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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额娘如何了?”弘历着急地追问道。【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
宝奁擦了擦眼泪,哑声道:“如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弘历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和珅赶忙扶住他,却被他挣脱开去。
弘历飞速地跑向太后的床榻,床上的老人胸腔中发出骇人的声响,已经全然没有办法平躺了,看见儿子进来,她猛地一怔,尽全力忍着咳嗽的冲动,可喘息声却骗不了人。
紧接着她迷离的眼中,又看见一个人尾随着进来,太后拼尽全力朝前伸出手。弘历本想将它握住,却发现太后的手,竟是伸向了和珅。
“皇额娘!”弘历禁不住唤了一声,原以为声音能够让太后清醒,怎料太后虚弱地喝道:“皇帝......你出去......和珅留下......”
弘历闻言,顷刻间眼圈便红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太后的想法,急道:“皇额娘,您是要拿什么?儿子帮您拿......只要您说,儿子都能给您......”
可即便弘历如此呼喊,太后却恍若未闻,只是执拗地朝和珅招着手。和珅无法,只得走上前去,他默默地扶住弘历,轻声道:“皇上......”
话还未说完,就被皇帝的一句怒吼打断了:“你出去!”和珅看了看盛怒的帝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转身便要往外走,却在抬脚的一刻,猛地听到太后断续沙哑的声音:“和......珅......你留下!”
这一声呼喊,让和珅心头一颤,抬眼一瞧,皇帝的脸色果然更加难看了,他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重大的事情,让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拖着一副行将就木的躯壳,也要将它交待完。
和珅再度转身,抚着弘历的背道:“皇上,您就依了太后娘娘,让我留下吧......”
这一回,两双眼睛共同看向弘历,皇帝眼神闪烁,他不敢去太后眼里的期望,凄声道:“皇额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儿子的面交待的?”
太后对儿子的不配合,并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用力地将头扭向一旁,僵着脸不看皇帝。
面对这样的太后,弘历妥协了,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和珅一眼:“你就留下吧......”走到门口,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道:“朕就在外头,有什么事记得唤朕。”
弘历走后,太后却依然保持着那一个姿势,直到和珅轻声道:“太后娘娘,皇上已经出去了,您有什么话就吩咐奴才吧。”
太后眼珠子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蠕动着,却已经很难发出声音了,她艰难地从指了指御座上放着的软枕。和珅看懂了她的手势,便挪开了软枕,摸了摸软枕下的垫子,果不其然,青年在软枕下,摸到了一个有些许突起的物什。
和珅将垫子掀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份加盖了凤印的懿旨,和珅惊疑地瞧着太后,太后却微微地点了点头。于是和珅从头开始浏览那份懿旨,末了双手竟控制不住地发抖:“太后娘娘......这......”
太后见和珅将懿旨合上,如今便愿意说话了:“和珅......”
和珅咬牙跪倒在地,颤声应道:“奴才在......”
“这......懿旨上的内容......你也瞧见了......”短短几个字,太后仍旧不能一气说完,几字之中,往往要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和珅越听,心下越冷,然而太后却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逐字逐句道:“若是......将来......皇上真的......决定废后......你一定......要将......”说到后面,太后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咳嗽声此起彼伏,听得人胆颤心惊。
然而最让和珅震惊的,莫过于那懿旨上的内容:太后诏令,无论皇后曾经有任何失仪之举,一应不予追究,皇帝不能对皇后过于苛责......更不能废后......”
和珅又将那懿旨看了一遍,就听太后道:“哀家知道......时间就快到了......今天......哀家将你留下来......就有一条,你一定......要将这份懿旨交到皇帝手中。”
和珅捧着那份如同烫手山芋般的懿旨,心下黯然又悲凉,他垂着头,小声道:“如果......奴才不答应呢?”
从和珅的角度看过去,能够清晰看到太后脖颈处绷起的青筋,表情可以骗人,动作可以骗人,可唯独生理的真实反应骗不了人。
太后急了,但即便是这样,老人的表情依旧沉着,她费劲地牵起一抹笑容:“和珅......这可是懿旨......”
和珅沉默片刻,忽然笑起来:“太后娘娘......您每次都说同一句话......可您心里明白,如果奴才不把这份懿旨给皇上,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懿旨的存在......”
太后闻言眨了眨眼,望向和珅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和珅......哀家......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也许在皇帝眼里......皇后早已名存实亡......如果哀家不那么做......永璂的嫡子之位就保不住......和珅......你是朝臣......朝中有多少人嘴上说着诸子平等,可内心却还是认为嫡庶有别的......你比哀家更清楚......”不知是不是讲到了关键之处,太后的精神好了许多,话语也流畅了许多。
见和珅沉默不答话,太后深深地喘了口气。牵出一声刺耳的喘息:“和珅......哀家知晓你与皇帝的关系......皇帝总归是不爱皇后的......你又是个男子......哪位阿哥即位......本就与你无关......”
和珅越听,心里却越冷,原本在他眼里慈眉善目的太后,顷刻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他轻笑一声,也不接太后的话,只是问道:“太后娘娘,为什么是我?您明明可以直接交给皇上,或者让吩咐宝奁转呈皇上,完全不必当着皇上的面,将我强留下来,再装作隐秘的样子将懿旨交给我......”和珅气愤起来,连一贯的自称都忘了。
太后闻言,喘息声明显加快了,眼看着就要咳嗽起来,她眼带哀求地看着和珅,然而和珅却不为所动。
太后落寞地收回目光,叹息道:“哀家知道......你们心里,都觉得哀家大限将至,无需再尽心侍奉了......哀家原以为,和珅你与旁人不同,你侍奉哀家,尚且有几分真心......如今看来,倒真是哀家想岔了......什么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原来都是说着哄人的......一旦哀家给不了你好处了......便连这么一桩小事都不愿意答应哀家......”
和珅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地听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绝不会想到,太后原来也是装糊涂的一把好手,演技丝毫不比现代的老戏骨逊色。太后说这话时,声音依旧温和,就连埋怨指责也是温文尔雅的。但是这般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反倒更让和珅觉得膈应。
青年抬手抹了一把脸,既然太后执意如此,他也只好将脸皮撕破:“太后娘娘,我一直都将您当做德高望重的长辈,我也清楚您疼爱十二阿哥的心,可是太后娘娘,您为什么不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您在逃避什么?”
和珅问出这句话时,太后原本紧紧追逐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老人怔怔地看着紧闭的舷窗,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和珅的问话。
和珅见太后如此,便低声笑笑:“既然太后娘娘不愿意说,奴才便斗胆替您说一说吧。您之所以让我来领这份懿旨,既不是纪晓岚、钱沣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位大臣,也不是像宝奁姑姑这种,您十分亲近的侍女,是因为您知道,皇上对我,有着比对旁人更多的耐心和包容,您也清楚,我与皇上之间隐秘的关系,使得皇帝对我颇为看重,如此一来,一旦我将这份懿旨呈交皇上,这消息便会如同纸包不住的火,迅速传到众位阿哥和朝臣的耳朵里......”
太后仍旧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像是完全没将和珅的话听进去,然而浑浊的眼中,却仍旧有着藏不住的情绪波动。
“为了十二阿哥,您当真是将一切都打算好了。这份懿旨表面上看,是您的诏令,不得废后,也是您的意思,可是经我的手交上去,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谁都知道,论及皇后,就必然会牵涉到十二阿哥,论及十二阿哥,就必然牵涉立储之事。”和珅顿了顿,试图将脑海中的思绪理得更加顺一些。
“十二阿哥寄养在寿康宫,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我说句大不敬的话,要是您有个万一,十二阿哥就失去了他目前最重要的助力。虽然大清律明令禁止大臣与阿哥结党营私,可您心里清楚,现下朝中的众位大臣,除了少数真正没有站队以外,余下的都支持着不同的阿哥。十二阿哥虽为嫡子,但由于帝后交恶,连带着十二阿哥也不为皇上所看重,有多少朝臣支持十二阿哥,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您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太后的脸色本就奇差,如今一蹙眉,更是差到了极致,可她的心绪已经全然乱了,和珅就像有着透视眼,能够将她心底的想法逐一看破。
和珅没有给太后多少缓冲时间,他继续道:“您急切地想要替十二阿哥寻找新的助力,恰恰在此时,您发现了我能够左右皇帝的某些情绪,同时我身居要职,年纪尚轻,有足够的时间来支持十二阿哥,辅佐他到登上帝位的那一天。这份懿旨如果由我呈交给皇帝,消息传到各位阿哥的耳朵里,自然会认为我已经成为十二阿哥一方的助力,甚至就连皇上也会认为,我背着他成为了十二阿哥派系中的一员。如此一来,原来对我有拉拢之意的众位阿哥,自然会对我敬而远之,而皇上也会对我生出戒心,就算他对我感情再深,也会好好量度,一个时刻为他的帝位筹谋继承人的宠臣,究竟值得他付出多少真心。您这一道懿旨,既绝了我的后路,又让我与皇帝生了嫌隙,防止皇帝过于纵容我,而落下骂名,的的确确是道好旨意。”
听到这里,太后忽然哑声道:“够了......不要......再说了......”
和珅却神情恍惚,他看着手中的懿旨,惨笑道:“您之所以当着皇帝的面将我留下,就是料定了待我出去后,皇帝一定会严加追问,什么样的事情......值得太后弥留之际还顾念着......甚至放弃与亲生儿子的话别......到那个时候,皇帝必然会多方查证,懿旨的事就算我有意隐瞒,也躲不过皇帝追查的手段......”
太后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和珅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重敲打在她心上一般,她瘫软在了靠枕上,双眼无神,似是全然失去了希望。片刻后,却又突兀地笑起来,苍老低沉的笑声听得人心发颤:“和珅......你说的这些......都没错......可你能怎么办呢?只要你今日留下来了,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所有人都会猜忌,哀家究竟对你说了什么......除了将懿旨拿出来......你又能怎么办呢?”
和珅缓缓地抬起头,却诧异地发现,看起来干瘪消瘦的老人,眼角却淌下泪来:“和珅......哀家这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皇帝主意太正......他认定的事情......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哀家一早就说过......不求孙儿君临天下......只求他平安喜乐......这话说得轻巧......可谁又懂得,没有了哀家的庇护,母后又被贬斥......永璂就算依然是阿哥,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只有在这时,太后才流露出了女子的脆弱和无奈:“哀家虽然是女子,但自认还是会看人的......哀家的几个孙儿中,永璇志大才疏,永瑆文采有余,而刚劲不足,永琰纯孝乖巧,却又太优柔寡断......在这之中,只有永璂的性子最像他的阿玛,皇帝从小有哀家的庇护......而永璂......”
和珅敛目听着,即便到这个时候,太后仍竭尽全力地说服他,他听见太后道:“和珅......哀家知道以你揣摩人心的本事......连今日之事,你都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如若辅佐永璂非你所愿,这一道懿旨又岂能困住你......以你的聪慧机敏,如今的永璂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一个在宫中没有根基的阿哥.......何足为惧?”和珅心下巨震,为太后的坦诚。他又将那懿旨摊开,一列列白纸黑字,不知耗费了太后多少心血。
和珅知道,太后后头说得这些话,都是真真正正的心里话,就像老人说的,与其将今日之事,看作是太后对他的欺瞒,倒不如看作是一种考验,考验他是否真正值得太后托付永璂的未来。
永璂......
和珅的脑海中,滑过十二阿哥的面容,他总是不苟言笑,最初在大殿前看见他,还有些年少鲁莽的样子,如今倒是越发沉稳干练了。和珅曾认为,永璂的性子里,利落果决有余,而行事宽仁不足,但无可否认的是,果决干练,也是成为君王一个必不可少的特质。
太后今日所说的,有一点和珅不得不赞同,在弘历余下有可能即位的皇子中,永璂的确是最优秀的一个,也许和端慧太子相比,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不足之处,但如今弘历正直鼎盛,只要选定了继承人,仍有足够的时间去培养他。
和珅望着床榻上的老人,视线与太后撞个正着,那双迟钝的眼眸中所流露出来的渴盼,让和珅看得心酸。他强忍住鼻尖的酸意,轻声道:“我知道......您说的都是真心话......”
正是因为知道,太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亦可看作是老人最后的心愿,因而和珅才倍感无奈。太后明明知道,皇帝对永璂无甚好感,如果从皇上的意愿来说,诸位阿哥中,即位可能性最小的反倒是永璂。弘历又是那样强硬的性子,如果和珅拿出了这份懿旨,无异于强迫弘历做决定。皇后有懿旨的护佑,能够保住后位,永璂有皇后照拂,仍旧是皇后嫡子,只有他,正面撞上了弘历的怒火,就算二人关系特殊,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儿女情长都得靠后放,更何况和珅并没有忘记,他们仍有君臣之别,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太后试图保全了所有人,却唯独把他当做了牺牲品。太后被和珅眼中流露出的绝望与哀伤震住了,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阖上眼,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和珅.....哀家会记住的......你今日为了祖宗的社稷......为了永璂所做的一切......”和珅听见太后这样说:“其实......你不必如临大敌一般......哀家早就想过了......以皇上对你的情分,他必定不会将你如何的......你可是皇帝......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啊......”
和珅却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意,他回答道:“太后娘娘,我从来不屑于拿感情作为要挟爱人的筹码......和某今日收下这份懿旨,是因为您的诏命,也是因为我赏识十二阿哥的资质......”
太后闭着眼,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和珅等了片刻,心知不会再有回音,便将懿旨收好,起身退了出去......
门外,宝奁脸色发青地站着,见和珅出来,便急匆匆地看向他,和珅见她脸上还挂着泪痕,心下却生不出半点恻隐。今日这一场戏,宝奁在其中出了多少力,和珅是可以想见的。宝奁见他脸色微冷,便只能讪讪地移开了目光。
同样在门外等候的,还有此刻异常焦躁的弘历,他正来回踱着步子,见和珅出来,赶忙迎上去,握住和珅肩头的手力气极大:“皇额娘如何了?”
和珅摇了摇头,看着帝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最后猛地将他推开,闯进门中。太后倚靠在软枕上,阖着双目,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和珅在门外看着,心下忽然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可弘历却像是浑然不觉般,一步步地走到床榻边上,轻声唤道:“皇额娘......皇额娘......”
太后就像一尊泥塑般,一动也不动。
在暖烘烘的室内,弘历握住了太后的手,可太后并没有因为这一举动而睁开眼睛,也没有任何回握皇帝的动作。
和珅见状怔在了原地,明明上一刻,太后还和自己说着话,如今却已天人永隔。
和珅下意识地去看弘历的反应,只见他拼命想将那只僵硬的手握住,却全然不得要领,皇帝口中喃喃道:“不......不可能的......手明明是暖的......”
和珅很想告诉弘历,人死后的体温,就与室内的温度一样,因为屋里暖和,所以太后的体温也没有疾速下降。
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这样的话太理智,理智得让人觉得冷血。
眼泪从弘历的眼眶中滑落,皇帝还在执着地跟太后僵硬的手较着劲儿,却始终没有伸手去探太后的鼻息。
和珅走上前去,蹲在皇帝的身侧,轻声道:“皇上......太后娘娘走的时候,很安详,她与奴才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
见弘历没有反应,和珅又道:“太后娘娘还与我说起皇上小时候......”和珅脑中的思绪飞速转着,眼前的弘历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无论和珅怎么说、怎么做,他仍旧只是呆呆地坐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为了唤回弘历的神志,他情愿说些莫须有的话来哄他,果然弘历闻言,哑声问道:“太后都说朕什么了?”
“太后说,皇上小时候最是活泼好动,还喜欢打树上的蝉,爬到树上掏鸟蛋......”和珅依照自己儿时的记忆,挑些相近的编了,不想弘历却道:“皇额娘是真的老了......这些个弘昼才会做的事,怎么跑到朕的身上来了......”
和珅心道不好,刚想补救,就听弘历道:“和珅......你说皇额娘为什么不愿意见朕最后一面呢?”
和珅蹙眉道:“想必是太后娘娘不想皇上难过......因而才不与皇上告别的......”
弘历忽然转过脸,脸上的泪痕像细密的针一般刺痛着和珅的心:“可是......朕还是很难过......”
“皇额娘一生笃信佛祖,那些命妇大臣,不都口呼千岁么,和珅......你说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相信么?”
和珅知道,弘历已经陷入了一种偏执当中,他轻声道:“皇上......正是因为太后娘娘笃信佛祖,一生挂念天下苍生,善行远播,福泽深厚,因而去得很安详......眉目宁静......就如同睡着了一般......臣子们说这话的时候,心存的当然也是美好的祝愿,希望太后能够逢凶化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