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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聿鐭到了前线,在中军大营里摆开香案,宣旨加封汪克凡为梁国公,汪晟为靖东侯,其余楚军文武官员也分别加官进爵,三军士卒俱有封赏。
汪克凡升为国公后爵位终于超过闯营众将,在友军和地方官员面前腰杆也更硬,对楚军来说肯定是一件好事,程问特意下令全军杀猪宰羊,加餐以示庆祝。
樊文钦作为新任江南巡抚,也特意来观礼和谒见汪克凡,仪式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就跟着程问返回当涂,为楚军筹集粮秣物资 ” 。宁镇会战的作战方式是前所未有的阵地争夺战,粮食弹药的消耗量大得惊人,给后勤运输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武器弹药必须从江西往上运,其他粮饷物资却要尽量就地筹集,樊文钦新官上任三把火,唯一的任务就是为楚军筹集粮饷。
程问和樊文钦临走的时候,汪克凡特意嘱咐他们和情报局加强合作,利用刘弘遇、吴一品、卜从善这样的反正官员,试着在清军后方再撬开几个口子。宁镇会战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关键时刻,任何一点有利的转变都可能撬动整个战局,除了前方将士的浴血奋战之外,第二条战线也同样不可忽视。
“最近一直没有收到李来亨和张鼐的消息,不知道他们在河南怎么样了,刘弘遇如果能在江北(安徽)埋下两颗钉子,必要的时候就能调李来亨南下渡过淮河,把战局彻底搅乱。还有熊立春那边也要下功夫,听说济尔哈朗有意追究他丢失贵池的责任。马国柱也想把他扔出去当替死鬼,满清在南直隶十多万大军里。大概只有熊立春盼着他们打败仗……”
清军在宁镇会战中损失惨重,总计伤亡超过三万余人。这个黑锅谁来背?更严重的是,楚军兵临南京城下,造成了清廷全国战略上的被动局面,为了救援南直隶,多尔衮只能暂缓进攻山西姜瓖,济尔哈朗数万大军劳师远征江南,耗费钱粮无数,谭泰也被迫回兵南京,顾不上救援附近的佟养甲。这个黑锅又由谁来背?
第一责任人很好找,江南总督马国柱,征南大将军谭泰,他们两个共同负责江南防务,两个人都难咎其责。
他们两个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都在考虑日后如何向清廷交待,让谁来当替死鬼,没有任何根基靠山的熊立春就浮出水面,一时之间变成了众矢之的。熊副将的名字频频出现在满清高级官员的疏文中,听说已经上达天听,连多尔衮都惊动了。
这其中,黄澍替谭泰起草的疏文写的最好。有理有据,论点清晰,每一句话都如标枪。如匕首,狠狠刺向熊立春的胸膛。
正是由于熊立春玩忽职守。疏忽大意,才被楚军长途奔袭一举攻占贵池。以至于安庆走廊的坚固防线一夜之间突然崩溃,以至于南京门户大开,况且熊立春原本是山贼出身,汪克凡手下的明军降将,为人一向首鼠两端,看风使舵,说不定就是他暗中勾结汪克凡,献出贵池迎接楚军进入江南……此人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告慰三万大清王师的在天之灵,不足以平息三军将士的怒火云云。
这份疏文在济尔哈朗手中,要不是江南总督马国柱拼命反对,差一点就盖棺定论了。
开玩笑,马国柱混了半辈子官场,什么风浪没见过,只大眼一扫,就识破了这份疏文的险恶用心……把责任都推到熊立春身上,这个黑锅就要由江南省来背,谭泰自己却摘了个干净,马国柱作为熊立春的上官,也得跟着倒霉。
这不公平!安庆走廊之所以失守,主要责任在谭泰身上,正是由于他的错误指挥,才造成安庆走廊兵力空虚,给了楚军可乘之机……马国柱深知这件事的责任太大,就算济尔哈朗能够打败楚军,将来清廷追究下来,抄家杀头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所以拼了命想把谭泰一起拉下水。
由于马国柱的庇护,清廷暂时还没有动熊立春,但他已经感到了四面楚歌的危险,惊慌之下和牛佺反复商议,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除非宁镇会战中济尔哈朗被楚军打败,熊立春才可能蒙混过关。
这一战如果是济尔哈朗获胜,早晚免不了秋后算账,马国柱现在虽然在力保熊立春,但他只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一旦他和谭泰的责任划分清楚,肯定还会拿熊立春顶缸。要知道谭泰手握兵权,又是多尔衮的心腹爱将,马国柱很可能斗不过他,最后担的责任不会太轻,到了那个时候,熊立春肯定死定了。
这一战如果是楚军获胜,清廷将对江南地区失去控制,由于守江必守淮的缘故,楚军也未必能长期站住脚,从南京到浙江这一带很可能变成明清两军的拉锯地区,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有兵就是草头王,清廷再无力处置熊立春。
俗话说,英雄起于乱世。
熊立春胸怀大志,从山贼头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地位,绝不会甘心当个狗熊,当然希望南直隶越乱越好,在牛佺的指点下,他停止袭扰楚军的补给线,还暗中派人和汪克凡接洽,自称身在曹营心在汉,表示愿意为抗清大业做些什么,帮助楚军把鞑子赶回江北,最好能把济尔哈朗彻底消灭。
都是老熟人了,汪克凡对他的为人非常了解,对汇总的情报进行分析后,确定熊立春不是在使诈,而是真的有意卖队友……这是好事嘛,当然要双手欢迎。
“熊立春这段日子收拢残兵败将,又拼凑了将近三千人马,盘踞在宁国府泾县一带,泾县是宁国府府城的屏障,也是进入江南平原的门户,在最初的东征作战计划里,我原本打算攻克贵池后就挥师东进,从泾县直下太湖和苏杭,现在看来,却要便宜金声桓了。”汪克凡指着地图说道:“我已经传令金声桓,调一支精骑自泾县东进,到时候熊立春自然会让开关口要隘,放金声桓的人马长驱直入,有这支人马深入敌后,就能骚扰谭泰的后路,切断他的粮道,对宁镇山区起到支援作用。”
樊文钦皱着眉头,担心地问道:“金声桓……他会听令吗?”
程问笑着说道:“君子晓之以义,小人诱之以利,军门把大义和利益都给了他,金声桓必然会出兵的。”
什么意思?樊文钦疑惑不解,看到那份军令的存档复件,才终于明白。
在这份军令中,汪克凡以东征提督的名义,调金声桓所部八千精锐征略江南,对进军路线和军纪军规都有具体规定,樊文钦对官场文书非常熟悉,很快注意到这份军令的异常,其中虽然严禁纵兵抢掠百姓,却多次提到锄奸捐饷的字眼,其中的尺度也非常宽松,留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金声桓被楚军、清军、傅鼎铨、万元吉同时挤压,地盘局限在江西北部的南昌府、临江府、瑞州府和袁州府一带,就凭这四五个半半拉拉的州府,养活他的十万大军非常困难,日子过得一直紧巴巴的,非常羡慕到南直隶发财的楚军,汪克凡现在松开口子,叫他一起来发财,金声桓拼了老命也要搭上这趟顺风车……金声桓出兵江南,大义名分上是收复失地,为国东征,私底下却能锄奸追饷,换句话说就是吃大户,江南可是富甲天下之地,有些巨商大户的家资动辄十数万,数十万银子,甚至还有上百万的超级大富豪,随便给谁安个汉奸的罪名,搞上几十万两银子不要太简单。
樊文钦的眉头皱得更紧:“这,这恐怕不妥吧,如此行径和李闯的追赃助饷又有何分别,万一失了民心,岂不是因小失大?”
汪克凡淡淡道:“失民心的是金声桓,又不是楚军,有什么打紧?再者说了,崇祯年间饿殍千里,朝廷也穷得连军饷都发不出来,那些富商大户坐看大明亡国却一毛不拔,李闯追赃助饷,劫富济贫,我看也没什么错的。”
“军门慎言!”樊文钦吓了一跳,苦心劝诫道:“士为秀民,若是在士林中坏了名声,终究难成大事,李闯前车之鉴,军门不可不防!”
士为秀民,就是说士绅地主是老百姓里的精英,满清入关后,汉奸范文程曾经说过:“治天下在得民心,士为秀民,士心得则民心得矣!”满清正是和那些见风使舵的汉人士绅地主勾结起来,才能在关内站稳脚跟,一步步地统一全国,李自成却一味和士绅地主作对,搞破坏没问题,却无法建立新的社会秩序,最后才会走向灭亡。
樊文钦出身于官绅世家,对这个问题认识得比较深刻,生怕汪克凡采取过激手段,和士绅地主闹翻。
汪克凡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眼神意味深长。
告辞出门之后,程问却对他低声说道:“老樊啊,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金声桓的兵马在江南闹得越凶越好,他手下的兵马都穷疯了,必然惹得民怨沸腾,到那时汪军门再出来收拾残局,既得实利又得清名,岂不两全其美?”
樊文钦悚然一惊,不由得愣在当场,脑海又闪出汪克凡那意味深长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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