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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屋途用两根手指捏着警卫官的一根头发上楼了。
和他们这些略显闲散的办事处不一样,总局的规矩多得要命,要求全部人员必须身穿岗位制服上班,所以警卫官的发型就是局里流行的“大家拿推子互相随便剃剃”的发型,反正平时带着大盖帽也没人看得见。
头发太短了,白屋途上楼梯时捏得极其小心,手一直端在自己眼前,生怕一不注意这一小截头发就会被风吹走。
虽然完全不知道警卫官让他把这根头发交给局长是要传达什么信息,但是官大一阶压死人,警卫官的话他于情于理都得服从,何况只是让他上几层楼梯送个东西跑个腿?
来总局几十回了,还是头一次进局长办公室。白屋途在办事处过惯了破屋破门的日子,“珐琅”这种工艺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到过,真怕自己认不出来哪个花瓶是“珐琅”的花瓶,要是到时候给人家挨个摸一遍才找到,那多尴尬?
他推开门进了屋,准备擦亮眼睛寻找传说中的珐琅花瓶,一抬头……整个博古几十个格子只有一个格子里摆放着一只黄蓝相间描花金丝的罐子,其他皆是空空如也,倒是旁边墙角的地上摆放了一溜儿的观赏摆件和各种花瓶、瓷器。
白屋途:“……”完全没有难度!
他上前转动罐子,西墙果然缓缓以一条轴为中心转了个90度的角,沙发和墙似乎是连在一起的,他从另一侧顺利走了进去。
“郑局长?”这个“没人知道”的暗间布置得像是一个偌大的套房,一个厅套着一个厅,每间屋上有好几道门。白屋途一边打量着一边问,“局长,你在哪?”
“往右走……”郑伏虎的声音从某道门里传来,听起来比平时确实虚弱了几分,“再往前,左拐,对了,开门进来吧。”
郑伏虎半坐半躺靠在床头,嘴唇有些苍白,目光失去了平日里那种似乎随时能洞穿人心的锐利气势,费力地定睛看了白屋途一眼,随后阖眼靠在了身后的靠枕上。
他胸前衬衣的扣子敞开了几颗,透过缝隙隐约能看到肩膀和胸前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
人身上要命的地方几乎都集中在这一块儿了,看起来伤得不轻。白屋途自问依然讨厌他,但是面对他这副虎落平阳蛟龙失水的倒霉相,反倒有点不好意思把讨厌挂在脸上了——毕竟郑局执行绝密任务十有八.九是和不法妖兽作对的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基于这一点,郑局自然跟他是自己人。
他在屋里快速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潜望镜一类的东西,不禁好奇问道:“郑局,你怎么知道我走了几步,该往哪走?”
郑伏虎刚才提高音量给他指路的那几句大概已经用尽了力气,眼下声音轻得好像随时要撒手人寰:“听的。”
这怎么听?白屋途呲牙暗自做了个鬼脸。外间的地上铺着一层地毯,人走上去脚步声很小,别说分辨位置了,连有没有人进来都很难察觉。他估摸着郑局是不愿多说或者没力气细说,便直接说明来意:“我在会议室门口遇见你的警卫官了,他说他身负重伤,必须马上去军医处进行治疗,所以托我给你带个信物。”
这一通话说下来,连白屋途自己都感觉有点牵强——郑伏虎的警卫官明明比牛还壮,人高马大声如洪钟,手指头都没破一点儿皮,哪有重伤的样子嘛。他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白日做梦发幻想癔症,就把手往前一伸,希望郑局能明察秋毫辨别出他下属的头发:“就是这个。”
郑伏虎眼睛也没睁一下地“嗯”了一声:“丢了吧。”
白屋途不知道他们俩这是打什么哑谜,反正那也不是他能过问的事儿,他很有自知之明。于是他把头发丢到垃圾桶里,丝毫不带感□□彩地告辞说:“哦,那我先走了啊,郑局,你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兄弟们都惦记着你呢!”
郑伏虎闻声又睁眼瞧他:“谁惦记我?”
白屋途:“……”那我过年祝你财源广进你是不是还得问我上哪能发财啊?
他急中生智:“都惦记啊!早晨你不在,大家都互相问呢,是吧,你一没在就感觉少了点什么……”
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差不多行了吧?早晨大家讨论的都是总局食堂的包子啊!
“是吗?知道了。”郑伏虎嘴角若有似无地一弯,勉强坐起身,左边手臂明显不能受力地垂在薄被里,“给我倒杯水。”
杯子和水壶就在床头,白屋途权当是照顾战友了,给他接了一杯。
郑伏虎皱着眉头小口地喝了一会儿,充其量也就喝下去了一勺子那么多点儿,放下杯子道:“床头桌下面的柜子里有个铁罐,你帮我拿出来……对,那个大的罐子,打开。”
白屋途看郑局跟交代遗言似的,只得老实照办,唯恐他哪口气提不上来翘辫子在自己面前——屋里就他们两人,当着他的面死了一个,这让他上哪说理去?
刚一揭开铁皮罐,一股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香得白屋途都闻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香味了!
又甜、又香,可白糖没有这样的香味,猪肉没有这样的甜味,这是啥?
“都是出国的同事带回来的水果糖和巧克力,我也不怎么吃。你抓几把放口袋里,回去给你办公室的人分分。”郑伏虎示意他不用客气,“基层工作天天走访调查,辛苦你了。”
白屋途脸都红了,屏住呼吸努力抵制这股甜味的侵蚀:“不不不,郑局,那都是我份内的事儿。这些你留着慢慢吃,我不拿,我不拿。”
他来报信,但这收信的可是个伤员,他本就是空着手来的,怎么好意思再倒拿走人家的东西?这不是趁火打劫、雁过拔毛吗?
郑伏虎的眼睛又要阖不阖的了,气声无力道:“拿着吧,多拿点,回去给你们屋那个小刘,你不是老拿人家的东西吃吗。”
白屋途震惊了!这个小刘同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卖友求荣了?趁他出去开会就在领导面前说他的坏话?这种通敌叛国的行为显然是欠思想教育啊!
他气不打一处来,还给她拿糖?白屋途冷笑一声:“呵呵,她不吃!”
郑伏虎的眼睛终于油尽灯枯似的慢慢闭上了,仍然执意要让他拿走:“那你就拿着自己吃。我身上有外伤,大夫说巧克力里含什么东西,病人吃了影响伤口愈合,放在我这放坏了也是浪费。你找找屋里有没有布口袋,拿口袋都装走吧,桶太大了你不好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把自己说睡得着了。白屋途用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确定没反应之后又低头看了看。
白屋途家境一般,不太富裕也不太穷,再加上现在他自己又有工资了,闲钱是有那么一点儿,但是进口巧克力这种东西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可不是有钱就能见得到的,还有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着的水果糖,一闻就知道和外面卖的那些糖疙瘩不是一个味儿啊!
光这一罐子糖的价钱,至少顶他一个月工资有余了!
白屋途看着糖罐子心里五味陈杂。虽然他俩名字暗地里犯冲,可名字都是父母长辈起的,这怪也怪不到郑局头上。人家郑局没做过任何对他不好的事儿,倒是他自己,连名带姓地当着好几个人的面无缘无故骂了人家一顿,事后郑局大度没计较,他也没上前道个歉。
后来人家帮他值了一晚上班不说,现在又上赶着要给他进口巧克力吃,这要是放着别人,生死之交虽然算不上吧,可怎么也得算是个好哥们了。
白屋途的心情十分糟糕,他悄悄剥开一颗巧克力,想着要是这糖里没下毒,那下次再见的时候他就跟郑局负荆请罪。
和外面卖的那些裹着一层面粉的糖疙瘩不同,巧克力几乎入口即软,不一会儿就化开了,而且多出许多糖疙瘩没有的口感,甚至比白糖还甜——没有毒,只有甜,又香又甜。
白屋途咂咂嘴心知错怪他了,之前的情绪都是自己无理取闹。他轻手轻脚地把盒子盖好放回原处,准备离开此地,让伤员好好休息。
一出门,他立刻傻眼了——这墙怎么自己关上了?而且就在这个时候,他正好想上厕所了!
白屋途急得夹着腿乱蹦,摸了这个摸那个,把墙附近的摆设都摸了一圈也没找到出去的机关,不得已又回了郑伏虎的房间,在旁边假假地干咳一声:“咳咳!”
他也不想扰人清梦的,要光是出不去还好说,他老实等一会儿,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有人来给郑局送饭他顺便就出去了,可是人有三急这种事……它可不能等啊!
“咳咳!”白屋途又于心不忍地咳嗽了一声。
郑伏虎终于有了点反应,歪在肩上的头动了动,眼睛睁开一道缝:“抱歉……我这两天流血太多,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白屋途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早知道就找个杯子先接着,回头洗干净悄悄放回去,不就得了?可现在喊都喊醒了,他只好不浪费地问:“局长,墙关上了啊,我怎么出去?”
郑伏虎失神了一秒:“从里面出不去。”
白屋途夹腿夹得更紧了:“那您您您平时都是怎么出去的?”
郑伏虎疲惫地稍微动了动,换了个角度倚在靠枕上:“平时都是警卫官有事就进来叫我,今天他不是去看病了么。”
看病……好吧,白屋途退而求其次,“那您您您这里面有厕所吗?我我我有点急!”
郑伏虎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这里是暗间,没有水电,没有通讯,没有厕所。要是什么都有了,墙上钻眼铺线,水管上通下达,那还能叫暗间吗?”
好吧,安全确实比方便重要。白屋途咬紧牙关:“……平时你想上厕所,怎么办?”
郑伏虎闭上眼缓缓道:“我没你那么急,警卫官一般隔一段时间会来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况且我又不会没事跑去喝一整瓢的水。”
白屋途:“……”所以我们局长工作是忙到上厕所都要有人来喊他一起去吗?
白屋途:“我现在怎么办?”
郑伏虎:“我床下有夜壶,你拿去用吧。”
你早说有夜壶这事儿不就完了吗!
白屋途跑到郑局的卧室外解开裤带,啊!终于刑满释放了!
他低头看去,景色如同长江奔流一泻千里,如同黄河怒吼汹涌澎湃。看着看着,他的眼睛不禁湿润了,像目送儿子离家的老父亲一般恋恋不舍,却又不得不挥手告别。解决着解决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难道郑局知道他早晨吃完总局食堂的大包子之后,从门口的水桶里舀了一大瓢凉开水喝?
他匆忙之中下手有点狠,用那个跟脸一样大的葫芦瓢舀了满满一瓢的水,喝到一半他就觉得喝不下了。但是这是人家烧好放这凉着给人喝的水,他总不好众目睽睽之下把剩下的水倒回去或者倒地上,让人看见了还不以为他们这些不穿制服的是什么素质?白屋途只好肩负使命硬着头皮喝了个底朝天。
应该……是巧合吧?
“放风”完毕,白屋途拎着盛了足足一半的夜壶进退两难,既不能这样还给人家,可他现下也实在没地方洗刷,只好进去告罪:“郑局,真不好意思……”
郑伏虎却把捏在手里的手绢朝他一递:“先把眼泪擦擦,以后别喝那么多水。”
白屋途:“???”
我还没进门你就知道我尿得感动哭了?
郑局的警卫官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果然回来了,身上不知道到底伤在哪里的“重伤”貌似已经康复如常。白屋途溜出去之后把夜壶好好洗刷干净还了回去,口袋里揣着郑伏虎亲手抓给他的一大包巧克力回了办事处。
一进门小刘就凑上来使劲闻了闻:“好香!”
白屋途在屋里挨个分了一圈,老张一看就知道是紧俏货,找了个纸口袋装起来,严肃道:“白同志,今天会议传达了什么精神,请讲。”
白屋途:“还是那样,说发情季快到了,让各位同志提高警惕性,有情况第一时间向组织汇报,随时准备支援。”
最后分到小刘桌前,他拿着一把巧克力悬在空中:“小刘同志,上次局长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说了我什么不太友好的话?”
小刘的鼻子跟着他的手转,无辜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啊。郑局说路过歇歇脚,进来就找了个地方坐着,让我们安心工作跟平时一样就行,不用管他。”
白屋途:“真的?”
小刘点头:“不信你问老张,他几乎没跟我们说话,根本一个字儿都没提你。我给他倒上水,他就在那坐着,人家局长不说话,我们哪敢跑去找他聊天啊?”
白屋途半信半疑地把巧克力给她,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漏了馅。
小刘拿起一颗闻了闻:“这巧克力好像有点不一样的味道。”
白屋途:“听说是外国货,和咱这儿的做法可能不一样吧,当然味道也不一样了。”
小刘又闻了闻,咬了一小口,边尝边说:“也不是。有一种我在哪闻到过,很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