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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龙首四卫察觉出异常,天亮前,离恨天又悄悄潜回骑兵营,把延陵送回了王使帐中。
帐内*香还在燃烧,王使依旧在伏案而睡,对帐中动静,一无所觉。
子彦枯等了一夜,见离恨天终于现身,总算松了口气。
延陵尚在昏睡之中,子彦走过去,探了探他鼻息,讶然道:“毒还未解?”
离恨天净了净手,随手端起一盏茶,饮了几口,方不紧不慢道:“还需三日。”
见子彦垂眸不语,离恨天关切道:“怎么?你有难处?是不是他们起了疑心?”
子彦笑着摇头:“我只是担心,太耗费离侠修为。”
离恨天微微放心,甚是洒脱的道:“这点内力,算不得什么。”
“多谢离侠相助。”
子彦轻施一礼,面露感激。
离恨天却出手挡住他,正色道:“对我,你不需客气。”
子彦仿佛被这道隐含期待的目光烫了一下,复垂下了眸子。
那抹青影消失在帐外之后,「伏案而睡」的金衣男子缓缓坐了起来,似笑非笑的问:“接下来,阁主打算怎么做?”
子彦重新披好斗篷,进入里帐,指间寒光一闪,将一枚银针刺入延陵的太阳穴内。
片刻后,延陵悠悠转醒,有些迷茫的望着眼前景象。
子彦背对着他,轻道:“放心,你还没死。”
延陵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情绪陡然激动起来,死灰般的瞳孔里,迸出炽烈的不甘和恨意。
子彦习惯性的把弄着玉箫,低声道:“延氏三代单传,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那张草图,想必延少主早已默记于心。”
延陵瞳孔又张大了一分。
子彦似有所觉,语调一转,道:“我知道,延少主视死如归,但你那位义兄延山的死活,少主也不管了么?”
延陵果然变了脸色。
过了会儿,子彦从里帐走了出去。
站在大帐门口的金衣男子缓缓转身问:“情况如何?”
子彦却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昨夜,多谢副阁替我挡住四卫。”
金衣男子避而不受,只了然道:“阁主有事,但可吩咐。”
子彦这才起身,凝视着帐外隐隐透出的亮色,道:“子彦想请副阁以「王使」的名义,下一道指令。”
“何令?”
“以谋害云棠的罪名,立刻羁押步兵营的延山。”
金衣男子会意一笑,而后展袖回礼:“属下遵命。”
于是,这日点卯刚结束,睡眼惺忪的延山便被几名士兵按倒在地,五花大绑的关进了掌刑的梼杌营。
消息传到延陵耳中,他原本苍白的脸庞,几乎成了透明之色。
子彦通身隐在斗篷之下,唯有袖间,露着一截冰凉如玉的手。
“延氏三代单传,为了掩人耳目,保护唯一的延氏血脉,延族长从族中过继来一个孩子,立为少主。九岁那年,这孩子的食物里被人下了毒,虽侥幸活命,却心智全失。这孩子,就是「延山」。”
延陵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子彦沉眉,不急不缓道:“延山虽然心智不全,独视少主如命,少主只需一句话,便可救义兄于「危难」之中。投桃报李,更待何时?”
见延陵双目呆滞的盯着帐顶,子彦眸光一转,道:“延山若是知晓,云棠是少主所害,只怕,为了保护「弟弟」,他会心甘情愿的伏罪。”
延陵十根手指,紧紧攥住身下的褥子,额上,已冒出一层冷汗。
许久,他暗哑着声音道:“我画。”
子彦轻笑,道:“少主果然是个聪明人。”
延陵眸中,却是死灰复燃般的决绝和炽烈:“我有个条件。”
子彦十分客气的道:“在下答应。”
延陵露出抹轻蔑之色,道:“我要回自己的营帐画。在这种肮脏龌龊之地,我画不出来。”
“好。”
子彦眸中渐渐沉出一点细碎冷光,只一瞬,便消散无踪。
龙首四卫守在外帐,见子彦出来,血凤微有不悦的问:“延氏族人,最是狡诈,阁主如何保证,他画出的是真正的破云弩草图?”
子彦淡淡一笑:“他当然不会画出真正的草图。”
血凤一惊,一怒,甩袖哼道:“事关破云弩,并非儿戏,阁主怎可如此任性而为?”
子彦摩挲着手指,沉眸道:“他会把真正的草图,留给其他人保命。”
血凤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默了默,方道:“阁主既然如此有把握,属下听命便是。不过,莫怪属下没有提醒,五日之后,下元节,就是王上生辰。若误了王上大事,谁也担待不起。”
新兵营一处偏帐内,年迈的老军医伏跪在地,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他眼睛始终死死盯着地面,根本不敢抬头去看突然闯入的四个血衣人,以及,他们手中泛着血光的血刃。
血凤半蹲至老人身前,阴鸷的双目中,某种危险气息悄然流动:“还记得吗?前日,你曾去新兵营给一个叫「九辰」的新兵看伤。”
老人似是回忆了会儿,才颤颤巍巍的点头。
血凤眸光骤然一缩,沉声问:“他伤在何处?”
“心口……偏左半寸。”
“被何物所伤?”
“听……听说是剑伤。”
血凤饶有兴致的眯起眼,问:“什么叫「听说」,你不是亲手给他上药了吗?”
老军医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许久,才敢擦了把汗,小心回道:“是列将军说,那个新兵受了剑伤。但那伤口的形状实在奇怪,老夫只能看见……看见……”
“看见什么?!”
“那道剑伤上,有一个血洞,不大,但一直在流血。”
四人闻言,俱是神色一震。
出帐后,血燕见血凤掌间化出了传递消息用的血鸽,皱眉问:“大哥真的要越过阁主,直接向王上奏禀此事么?”
血凤冷冷道:“阁主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殿下七岁起,就同我们拆招,对我们四人的武功套路再熟悉不过。若他真有意帮延氏兄弟,迟早会坏了大事。”
血燕疑虑未消:“非亲非故,殿下为何要涉险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血狐嘿嘿一笑:“老二,你也忒天真。这世上,好东西谁都想要。想当年,为了匹马,小殿下都敢拿剑指着王上,破云弩这等稀罕宝贝,他只怕也垂涎已久了呢。”
他们拌嘴的间隙,血凤掌中的血鸽子,已振翅飞入碧空深处。
偏帐内,方才还语无伦次的老军医却已恢复冷静神色,他从容起身,对着身后一层药帐,弓身道:“尊者,人已经走了。”
犹豫片刻,他有些急切的问:“不知,我何时能见到小主人?”
药帐后,隐约显露出一个人影,听了此话,悠悠笑道:“一字不差,你做的很好。主子得空时,自然会召见你。”
他话音方落,垂落于地的药帐,忽然轻轻鼓动了起来。
年迈的军医似是意识到什么,喉间凉意滚动,一双脚,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两步。
药帐后,一双阴冷的眼睛,略带戏谑的瞧着这一幕。
下一刻,寒光穿帐而过,老军医陡然睁大眼睛,砰地一声,仰头栽倒在地。
“呵,相见小主人,下辈子吧!”
黑衣蒙面的人影,从药帐后现身,冷哼一声,极有耐心将一瓶液体洒在这具尸体上。
呛鼻的雾气浮起,尸体渐渐化成一滩黑水,很快渗入地面,与一般药液无异。
延陵回帐后,便如同被人下了魔咒似的,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端坐于案后,提笔对着一面空白的绢帛发呆。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整整两日,那面淡黄绢帛,也依旧是空白的。期间,离恨天又给延陵疗了两次伤,逼出了他体内大半的淤毒。
到了第三日傍晚,已经绝食三日的延陵突然搁下笔,大摇大摆的来到了梼杌营,要求与延山见面。
在王使和暗血阁的授意下,梼杌营主将十分客气的把延陵请到了关押延山的地方。
囚笼内,延山的四肢被特制的黑金铁链牢牢锁住,乍见延陵,他立刻激动的把脑袋抵到栅栏中间,呜呜的叫了起来。
可惜,他嘴巴也被铁链勒着,最终,也只能发出一连串破碎的音节。
延陵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延山的脑袋,等到延山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时,忽然用力撕开了延山后背衣衫。
延山大吃一惊,忙问:“小陵,你干什么?”
“嘘……别说话……”
延陵苍白的唇角,浮起丝平和笑意,他做了噤声的手势,而后,袖见红芒一闪,手中已多了一把形如火龙的薄刃。
“可能有些疼,你且忍着。”
说罢,延陵挥起薄刃,把刃尖对准延山背部一处肌肤,游龙走蛇般刻画出一道道血线。
子彦虽料到延陵会把草图留给延山保命,却没有料到,延陵竟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直接把图一刀刀刻到了延山背上。
巫国先祖起于微末,后征战四方,因常背负神弓,被百姓尊为天神下凡。在巫国,弓图现于背,主贵,若擅杀藏图之人,会遭雷击天谴,乃大凶之兆。
有了这道护身符,就算是巫王,恐怕也不能轻易威胁到延山性命。
最令龙首四卫感到恼火的是,他们将延山后背反反复复看了数遍,都没在上面发现一丝草图的踪迹,哪怕是一点细微的伤口。
延陵鼻青脸肿的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巴,若无其事的讥诮道:“延氏唤龙刀所刻之图,只有君王亲手涂抹上自己的热血,才能重现于世。这等圣物,岂是你们四条老狗能看的!”
唤龙刀?
王使帐内,子彦沉眸,咀嚼着这三个字,忽把视线移到血凤身上,十分谦和的问:“唤龙刀之事,我确有耳闻,但终究,只是个传说而已。不知,凤叔如何看待此事?”
对于子彦如此恭维的态度,血凤还是极为受用的。
他沉吟片刻,道:“九州分裂时,延氏曾同时为数国效命,为了保证图谱安全,才造出了唤龙刀。据说,那刀上刻着一行字「唯君王可见」。”
“属下的意见是,立刻将此事回禀王上,由王上定夺。”
子彦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血凤敏感的捕捉到这位阁主的态度,皱眉问:“难道,阁主另有看法?”
子彦垂目,轻笑道:“我只是觉得,以延氏少主的心计,他留在延氏背上的,未必是真正的破云弩草图。贸然禀告父王,未免冒失。”
血凤微有不悦:“那依阁主看,他何时才会拿出真正的草图?”
子彦沉眸:“还要再等等。”
“等?”血凤哼道:“当日,说延氏少主会把草图留给其他人保命的是阁主,现在,他果然把草图刺到了延山背上,阁主却又说这是圈套。莫非,阁主根本就不想王上得到这张草图?”
子彦冷冷一笑,未置一语。
四人愤愤不甘的从帐内出来,血狐目露精光,道:“大哥,他此刻倒是摆出了阁主架子,咱们可如何是好?”
血凤沉吟道:“按原计划,直接禀明王上,请王上定夺。”
夜里,训练结束,众人用完饭后,都早早酣然入睡。延陵依旧挑灯坐于案后,对着黑沉沉的夜空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临近三更时,帐门忽然被风吹起一角,枯坐灯下的延陵毫无预兆的栽倒在案上。
九辰本是闭目躺着,听到动静,手中寒光一闪,帐内唯一的一盏油灯被灭掉。
离恨天悄无声息的飘入帐中,携起昏迷的延陵,黑暗中,回首,深深的看了眼身后的黑衣少年。
这是疗伤的最后一夜,也是最关键的一夜,万不能出任何差错。
九辰会意,闪身出帐,先击晕了蛰伏在外的两名影子,才敢往兵器库方向去追离恨天。
帐内,本已「酣然入睡」的巫子玉缓缓坐起身体,他慧黠莫测的眼睛,扫过身旁空空如也的两个床铺和那盏被熄灭的油灯,慢慢浮起一丝深笑。
三更将尽时,新兵营两名新兵突然失踪的消息传到了鹰击将军的大帐里。
事出突然,鹰击将军立刻派人四处搜查,天色蒙蒙亮时,一队士兵,终于在一处山谷里发现了九辰和延陵的踪迹。
中军帐内,两个少年跪在地上,对于昨夜的去向,皆是闭口不言,鹰击将军大怒,正要以军法处置。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温润声音:“他们是跟我出去的。”
一袭白衣翩然而入,却是子彦。
鹰击略一皱眉:“公子这是何意?”
子彦轻施一礼,从容道:“昨夜,我奉列将军之命,去对面山上的仓谷营同管事交割粮草事宜。谁知,竟在营中迷了路,幸好遇到这两位小兄弟,我才恳求他们带我去仓谷营的。不曾想,山路遥远,竟害的他们触犯营规。若要责罚,在下愿替他们承担。”
鹰击召来副将一问,找到九辰和延陵的那处山谷,果然是往仓谷营的必经之路。
他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白衣公子,一时间,竟有些分辨不出,子彦话中,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但此时,是真是假,也并不重要了。
面具下,鹰击缓缓勾起唇角,道:“既如此,本将就不重罚了。各去梼杌营领二十鞭子,再到校场集合训练。”
“是!”
东方初白时,子彦回到王使帐中。
帐内的金衣男子,正握着一根竹条,负手沉思。
见子彦回来,他转身,神色略带凝重的道:“王上密旨,今年生辰,要在军中组织匠人以良兵神器祭炉神。王驾,已从沧冥启程。”
子彦神色一变,下意识,紧紧攥住了袖中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