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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望着弘历出神的模样,心中的隐忧逐渐消散了,在现代的和珅,在史书中读到清代格格的处境时,就一度十分同情她们。直到现在,和珅都认为,将十格格嫁给丰绅殷德,是一个极其不妥的决定,这一世没有丰绅殷德的存在,弘历也表示会尊重十格格的意愿,对十格格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处境。
这一年的五月,土尔扈特部在汗王渥巴锡的带领下,顺利进入大清境内,到达伊犁河畔。
渥巴锡骑在马背上,用马鞭指着那广袤的草原,朗声笑道:“策凌我们到了,这就是我们的故乡!”
策凌紧握着手中的马缰,望着没有尽头的绿意,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一路跟随着父汗从哈萨克草原来到万里之外的故乡,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面对沙俄的围追堵截,他们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牺牲了多少弟兄,才最终成功突围。
在他不长的生命中,见识过儿时的玩伴被沙俄军队掳去当士兵,见识过沙场浴血的残酷,生离死别早已不能够让他流泪。然而看着眼前这片美到极致的草原,他的眼眶还是久违地湿润了。
没等他的情绪再度发酵,一队人马迎面朝他们过来了,为首的那位,穿得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渥巴锡警惕地盯着他,用蹩脚的汉语问道:“你是何人?”
怎料那人脸带笑意,用蒙语应道:“伊犁将军,伊勒图。”
渥巴锡闻言,紧绷着的身子稍稍放松了些,早在东归的途中,他就曾收到信函,清廷对他们的到来持欢迎的态度,同时告知他们,安排了伊犁将军伊勒图安置他们。
伊勒图朝一众人马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跟我到伊犁将军府先行休整。”自大小和卓叛乱平定后,弘历下旨修建了伊犁九城,伊犁将军府就坐落在九城中的惠远城。策凌一路提着的心,到此时总算放下了,他欣赏着惠远城中的建筑,为中华文明的繁盛所震惊。
伊勒图将他们领到将军府中,便先行回去复旨。渥巴锡安顿好众人,回过头便发现,最让他骄傲的长子策凌,正望着府苑中的一樽石狮子出神。
渥巴锡唤道:“策凌,你生长在伏尔加河畔,从未见过这样的建筑,怎样,不比沙俄的宫殿差吧?”
策凌回过神,朗声应道:“父汗,我很喜欢这里,虽然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陌生,可我喜欢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鲜有趣。”
渥巴锡闻言大笑道:“好,好啊,不愧是我渥巴锡的儿子,我们土尔扈特的男儿,就应当有雄心。”
与此同时,朝廷上下,都在有序地准备着木兰秋狩,今岁因为要接见土尔扈特部众,因而秋狩的规模更加宏大。这一回,弘历照例让永璇监国,当一切基本筹备妥当时,和珅才想起,这一回的秋狩随行名单上,仍旧没有皇后。
和珅捧着那份经弘历首肯的名单,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才谨慎地开口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边......”
弘历从奏折中抬起头,蹙眉道:“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和珅迟疑道:“皇上,这一回所有成年的皇子母妃都随行了,唯独少了皇后娘娘,这恐怕不妥吧。”
弘历抿着唇,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你希望朕将皇后带上?”
和珅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皇上此举,会让十二阿哥触景伤情。”
弘历喃喃道:“永璂。”和珅见皇帝听进去了,便温声笑道:“正是,皇上你想,这十一阿哥没有母妃随行,是因为淑嘉皇贵妃已经逝世了,可十二阿哥生母尚在,却不能同行。不论皇上的本意为何,十二阿哥心里恐怕都......”
原本像这样的话,和珅是没有立场说的,可看到名单的一刻,和珅几乎能想象到永璂在外归来,得知旨意时的失落和隐忍。也许连和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心中衡量众位阿哥的天平,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偏向了永璂。
弘历紧蹙着眉头,将手中的笔搁下,他冲和珅道:“你将那名单再呈给朕瞧瞧。”
和珅一面将名单呈上,一面仔细打量着弘历的神色。弘历定定地瞧了那名单半晌,忽然道:“除了惇妃,其他嫔妃一律不随行。”
和珅吃惊地瞧着弘历,弘历看着他的表情,眉宇间露出些许无奈:“和珅,你是不是觉得朕带了那么多妃嫔,却唯独没有带皇后,是因为朕不喜欢她,所以故意不带上她?”
和珅想要摇头否认,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弘历长叹一声,他走下御座,蹲在和珅跟前,平视着跪在地上的男人,温声道:“如果朕告诉你,朕并没有这么想过,你相信么?”
和珅心乱如麻,讷讷地应道:“什么?”
“朕都记不起,多久没有去过后宫了,宫里头那些嫔妃的脸,朕都快记不清了,对贵妃尚且如此,对皇后就更是了,所以和珅,朕并没有故意忽略她,只是真的忘了而已。”见青年还是一副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弘历哭笑不得道:“朕的心,都被一个人填满了。”说着,弘历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头,都被他的模样填满了,哪里还能想得起其他人。”
和珅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下一刻却被弘历抓住了手腕:“所以这一回,只有朕和你两个人,不要旁人,好不好?”
弘历的声音,听在和珅耳朵里,莫名地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和珅禁不住笑出声来,心头那点子不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世上,真爱一个人,哪还有什么大度可言,他只不过是用尽了气力,才将心头那上涌的酸水压了下去。什么皇后,什么十二阿哥,通通都是假的,他只不过想让弘历再看看这份名单,看着他的表情,确定他的心思。
而弘历给出的,恰恰是最让他欢喜的答案。
如弘历所吩咐的那样,最终随行的嫔妃只有惇妃一人。木兰秋狝是清代皇帝所钟爱的一种围猎活动,它不仅具有娱乐性质,由于蒙古王公也会受邀出席,因此也具有重大的政治意义。
和珅是第一次参加木兰秋狝,当他跟随着弘历来到那片著名的围猎区,就被那一望无际的草原和郁郁葱葱的森林震住了,那是一种雄浑壮阔的美,足可以激起每个人心中的挑战欲和征服欲。
弘历刚在御帐前坐好,就听一身戎装的阿桂禀报道:“皇上,渥巴锡率部已经到了,皇上是否要召见?”
弘历闻言,唇角微微扬起,扭头冲和珅道:“土尔扈特部到了,一会儿瞧瞧,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言罢,向阿桂吩咐道:“宣吧。”
不一会儿,阿桂便领着一行人来到弘历的帐前,为首的汉子有着黝黑健康的皮肤,脸上留着大胡子,一双眼睛,就像那猎鹰的眸子般,透出勇猛无畏的光。他将右手放在胸前,身体稍稍前倾,向弘历鞠了一躬:“尊贵的皇帝陛下,我是土尔扈特部的首领渥巴锡,今天奉皇帝陛下的命令,到这儿来拜见您。”
弘历饶有兴致地看着渥巴锡,又看了看身旁的阿桂,恐怕就连弘历也不得不承认,像渥巴锡这样的男人,天生便是属于草原的。
与所有来到木兰围场的蒙古王公一样,策凌也在心里默默赞叹着这里得天独厚的环境风貌,忽然便听见坐在上首的皇帝道:“那位是?”
策凌回神,却已被父亲渥巴锡朝前推了一把:“这是我的长子,策凌那木扎勒。”
弘历上下打量了策凌一番,见他身强体壮,腰背笔直,躯体中像是蕴藏着无穷的力量,顿时赞叹起来:“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渥巴锡,你有个好儿子!”
策凌刚想回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当他稍稍回转头,就见一位少女利落地翻下马背,朝自己奔来。
那一瞬间,策凌看着少女被风带起的秀发,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如鼓的心跳声,他疑心自己看见了仙女。
正当他准备张开双臂迎接这从天而降的仙女时,少女却与他擦肩而过,只留下了一阵淡香。策凌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女朝皇帝扑去,甜甜地唤了一声:“皇阿玛!”
策凌愣愣地瞧着皇帝陛下开心的笑脸,以他蹩脚的汉语,只能听懂几个关键词,他惊讶地发现,皇帝陛下唤那名少女:十格儿。
十格格的归来,让弘历本就高兴的心情,又上了一个台阶,从和珅的角度看,弘历脸上的笑容就一直没有褪去过。
弘历当着众人的面,轻轻地掐了掐十格格的脸颊,感慨地笑道:“朕的十格儿,长大了!”
说着他站起身,郑重地朝渥巴锡一行人介绍到:“这是朕的女儿,固伦和孝公主。”和珅闻言一惊,片刻后却又平静下来。按清制,只有皇后所出的嫡女,才有资格被封为固伦公主,此番弘历破例将十格格封为固伦公主,按其荣宠,也在情理之中。
渥巴锡率领着众人给公主行礼,然而人群当中,却有一个人,只顾呆呆地瞧着十格格,全然忘了行礼,他就是渥巴锡的长子策凌。
于是站在御座旁的十公主,抬眼扫过人群,就看见那么个呆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十公主也不怯场,就这么直直地回望过去,直到弘历唤她:“十格儿要是累了,便去歇着吧。”
策凌闻言,才如梦初醒般移开了目光,或许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落入了和珅的眼中,和珅站在弘历身侧,微微皱起了眉头。
次日清晨,清兵便都整装待发,一部分兵士戴着特制的鹿角面具,隐匿在丛林的深处。而后由骑兵圈出一圈捕猎的范围。
此时弘历等人都已收拾停当,和珅替弘历理好马褂,温声道:“皇上,我就跟在你的身后,咱们比比看,谁猎得更多些。”
弘历当日在校场,已经见识过和珅的射箭技术,然而他并不戳破,只是笑道:“咱们说好,输的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和珅颔首道:“一言为定。”
正说着,屋外忽然传来禀报的声音:“皇上,固伦公主求见。”
弘历笑道:“瞧瞧,这丫头历来是个坐不住的,让她进来吧。”
十格格进到屋里,冲和珅眨了眨眼,和珅就会意地退到了殿外。十格格见和珅将门带上了,这才冲弘历撒娇道:“皇阿玛,女儿也想去围猎,别把女儿扔下。”
弘历失笑道:“十格儿,朕知道你的骑射不比阿哥们差,可木兰秋狝,还从未有过女子上场的先例,你要是想玩,朕下回园子里给你辟一块地方,让你好好地玩上一回,如何?”
十格格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园子里辟的地,众人又都让着我,哪有围场有意思,皇阿玛只会哄人,既然这样,还不如将我留在宫里,何必让我来行宫?”
弘历看着女儿皱成一团的小脸,心早已软成一团,他无奈地叹息一声,点了点十格格秀气的鼻子:“说好了,下不为例。”
十格格顿时笑开来,猛点头道:“我就知道皇阿玛最疼我了。”
于是最终,参与围猎的除了王公大臣,还有一位如假包换的真女子。永璂看着十格格戎装的模样,笑道:“古有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十妹征战木兰,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十格格闻言,轻轻地擂了永璂一拳,娇小道:“你净会取笑我,这回我们比比,看谁猎得多。”
永璂一面颔首答应着,一边朝十格格的侧后方看去,不期然与策凌的目光撞个正着。从方才他与十公主讲话开始,那道目光就一直聚焦在十公主身上,直到他忍无可忍地瞪了策凌一眼,被抓包的青年才挠了挠头,将目光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