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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寝室,就像父母包办的婚姻,不管你愿不愿意,和你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也就是这些人了。
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一开始大家对自己寝室的人的融合度总是要高于外人的,稍微有两句话能对得上就称兄道弟了。我又没有交流障碍,自然和寝室的其他人没几天就相熟了起来,大家聊聊篮球足球,聊聊体育明星,相处十分融洽。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爱好都差不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把这些东西视如洪水猛兽,上纲上线。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很想当着许苡仁的面和他们聊,好让他知道并不是我奇怪,而是他自己的想法有毛病。不过考虑到他这个人不错,对我也好,只要他肯改正错误,我还是可以拉钩钩带他玩的。
可惜这种时候,他却经常不在场。
他每天起得很早,出门也早,不知道去哪。
我有时候醒了只是懒得起,可是我俩挨得那么近,他起床了我肯定知道,稍微一歪头就能监视他在寝室里一切所作所为,而他早晨起来经常不戴眼镜。
要知道我当初整个人站在他门口他都没发现,更何况半个悬空的脑袋?
他轻悄悄地洗漱之后,会把只穿了一晚上的睡衣丢进盆里拿到走廊上的盥洗室手洗,然后用棉签沾一点酒精擦眼镜——他不像我以前见过的那些四眼儿,不是镜框歪,就是鼻托的小片片里蓄了一汪子油,有的说不定还混着点绿油油的铜锈。他的眼镜总是跟新买来的一样,该亮的地方亮,该透明的地方透明,干净得让人看着没有一点点的不舒服。
如果让我选一副这个世界上我看着最舒服的眼镜的话,那一定是他戴的那一副。
他穿的衣服更是十分板正,颜色只有黑白灰和深蓝,很少见他衣服上有什么花。估计他也知道黑色吸热,除了第一天之外,平时还是以白色居多,穿衬衣的时候只解开最上面一颗扣子。
衬衣嘛,我也是穿过的……可中间那一排扣子居然不是给你热的时候调节温度、敞开晾风用的吗?上一个我见过像他这么穿衣服的人还是我们中学学校门口的那个石头雕像呢。
有一天,我们班级群里不知道谁发了一张成绩单,按录取成绩从上到下排列,在下不才,正是榜首。但是班级群整天唧唧歪歪的人太多了,我嫌浪费流量早就关了,所以我们寝室几个人在翻那个图片评头论足的时候,我不得不一副“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足挂齿”“过奖过奖”的谦虚姿态端坐在床上。一低头,正对上许苡仁在斜下方端着手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我。
那眼神,既不像我看庆红的眼神,也不像村里的姑娘小子们看我拿红砖在地上解三角函数时的眼神,我这么聪明竟然都不能马上猜出来他看我是要干嘛,于是我抬手对他挥了挥,说:“hi!”
他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单纯易懂,就和我看庆红的时候一模一样,这次我确定了。
接着他又朝我桌子上看了一眼。
我们俩的桌子也是挨着的,那时候啥书都没发,我也没什么东西在桌面上,他有啥可看的呢?哦,对,我想起来了,我用他的饭缸还没还给他呢!
我倒着探下脑袋跟他说:“你饭缸我洗过了,谢谢啊,你拿回去吧。”
他又朝我桌面看了一眼:“那你用什么喝水?”
我想了想:“暖壶盖吧?”
我们学校发的暖壶超市售价12块钱,壶胆单买就要八块,剩下的四块钱分给壶皮,塑料质量可想而知,不过我觉得人家既然敢设计这个单独的壶盖,那就是有一定作用的,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信任,我们要对它有信心。
许苡仁低头看了一眼暖壶,说:“算了。”
我问:“什么算了?”
他没理我。
我扒着床围栏倒挂着半截身子追问:“哎你刚才说啥?你刚是跟我说话呢吗?话别说一半啊?许苡仁,你咋不理我了?”
军训完后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旨在对玩了一个暑假的新生进行一次沉痛的打击,可惜对我并没有什么用,而且大概本来排在我前面的人都不是当时高考前的巅峰状态了,被我一不小心超了前面几辆车,考了全校同一套试卷里的第一。
下成绩的时候大家纷纷吹捧:“李超越你怎么不去清华啊?”
我从小就帮校长在升旗仪式上致辞,这种场面话信手拈来。我捡着昨天刚背的誓词说:“那当然是因为我立志‘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了。”
说完,许苡仁就看了我一眼。是那种特别正眼的看,好像他从没见过我一样。
当然,也是因为我看着他,才知道他看我了。
又有人问:“那你怎么不去更大牌的医科大学啊,你这个分完全可以去长沙xx,南京xx,首都xx啊。”
你看这孩子多么天真,一看就是家里有钱——我到沈城来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够我家费劲的,再去个好点的学校,万一卧虎藏龙,一个个都长翅膀能上天,我拿不着奖学金了怎么办?年年你给我交钱上啊?再说了,过年过节来回路费不是钱啊?
我说:“看简介喜欢沈医大的校训呗,就来了。在哪上学就是个缘分,我去别的学校还没你们这帮兄弟了呢,是不?”
皆大欢喜。许苡仁似乎很吃这套场面话,我对我这次的发言很满意。
有一天群里通知说课本分下来了,在远志楼某教室,谁的书谁拿学生卡自己去领。我随口说了一句:“这个远志楼是哪个楼啊?”
许苡仁在旁边说:“人工湖后面再后面,左边的那个楼。”
他的描述措辞本身就很有问题,哪边是“后”啊?左边是面朝哪儿的左边啊?而且我从来了学校一直懒得出校门,实在没想起来我们学校有什么人工湖,对着校门口的“中水池”倒是见过一个,就问:“哪有个人工湖啊?”
许苡仁眨眨眼,似乎没有想明白他这么清晰的描述怎么会有人听不懂,只好捡了一张小纸片给我画地图,一边画一边说:“从木槿楼出来,这么走,这么走,再拐弯,直走,拐弯……”
其实我的地理成绩是非常好的,他的悉心指点我也很感动,可是画地图你能不能把旁边的建筑物画出来啊?你这么随手画个路线,又不是按固定比例尺画的,我知道走几步拐个弯啊?
我只好委婉腼腆地说:“还是没看懂。”
许苡仁又用那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我,我觉得他那没闭严的嘴似乎随时想张口问一句我成绩是不是自己考的,只是看在我考了第一实在没什么人可抄的份上才没问。不过这次我倒看出来了,并不是他的目光多么复杂,主要是隔着个镜片——镜片加了种膜,有时光线照过来会折射出一层蓝色的东西,不影响他看我,但是影响我看他。
如果我伸手把他的眼镜摘下来,我一定能看懂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最终没说出什么影响友情质疑人品的话,只说:“走吧,一起。”
刷完卡领完书之后这些书就是你自己的东西了,丢失概不负责,也不能回退,我无比后悔那天没吃完饭或者太阳落山了再去领书。九门十八本啊,平均一本书等于盖房子的两块红砖加起来那么大,比砖头还沉,一人就发一根破塑料绳,自己把书捆起来扛着走。
我真的是捆的时候手就在抖了。
许苡仁捆好之后问我:“拿得动吗?”
我惨兮兮地笑了笑:“不是我说,这些书……”把我劈成两个我也拿不回去啊要不咱俩分成几摞轮流往回拿吧!
许苡仁拎起书,架在胳膊上:“那就走吧。”
我:“……哈?”
要是大家都提不动也就算了,可他都扛着走好几步了,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呢?我喊住他说:“许苡仁。”
他回头:“怎么了?”
我:“能不能麻烦你把书架到我背上?我背回去?”
最终我像猪八戒背媳妇一样,把足有一小推车砖头重的书从半山腰背上了山顶,还爬上了五楼。学医真不是人干的事啊,工地上搬这么一麻袋重的东西还日结工资呢。
我的腰快断了,趴在桌子上起不来,我觉得我永远都起不来了。一侧脸,他也热得张着嘴喘气,额头上汗都下来了,当着我的面可能是不好意思揉,我看他胳膊也有点抽。
小样儿,原来你也知道累呀,看你路上走得腰板儿挺直,还不歇口气,我还以为你没事儿呢。
许苡仁受不了身上黏,扯着没开扣的领子扇了两下风说:“我去洗个澡。”
我:“行,你先洗,你洗完我洗,正好我歇会儿。”
男生洗澡都懒得去澡堂,一般是提点热水兑凉的,或者干脆用凉水在厕所洗。没想到许苡仁提着水壶进去没一秒钟就出来了,并且重重关上了阳台厕所的门。
我:“洗完了?”
许苡仁:“厕所堵了。”
他脸色很难看,估计里面生化武器威力不小,再加上他刚才进去的时候还喘着大气儿,我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苡仁皱眉:“你怎么这么高兴?你堵的?”
这么大味儿的锅我才不背呢,我说:“看你说的,我一天都和你在一块,我在哪上的厕所你不知道啊?这个点儿维修的都下班了,报给宿管明天修吧,咱去澡堂洗。”
许苡仁近视三百多度,澡堂里面烟雾缭绕,按我的认知,他肯定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我站在他旁边的淋浴头底下大大方方地好好比了比大小。
他不光脸长得白,身上也白,不是白的地方居然是粉红色的,被水柱一打有点抬头——这么严肃的人,身上怎么会长着像“y”周边的产品呢?这全站起来得有多大?大小先不提,光是颜色上我就觉得我输了……看着看着,我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把水温调了下去冲了冲,害羞地低下了头。
澡堂洗澡按用水量计费,洗的时候刷一下卡开始出水,再刷一下停水。洗着洗着,许苡仁忽然不动了。
我问:“怎么了?”
许苡仁皱眉:“我卡掉了。帮我看看掉哪了?”
我停下水一看:“就在你脚边。”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艰难地朝地上看了看——你说澡堂用点什么白色、浅色的瓷砖不就得了吗?还显得干净卫生对不对,偏偏我们那个澡堂用的是蓝白拼色的砖,还有防滑槽,一地看起来就是乱七八糟的。许苡仁眼镜放在更衣室里没带进来,勉强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问:“哪有?”
我弯腰蹲下捡起来:“这儿呢。”
一抬头,正好看见“y”气冲冲地指着我,差一点就戳到我的脸,好像在质问我刚才为什么偷看它。
我忽然就反应过来了,他蹲下自己不就能捡到?为什么要我捡?
他他他他是不是故意的?!
听说城里人会玩,他他他他是不是想“欺负”我?!
我吓得“嘭”一下坐在了地上,许苡仁伸手拉我:“没事吧。”
人穷志不能短,我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乡下人就好欺负了。我扶着溜滑的墙和滚烫的水管,咬牙自己站了起来:“没没没,没事,喏,你的卡。那什么,我洗完了,我先走了。”
他:“别走。”
我:“不行,真不行……我,你、再说这儿这么多人呢……”
他:“什么不行?知道人多你刚才坐地上了不冲一下再走?”
……不过说实话,他小兄弟替天行道瞪着我的样子胖乎乎粉嘟嘟的,还挺可爱。
可他居然想“欺负”我?可爱也不行!我这么大块头,他要是敢把我怎么样,我肯定不能束手就擒!虽然他力气不小吧,可是我个儿高啊,我绝对能把他翻身压在身下,他想对我干什么我就对他干什么!
周末,我们寝室的另外四位都出去浪了,夜不归宿不用留门的那种,就剩我和许苡仁在寝室。
他又一大早就起床出门了,我一个人在寝室好无聊,出去打了一上午篮球,一直到中午吃饭也没见他回来。下午我又出去打球,傍晚回到寝室他还是没回来。
太无聊了。哪有这样的?就咱俩,你去哪还不带上我?我发信息说:“你在哪?我没带钥匙。”
他回我:“图书馆。”
我赶紧回复:“我也去!”
那天晚上图书馆要关门我们俩才回来,我做了一个梦。
图书馆空无旁人,只有我和他坐在桌前。他坐得肩正背直的样子真好看,用一只黑色中性笔在笔记本上写的字和电脑里的艺术字体一样,我整个人的重心都靠在他肩上,翻着一本《神农本草经》,里面记录着:“薏苡仁,味甘,微寒。”
梦里的他自然任我鱼肉,我抬手狠狠地摸了一把他的脸,果然凉凉的——微寒。
只是不知道尝哪里能尝得出味甘?
“久服轻身益气,生平泽及田野。”
长在田里的吃了能轻身益气,那我身边的这棵长在山上,吃了他岂不是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他打算什么时候来欺负我?敢来欺负我他就完蛋了,他对我下口的时候就是我长生不老的时候,我不光要吃了他,我还要吃了他小兄弟,谁让它那天指着我了?到时候让他在我身下可怜兮兮地哭着求饶,我看他以后跟我说话还能一脸凶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