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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上瑞建议放弃长沙,何腾蛟脸色铁青,一时犹豫不定。
壮士断腕,不失为明智之举,但放弃长沙不是砍掉一只手的问题,而是丢胳膊卸大腿,甚至可以算高位截瘫……长沙府是湖广的省城,湖南的经济政治中心,何腾蛟在这里经营了两年多,各种衙门机构勉强都能正常运转,一旦放弃长沙南逃,所有的心血打了水漂不说,他对各个州府的控制力也会大幅降低,变成一个有名无实的湖广总督。
千怪万怪,都怪那汪克凡引狼入室,把鞑子领进了湖南,何腾蛟的心中充满了恨意,正在这个时候,手下的文武官员却吵成了一团。
曹志建是湖南军阀之一,却一向以儒将自居,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傅军门此言差矣,长沙为三湘之首,岂能轻易与敌,自当分守要津,与鞑子决一死战……”
傅上瑞冷冷一笑,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分守要津?好啊,你愿守哪里?浏阳河还是岳麓山?又或者与长沙城共存亡?”
曹志建一时语塞,另一个湖南军阀刘承胤却痞气地笑道:“嘿嘿,督辅麾下兵强马壮,哪轮得到老曹出头?鞑子大军已经进了湖南,我们也要守卫自己的汛地!”
“你既然不愿出兵,还装什么大瓣蒜?不是老子在前面顶着,咱们还能在这里说话吗?”王进才向着何腾蛟一拱手:“我在汨罗江顶了三天,手下就伤亡了好几千儿郎,恐怕再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请督辅早作决断,尽快离开长沙!”
郝摇旗冷冷插话道:“是啊,有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光想让别人顶在前面送死,也不想想我们打光以后,鞑子会放过你吗?”
在何腾蛟的嫡系部队中。以王进才和郝摇旗的实力最强,他两个既然表态了,卢鼎、董英、王允才等文武将领一起出言附和,和湖南的地方军阀们吵得不可开交。
湖南军阀还有一名大军头。就是盘踞在攸县燕子窝的黄朝宣,见到曹志建和刘承胤遭到围攻,连忙跳出来拉架:“老曹和老刘说的其实也不错,就算长沙不要了,也不能把湖南都让给鞑子,咱们在这里吵翻天又有什么意思?到底守不守长沙,得听何督辅的主意!”
文武官员这才一起转头,殷殷看向何腾蛟,希望他做出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突然之间,何腾蛟的心里觉得异常烦躁。这些人虽然争得不可开交,却都在为自己考虑,没人替他分忧解难。
一般人在面临失败的时候,不一定痛恨敌人,却会痛恨自己的伙伴。认为他们才是造成失败的罪魁祸首,何腾蛟自认这两年来呕心沥血,却养出一群不肯报恩的白眼狼,这些熟悉的面孔竟然如此可憎,以前怎么从未发现?
要死大家一起死!
何腾蛟沉默良久,嘶哑着声音说道:“就依着傅军门的意思办吧,长沙军政文武即日退往衡阳。暂避鞑子兵锋……”
对何腾蛟来说,做出放弃长沙的决定并不难,坚守长沙才不可思议,湖广战局虽然很危险,但还没到最后绝望的时刻,保存实力才有翻盘的机会……他既然已经被汪克凡拉下水了。就要把其他的湖南军阀一起拉上垫背,甚至借机剪除异己,长沙府如果被清军占领,衡州府、宝庆府、辰州府都变成了前线,曹志建、刘承胤、黄朝宣一个也跑不了。
……
牛佺把自己的名字拆开。化名王双人,留在了宁州义兵熊立春的军中。
熊立春胸怀异志,却一直苦于手下缺乏人才,看到牛佺谈吐不俗就起了招揽之心,牛佺经过几天观察,也发现熊立春和普通的山贼草寇不一样,难怪能被汪克凡委以重任,在幕阜山里独领一军,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熊立春和汪克凡其实貌合神离……
经过反复的试探和沟通,牛佺成功的推销自己,取得了熊立春的赏识和信任,一跃成为他身边的头号红人,大家突然发现,熊将军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王先生,事无巨细都询问他的意见,而且几乎言听计从。
夜深时分,熊立春正在和牛佺长谈。
牛佺到军中短短十几天的工夫,表现出极强的管理才能,尤其对政务后勤非常擅长,普通的书生可没有这种本事,熊立春对他的来历产生了强烈的怀疑,一番盘问之下,牛佺竟然直言不讳,把自己的身世坦然相告。
“汪军门虽然赦免了在下,但我牛家和忠贞营李过仇深似海,熊将军若想取悦兴国候,就请缚我至常德献功,在下绝不会皱一皱眉头!”牛佺的话说得很光棍,心里却惴惴不安,他投降满清的时候就不是一介白丁,而是大顺朝的襄阳府尹,如果被送到忠贞营,百分之百会被当做叛徒斩首。
“牛先生果然是个铮铮君子,我老熊佩服!”熊立春一竖大拇指,命手下取来酒菜摆上,和牛佺对饮三杯:“汪军门都赦了你,我老熊岂是卖友求荣之人?你就踏踏实实在我军中呆着,若觉得不方便的话,对外还以王双人自称,不用理会李过那厮。”
牛佺当过知府,当过储粮道,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才,熊立春和忠贞营没什么交集,用不着拍他们的马屁,听说牛佺的真实身份后,就下定决心把他留在宁州。
两人分享一个秘密后,关系迅速拉近,当下推杯换盏,各述平生之志,言语分外投机,熊立春和牛佺趁着酒兴点评天下大势,颇有些刘备初见诸葛孔明,君臣隆中对的意思。
“我来宁州也有十多天了,幕阜山里虽好,但终归格局太小,如今天下大乱,正是英雄风云际会之时,熊将军可有别的打算?”
“雄心壮志我不缺,但都是些胡思乱想,当不得真的,嘿嘿,我老熊小本买卖,赢的起输不起,看不准的时候不敢乱动呀!”熊立春没想着逐鹿问鼎,只想在乱世中博一套荣华富贵,像三顺王一顺公那样就很不错,但明清之间正在进行一场生死国战,到底谁能取胜还看不清,熊立春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牛佺轻描淡写的说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熊将军下注太晚,怕是赢不了大钱。”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还故意端着架子,熊立春心思伶俐,立刻满满为他斟上一杯酒,恭敬地说道:“本将看不清天下大势,还请牛先生教我!”
“常人都以为满清席卷天下之势已成,南明困守一隅之地,绝难与之对抗,但在牛某人看来,如今怕是要仿效南宋,隔江而治难分胜负,你我穷极一生都看不到结果。”
牛佺端起酒杯滋溜一声喝干,然后重重地墩在桌子上:“乱世里有兵就是草头王,熊将军该博就要博,如果赌赢了,自然一飞冲天,哪怕赌输了也不怕,只要将军把手里的这支兵马攥紧了,将来就有翻本的机会!”
熊立春呵呵一笑:“实不瞒牛先生,我这半年收到的劝降书不下二三十封,有金声桓的,有罗绣锦的,连洪承畴都写来了一封亲笔信……”
“不妥!”牛佺连连摇头:“既然要去赌,就要以小博大,熊将军现在投降满清,最多也就是个三品参将,在军中任人驱使,手下的精锐耗完了,一脚把你踢到哪个穷乡僻壤,和现在又有什么分别?”
熊立春点了点头:“在大明朝升官的确快,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兔子尾巴长不了,万一大明朝过上几年就亡了,到时候就是一条死路!”
牛佺笑道:“除了未卜先知的神仙,谁能知道将来的事?等一切水落石出就太晚了,最好先上船看着,船快翻了就赶快跳,没什么大不了的。”
熊立春想了一会,问道:“牛先生以为,湖广之战谁能取胜?大明还是鞑子?”
“这个我说不好,不过经过黄州府一战,才见识了楚军之强,孔有德怕是还不明白,早晚还得吃个大亏。八旗劲旅号称天下无敌,此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莫说汪军门的楚军,哪怕绿营精锐真的放手一搏,也未必不能和八旗兵一战。”
牛佺想了想,又说道:“况且湖广战事胶着,难免受到其他地方影响,江西、福建、山西,这几个省最近都不安生,豪格班师回朝以后,还要和多尔衮来一场龙争虎斗,这一场争斗无论谁胜谁负,满清都会元气大伤,一两年内不会想湖广增援一兵一卒。”
“牛先生,听你话里的意思,江西最近可能有变!?”熊立春很惊讶。
“不好说。”牛佺摇摇头:“金声桓贼性难除,桀骜不驯,和江西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都闹得很僵,最近风言风语穿的很厉害,湖广总督罗绣锦一再安抚,但还是收效甚微……要不然的话,宁州距离南昌府不过数百里,他怎么不来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