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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室外,但是泡在温泉里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这处温泉算不得十分大,四周只是种了些翠竹,在雾气中倒也别有一番韵味。池子还算宽敞,两个人在其中也不会觉得拥挤,若华靠着石壁,将身子往水下又沉了沉,热水没过的皮肤泛起红意。
“这是去年这个时节酿的酒。”斯年从身后的台子上拿过一个木托盘,上面放了两盏酒,和一小碟柿饼。
木盘浮于水上,斯年自取一盏,而后轻轻一推,木盘就飘向若华的方向。
若华抬手,拉过浮盘,水的冲力将浮盘弄得微微倾斜,杯盏中的酒也洒出了一些。若华干脆先是用手指蘸了一点,放在嘴中浅浅地舔尝了下。
“山楂?”酒呈绯红色,且酸味重,入口时还有轻微的涩意,但后味还是很不错的。
“嗯。”斯年看到若华轻、舔手指的动作,喉结动了动。他忽然觉得,把若华带来泡温泉或许真的不是个好主意。
“冬日里,这样的果酒少了些厚重感。”若华捏起一小块柿饼,“不过在温泉里喝倒是合适。这也是凉月楼酿的么?”
“不是,”斯年将自己手中那杯喝净,“这是我自己酿的。”
若华诧异地愣了一下,山楂酒的味道还在他口中没有散去。这样的果酒酿制向来是个细致活,挑选果子,剥去果核,装罐密封哪一步稍稍出了偏差,酒的味道都会变。且都说品酒如品人,这酒中一口下去给人就是带着细腻之感。实在不像是斯年的风格。
“怎么?”斯年又满了一杯,看若华带着些惊讶地目光看着自己。
“没……”若华收回目光,“只是我以为,王爷会更喜欢浓烈厚重的呢,这般文人墨客偏好的东西,没想到王爷竟也会亲自酿制。”
斯年轻笑:“我在你看来就是个武将莽夫?”
“莽夫倒说不上,但我可从未认为王爷是文臣。”若华将自己杯中酒也一饮而下,“王爷手中那么多边境线报,这可不是文臣的作为。你这个王爷对边境战事,怕是比当今皇上都上心吧。”
斯年没说话,只是拿过酒壶,起身往前迈了一步。
若华被斯年站起时带起的水珠的溅到,不由得眯了下眼睛,结果一睁眼就看到男人半、裸的胸膛几乎贴到了自己的面前。虽然本就知道长期练武之人身形定是差不了,但是亲眼看到,还是多少有冲击力的。斯年的皮肤上还挂着水珠,他身上的肌肉算不得十分喷张,但是线条好看到让人嫉妒。
温泉的水汽还在四周萦绕着,若华下意识地往身后的石壁上贴了贴,咽了咽口水。这样的压迫感实在太强烈了,而且若华觉得自己连心跳都快了起来,这是什么情况
“你……”若华刚说了一个字,斯年就俯下身子。
这下离得更近了。
斯年伸手,握住若华的手腕,眼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神情。而那已经沾湿的发,也似有似无地在若华的肩头滑过。
若华想要挣脱,却被握得更紧:“别动。”
斯年低沉的嗓音,让若华就那么愣住,忘记了反抗。不知是不是若华的错觉,他总觉得斯年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过了半晌,斯年稍稍松开了若华的手腕,而后将他手中的杯盏斟满酒,便又坐了回去。
“在人前……不要乱说。”斯年像是犹豫了许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若华刚刚绷紧的心,松了下来。原来就是因为这个啊。
“若是有他人在,我当然不会这么说。”就是因为自己的秘密斯年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若华所以才敢这样的。
“不过若是真的说起来,楚平的边境局势,应是比夏元时好一些。”若华喝了一口酒,而后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至少楚平还有你这个王爷,还有几个皇子。”
都说皇权之争危及朝政,当皇帝的都恨不得大权独胆。但上一世,他作为夏元的皇帝,真的完全无人与他争权,所有事情都要他亲力亲为时,才更加惶恐不安。
因为那就意味着,这片土地这个家国,都要由一人担起,他不怕死,但是他却怕因自己的死而国家亡。这百年社稷,夏姓皇朝的担子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身边的臣子不敢亲信,膝下的弟弟又太不争气,那个时候他倒是恨不得有个出色的夏姓皇室之人出现,至少或许还能让他有个可以亲信己用的人。
至少……就算自己不是皇帝了,这个国,依旧姓夏,依旧护得百姓安稳。
“你做得很好了。”斯年这些日子里也看了许多夏元的史传,这个年幼登基的皇帝几乎是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国。带兵出征,朝堂改制,靠他自己的力量将夏元从一个泥潭中一点一点拔、出。
若华听到斯年这么说,心里微微一动,自己做得好?是啊,他认为自己也算得上一代贤君了,他为朝堂为夏元做了那么多,可夏元最后亡在自己手中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他始终是不甘心的,所以他要夺回这天下。只是因一杯毒酒就葬送了他的国,要他如何甘心。
“你若是我的皇弟,我肯定重用你。”若华看着斯年,半开玩笑地说道,“文能理内务,武能挂帅出征,还不想着篡权,若是再日日住在宫里,应是连后宫都能替我管了,多好。”
“你这是要娶我么?”斯年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哈?”若华没反应过来。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统管后宫。这是皇后干的事。”斯年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起伏,微微扬起头,将杯中的酒喝下。
若华忍不住想了一下,斯年身着女装,坐在凤坐上,带着金凤冠一本正经的样子……意外有些合适?若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画面扔去自己的脑海。
“你在想什么?”斯年靠在池边,单手撑在石头上,支起自己的下巴。微微侧着眼看若华。
“没……没什么……”若华心虚地低下头。
“你不会是在想我穿女装吧?”斯年微微挑眼。
若华看被猜穿了,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是你自己说的……怪不得我。”
“你若就是想想也无妨,不过……”斯年放下杯子,而后转过脸一双眼睛在若华身上上下扫着,开口说,“你若是穿女装,定是很好看的。尤其是……大红色的嫁衣。”
若华原本被盯得有写发毛,生怕这王爷生了气。然而听到后半句,他则是身子都通红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嫁衣两个字,还似乎是被斯年带着恶意地加重了一些。像是在舌尖上反复咀嚼了一番才吐出来般,硬是让人听出几分暧昧。
斯年说完这句话,则是似乎压根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反应,又一脸淡然地跳回之前的话题:
“楚平的边境现在看似没有大乱,但长久下去定有大祸。”
“北齐一直虎视眈眈,一直未有大动是因为他们的兵力不足如入侵至楚平中原,但若是其联合周边几国怕是会有一场大的异动。西突非我族人,语言文字都不通行,且相隔甚远,看似相安无恙,但近几年他们开始与楚平通商,我们的一些文化和技术都带到了那边,若是他们企图获得更多,怕是西部边境也会有所扰乱。”
“至于南炙,现在的他们的国主向来主和,与楚平关系也较为和睦。但是南炙国主已经年迈,几个皇子势力割据一方,比楚平还要复杂。而目前南炙的太子,十分主战。若是他日登基,怕是这十几年的和平就要被打破了。”
若华还是第一次了解楚平周边几国的情况,楚平现在的疆土比夏元时其实要少了不少,以前南炙的大半都包含在夏元之内,而现在北齐的位置是以前的巍瀛,只不过当时巍瀛比北齐还要小一些,周边小国更加分散。
虽说巍瀛也早就没有了,但是若华对于现在的北齐也是十分厌恶的。尤其是这种屡屡骚扰边境的做法,真是让人想了就厌烦。
“这天下,说大也大,说小却也是小的可怜。楚平基业不到百年,守住这片土地已是煞费苦心。而除此之外呢,这天地方圆之间,楚平所保的也只不过是这方寸平安罢了。其他各国也都同样。人人都求国运兴隆,存续万年,我倒是只希望维持现下就好。若是都各守一方,兴衰有常,这才是天下太平,百姓兴旺。”斯年的语气很轻,但却让若华为之一颤。
但凡沾染皇权者,向来自居为重。将自己视为这天下至高,斯年这样的亲贵王爷更是富贵加身。但身处高位,却能看得如此之清,这点若华自诩上一世的自己定是做不到的。
人总是贪婪的,拥有的越多越是更甚。统治者总是想尽办法揽得更多的权力,更多的利益。倒是从未有人想过,这片土体本就是一体的。朝代更替日月轮转,但百姓却是未曾改变的。
“王爷倒是看得明白。”
“有何看不明白的,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家国安稳百姓安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身处局中却比任何人都清醒,今日所言,当真让我佩服。”没有假意谄媚,阿谀奉承,这句话,是若华真心实意说出来的。他上一世为帝八年,却也从未将天下看得如此透彻。
斯年轻笑了一下:“我从未认为自己是当局者。”
“你就当真没有想过那个位子?”斯年不是完全不涉朝政,论文论武都是凤毛麟角的人。可以说,他甚至比太子和茂王都要更适那个位置。
斯年听到若华这么问,又想到那日他醉酒后的话,心里有些好笑地想着:这人倒是这么盼着我做皇帝么。
于是他调笑道:“怎么,若是我做皇帝,你就不打算复立夏元了么?”
“这片土地本就夏元的。”虽是这么说,但若华想了一下,若是斯年是皇帝……自己到时候夺回天下,定要斩杀旧君。不知怎么,想到斯年血染长刀的样子,若华觉得有些难受。恩若是那样,自己就偷偷将他救下好了,反正斯年肯定也不会和我争天下的。
若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斯年其实已经相信到这般程度了。
斯年看若华不再说话,便想再倒些酒。结果拿起壶,却发现已经空了。他们二人不知不觉间,竟也在池中将近一个时辰了。
于是斯年起身:
“回屋吧,再泡久了就不好了。”
若华也从水中站起,然而许是泡的确实有些久,猛然站起头有些晕,一个没站稳就向前倒去。
然而他没摔进水里,而是贴到了一个温热的胸膛上。
两人上半身都是赤、裸的,而下面也都只穿了薄裤。白色的衬裤浸过水几乎是透明地贴在二人的身上。稍稍看去,还能看到那处的形状。
而两人此时的姿势,也是暧昧得不行。若华的脸紧紧地贴在斯年的胸膛上,而斯年则是因为刚刚情急间怕若华摔倒,于是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还轻揽住若华的后腰。
两人的心跳和呼吸声在这一片寂静中尤为明显,而若华则是不知神游到何处,只觉得浑身都怪怪地。
直到斯年的手从他的后腰处拿开,拉着他胳膊的手转而将他推开一些,握住他的肩膀,而后一声低语传来:
“下雪了。”
斯年的手伸展开,接住了一片雪花。似就是瞬间,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若华回过神,有些尴尬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干脆就假意抬头看着落下的雪花。而他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斯年。
斯年微微抬起头,下巴的线条清晰得分明,他就那么站在飘雪下,这一场雪,似是都落入他眼中,说不出的动人心魄。
“王爷,你在想什么。”
斯年微微低下头,身前的少年一双清亮地眸子正看着他,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轮廓。有些雪花飘到他的发间还没有融去。斯年抬起手,用手指蘸掉了少年发间的雪花:
“这场雪若是来得早一些,我们许久可以煮雪烹酒了。”
若华笑了一下:“家国大事,文雅之趣你倒是两不相误。我先回房了。今日多谢王爷款待。”抬腿迈出了池子,裹起放在一旁的薄毯,便向屋内走去。
而斯年则是站在水中,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喃喃道:
“这场雪,若是落得我们都白头,便好了。”
这茫茫一场大雪,落得人间除情皆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