷偷去打量那只老鹰,充满好奇与探究。
巫王深知这少年对驯养之物痴迷不已,想到他在殿中躺了一日,可能确实有些闷了,一时也有心软,便道:“只许瞧一会儿。”
九辰立刻抬起头,毫不掩饰黑眸中的惊喜,扬起嘴角,道:“谢谢父王。”
巫王一怔,甚是无奈,只能寒着脸吩咐福子:“下次,若再敢随便带世子出来,孤决不轻饶。”
语气不容置喙。
福子早吓得六魂无主,做好了被重罚的准备,闻言,如蒙大赦,道:“奴才遵命。”
场内,宫人们骤然惊呼起来。
巫王一看,才发现九辰不知何时,已经挤到了宫人们中间。只见,那少年甚是霸道的夺走了内侍手里的糕点,在手里揉捏改造一番,又咬破手指,在上面涂了一层血,往半空轻轻一抛。
一直很倨傲很沉稳的老鹰,猛然扑翅而起,在半空优美的转了个圈,张开鹰嘴,一口接住了那块糕点。老鹰这串动作一气呵成,很是优美,宫人们齐声喝彩。老鹰出够了风头,甚是满足,双翅用力一振,便飞入天空,很快缩成一个黑点。
九辰嘴角一挑,甚是得意的道:“这老鹰和家养的雀儿不同,最爱饮血食肉。那只老鼠都快发臭了,它才不会吃呢。”
宫人们甚是受教的“哦”了一声。
九辰抬头望着天空中那个黑点,眼睛微微眯起。只有他知道,这只老鹰,不是主人没看好,而是自己偷偷逃出来的,而且,还是只母鹰。
这两年,他待在军中,把阿蒙托给南隽豢养。阿蒙作为一只上进的鹰,一点都没有闲着,不仅征服了活动在沧溟城上空的所有鹰群,还广收弟子,培养出不少得力干将,替它在沧溟城作威作福,拦截其他老鹰的食物。鹰群们为了安稳度日,不得不委曲求全,定期给这霸道的苍鹰进献美酒美食,和漂亮的母鹰,只盼着哪一天,这祖宗在沧溟待腻了,赶紧移驾别处。所以,这两年,阿蒙胖了不少。
那“大漠之王”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自从阿蒙来到沧溟,雄鹰们不仅身体受到了伤害,连心灵也备受摧残。因为所有的母鹰,都在一夜之间变了心,被阿蒙深邃的眼睛、健壮的体格和有力的翅膀所迷倒。阿蒙坐拥整个沧溟城的母鹰,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南隽在信中,不止一次提起阿蒙的丰功伟绩,并很欣慰的说,阿蒙是一只负责任的雄鹰,只要看上了哪只母鹰,便要在母鹰的眉心啄出一个血点,作为记号。此外,阿蒙还嫌沧溟城的母鹰太过娇弱,只要有时间,就要教这些母鹰练习它粗犷的大漠之音。
刚才那只母鹰,学得就挺像,眉心,还恰恰有个红点,想是刚结了痂。母鹰一旦坠入爱河,很容易迷失自己。以九辰的揣测,这只母鹰,必是哪位达官贵人家里豢养的,住的离王宫挺进,想顺路找点好吃的,去讨好阿蒙。
阿蒙当然也没用辜负九辰的希望,当母鹰殷切的把糕点送进它坚硬的鹰嘴里时,它险些噎住。
它对血的味道很敏感,对主人的血,更为敏感。
糕点上,被人草草刻了一只被拍飞的鹰,被血一涂,线条格外清晰。
母鹰吓得缩了缩,嘤嘤叫着,似在问是哪只倒霉的鹰,被人打得这么惨。
阿蒙屈辱的往事一下子浮上心头,鹰躯一震,脑袋支棱了起来。
于是,养尊处优了两年的阿蒙,这次亲自出马,飞入了燕来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