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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终于余晖落尽,明月又起,江风徐徐,阿音抱着手站在船头,看向远处。
一天的暑气消尽,却有些凉意上来,水鸟时而掠过,激起一阵水花,阿音摸了摸手臂,正欲回船舱,却见叶临翘着脚坐在栏杆上看着她。
阿音上前,经过他身旁。
“果然还是有的吧……”他道。
阿音皱了眉,侧头去看他。
“是这个——”他笑看着她,指了指她的心口。
阿音冷眼看着他。
叶临又笑道:“果然是女人啊,还真是不能真的狠心呢,阿音,我有没有说过,你做的所有的事,最后痛苦的,也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呢?”
阿音轻哼一声,道:“哦……你想说什么?”
叶临笑着道:“自然是,朋友的忠告。”
阿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可不知道几时同你交了朋友。”
叶临故作惊吓,一脸为难地道:“难道,你不想同我成朋友,而是……对我……不不不,不行,我早已有了心上人,你也知道,我一向专情,真是对不住了——”
“无聊!”阿音真是不想同他多说,拂袖便要走开。
叶临却又笑着道:“唉……你我两年未见,也不问候问候,还真是令人寒心的很。”
阿音走了两步,却停下,扭头看向船舷之外,又看了眼叶临,道:“你……要走了?”
叶临看她神情,便猜出几分,忙道:“阿音,我有事要求明晔,可不敢将你拐带走,等改日他帮完我,我再来救你,啊!”
阿音无视他疯言疯语,道:“看来你还真是走投无路,求到明晔头上。”
“哈哈,人生在世,哪里没有点烦难之处,所以多多交些朋友,还是有些用处的。”叶临打着哈哈。
“哦?原来你又与明晔交了朋友了,真是令人……意外啊……”阿音讥讽道。
叶临大笑:“能与赵王当朋友,岂非我三生有幸?阿音,你也着实有些死脑筋,有了共同的好处,谁人都是——好朋友。”
阿音抱着手,靠着墙板冷笑。
叶临笑道:“不如我告诉你一件事,就当是……谢礼……”
阿音皱眉。
叶临靠近,轻声道:“那年,陆源要娶你,明晔准备了一所宅院,打算送与你,后来,你死了又活,还做了什么花夫人,他从建州回来,亲手烧了那房子……啧啧啧,可惜了那房子,连床都是请了最好的工匠做了三个月……我还从不见他失态成那般,全然不顾郑昭的军令,执意领兵去了廖水,把方国维逼得欲死不能。郑昭大怒,才逼他让出玉明洲,直到如今,他都不能收回……”
阿音慢慢收紧指甲。
“哈……哈……”叶临干笑两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哈哈……”
阿音紧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叶临退开三步远,笑着跳上栏杆,背着身向着滚滚江水中倒去——
片刻,便见昏暗的月光下,一叶小舟向着江岸飘去。
几声沉沉的脚步声传来,阿音抬头,明晔站在楼梯旁。
沉默许久,阿音开口道:“叶临……他从滇南而来?”
明晔点头,“嗯。”
阿音微吟:“难怪他身上有苗药的气味,所以,这事,有关滇南之乱?”
“是……西川王贺则并没有死,逃去了滇南,借口南诏王令招伏土民,铁桥卫司土官有个女儿暗通朝廷,欲压下叛乱,只是如今……事情却有些越来越有趣了……”明晔轻声道。
“呵呵,还真是叶临能做出的事情,想必那位土官的女儿,极是貌美……”阿音失笑摇头。
她一抬头,不妨对上明晔的目光,风灯昏沉,并不分明,她却想到叶临的话,心情再不平静,便移开目光,有些惆怅。
“我回房了……”阿音与他错身而过。
明晔看着她衣带随风,伸出手,飘带从指尖滑落。
阿音顿下脚步,却也只是一息,便又加快速度离开,如逃一般,一阵风进了房内,关上房门,便颓然坐地。
我还从不见他失态成那般……他从建州回来,亲手烧了那房子……
阿音垂下眼,流下两行泪。
似乎一切,都错了……
错了吗?陆源看着手中枯萎的玫瑰片片落去……
这炎夏还真是令人心烦气躁,就算是今晨新换的插花,不到午时,就已经枯了半边。
“来人。”
衡秋进门,躬身侍立。
“将这花扔出去。”他指着那一盆散落满地碎红的玫瑰。
衡秋应是,忙端起花出门。
“等等——”陆源盯着那花,小巧嫣红,芬芳馥郁,皱眉道:“谁人的主意?几时会有人送花来书房?”
衡秋回道:“这几日,夫人请了李姑娘照管花房,应是李姑娘遣人送来的。”
“呵……”陆源仰头,一脸烦郁地揉了揉眉心,“出去吧,再不要送来。”
“是。”衡秋应了又出门。
孟介与他错身进门,见陆源的面色不好,便低头站立一旁。
陆源晃了晃头,道:“说吧,什么进展?”
孟介回禀道:“宋世俊见了马老板,被他说动,已经前往龙潭视察。”
陆源撑着头半晌,便轻声一笑:“宋世俊一片雄心想取世子而代之,这么好的机会,怎会错过?龙潭的铜山铜矿,可是值钱的很呐。”
孟介有些担忧道:“若是宋振察觉……”
“如今他可管不上这些……滇南那边……呵……”陆源深深地叹出口气,“果然是叶临?”
“是。”孟介答道:“他从横川换了船,沿着运HB上,算算时日,应当赶上了赵王的船。”
“哼,明晔也要插手了么?看来,滇南的这场乱,还真是把什么蛇虫虎豹都引了出来。”陆源想了想,道:“我倒是想看看,贺则还能玩出什么花样,真是没想到啊,竟然还能活着逃出去……孟介,你说,他没有人相帮,能有瞒天过海一路跑到滇南?”
“公子的意思是?”孟介问道。
陆源道:“不如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可是老太爷那边。”孟介有些忧虑。
陆源皱眉,摇头道:“祖父是不是向你们打听她了?”
孟介沉默点头。
“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去吧,我若是拦着,估计又要多心了,孟介,我很……”陆源有些丧气地垂下手,“你去安排吧。”
“是。”孟介应诺,欲退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陆源,陆源一脸疲倦,他却终是无言。
江水滔滔,艳阳如火。
阿音盯着如碎金铺洒的江面,又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她最近只会叹气了。
应该只是累了吧……怎会如此的疲累,仿佛因为这般倦怠的精神,使得那些曾经强烈的情绪都谈去了许多,不管是爱憎,还是怨愤,都已经教她提不起精神。
她起身,推开舱门,门外不远处,明晔站在甲板上同一人说着什么话,似听见声音,他转头看来,阿音又合上门扇。
“是,属下明白。”
明晔便摆摆手,那从人退去。
他只是看了一眼那紧闭的舱门,又抬步回了自己的房间。
阿音听着脚步声一声一声,最后消失不见,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却没有心思再出门,只是又坐回窗前,依旧看着江面。
江风徐徐,凌乱着她的额发,她皱着眉,想了想,起身去翻一旁妆台上的历书。
已经过了七天了,七天,她又有些烦躁地踱步。
七天……她仿佛觉得已经落入了一场泥泞的境地,充满了无助和无奈,怎会如此?
似乎从一开始,面对明晔,她的计策和手段,都显得那样微弱可笑,她依旧是那个除了愤怒便一无是处的庄明音……
阿音丧气地坐下,将手撑着头,满脑乱麻纷纷。
日色渐渐西斜,一片金红中,楼船靠在一处热闹的码头,阿音已经听见有人守在门口的声响,连窗外都隐着守卫,她手段有限,根本不能出去,索性便半躺在床上休息,渐渐地,眼皮有些沉重,她便睡去。
只是,这一觉并不安稳,码头的力夫的喝喊、甲板上走动声,小贩的叫卖声,阿音不时醒来,又不时睡去,迷迷糊糊之时,天色已经暗沉。
她忽然猛地惊醒,抬头看向窗外,红灯的灯光穿过窗纸,照亮窗台一片。
“咯吱”一声,婢女进门,提灯的光亮与食物的香气一并冲进来,阿音闻着夹杂的水汽,忍不住打了喷嚏。
“姑娘?身体不适吗?”婢女忙问道。
阿音摇头,听着依旧熙熙攘攘的人声,问道:“怎地还停着?”
两名婢女一人摆设食物,一人去点亮灯烛,道:“清州刺史奉宴与大王,大王不好推辞。”
阿音依旧凝眉,“不好推辞?”她细声重复,又问道:“刺史何人?”
两婢答道:“姓方,叫什么方金鱼?”
“方瑾瑜。”阿音道。
“啊,是,婢子胡乱听了一声,并不清楚,还是姑娘明白。”婢女笑道。
阿音有些厌恶地皱眉,方瑾瑜曾是郑昭手下的书吏,品行奸猾,极善趋利避害,他堂而皇之的宴请明晔,便是郑昭的意思,明晔一路大摇大摆的来了江南又走,并没有隐匿的意思,那么……表示郑昭也知道她在明晔的船上了。
这可一点都不有趣,他到底什么意思?
对着满桌的佳肴,阿音却有些食之无味,她咬着筷子发呆。
楼上忽地传来一阵女人的笑声,便有歌起,却是江北小调,颇为动人。
阿音一下一下地吃着饭食,楼上的歌声越发穿云裂帛,阿音扫了一眼放在角落的旧琵琶,坏了音,还未曾修好,她想了想,看着侍立一旁的婢女。
婢女见她注视,忙道:“姑娘有吩咐?”
阿音招了招手,道:“你们二人过来。”
“是。”两人趋前,恭立听取吩咐,阿音忽地出手,一手砍昏了那穿绿衣的,这两名婢女本是明晔为看守她而设,皆有功夫,那着绿衣的一时不察着了道,另外那穿粉裙的立刻反应过来,欲奔出门。
阿音怎能放过这么好机会,她早便留了后手,一手扔出去一只小碟,击打在粉裙婢女后颈,这丫头也应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