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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琬任她盯了会儿,才说道:“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到点子上,许夫人当年带着窦谌去见兰嫔,究竟抱的什么心思?窦谌又为什么从未在世人跟前露面?”
窦夫人缓缓抬起头,目光却依然望着地下,“你听我往下说,自然就明白了。”
“他告诉我,原来老太爷的原配夫人其实并不是没有生育过,而是曾经生下过一个儿子,叫做窦谌,窦询就是窦谌的儿子,是他的亲侄儿!
“我乍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反应也和你一样,充满了不可思议。因为在我看来,儿子就是儿子,孙子就是孙子,又岂有把孙子充作儿子养的道理?我当时除了惊疑,还有些愤怒。这太超出我的想象了,我开始在想窦家究竟是户什么样的人家,为什么我的父母会把我嫁到这样的人家来?
“我五味杂陈,而我们老爷接下来说的话,却更加令我吃惊了。”
说到这里,她问谢琬道:“你只知道徽州许家是大家,那你知不知道,皇上登基之后第一次选秀时,范围仅限在文官圈子之内的事?”
谢琬抿唇,摇摇头。
四十多年前的事,她无从知道,而这些年她也没有闲心去打听这些久远的事情。
不过按照本朝惯例,宗室婚配包括皇帝选后妃,秀女们家中的地位都不会很高,就算有身份高的,也通常都是与权要无干的衙门主事,比如说郑侧妃的娘家郑府,虽然郑铎当时是二品大员,但他不涉及机密内的政务,所以还是合乎规矩的。
而太子妃就有些逾制了,当然这是孝懿皇后临终前的遗命,二来从开国到如今过了这么多代,这些规矩上还是有所松动的。所以皇帝当时如果硬要反对这门婚事,太子也无可奈何。
这是太祖为了防止后戚坐大乱政而定下的规矩。
可是虽然家世背景不必很高,却不表示不能没有底蕴,首先,候选为后妃的秀女家中必然要是家世清明的,在朝为官的,而且往上数几代都没有过犯罪记录什么的,总而言之,像徵州许家这样的世家,是很符合条件的。
“这些,都是我们老太爷当年说出来的。”
窦夫人接着开了口,“许家当时是许夫人的父亲许祟担任宗主,许祟那会儿在国子监担任祭酒,许老夫人美名在外,在京师还是很有几分名气的。
“当年新皇登基不过一年,皇上也不过十六七岁,按说为了平衡后宫,文武官家的闺秀都要挑几个,可是不知怎地,那批秀女全都是文官。而里头不但有宣惠皇后,后来的孝懿皇后,兰嫔,还有我们的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
这倒让人大出意外。谢琬不由得吐出声来。
窦夫人看着地下,说道:“许家当时与兰嫔的娘家庞家都住在虎丘坊,打小就认识的,算是手帕交。兰嫔此人据说心机很深,平时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她是最寡语的一个人,可是一旦有着利益冲突,她不分亲疏一律都要扎你一扎。
“别的姑娘都不大与她往来。可许老夫人知道她性子,因而不与她计较。她有她自己的打算,打小在一起玩玩闹闹没什么,就是再好将来不还是会要各自嫁人?所以她看得开。她看得开还有个缘故,那时候她暗中跟我们老太爷已然私心暗许。
“庞家跟霍家不怎么往来,我们老爷子那会儿跟霍达情同手足,也不与庞家往来。如果许老夫人嫁到窦家,那么自然也就与庞家疏远了。
“可是没想到,她还没等到窦家来提亲,宫里就下旨让她准备进宫了。
“那会儿皇上也是很英武出众的,头批进宫的秀女们就是不封后也一定会有个内命妇的诰封,可以想像,那批秀女对于这次的选秀多么期待和热衷。可是这对于一个有心上人的姑娘来说,却等同于噩耗。”
“我们老太爷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十分着急,那会儿都才十多岁的少年,他按捺不住,暗地里去找许老夫人,两人偷偷在府外对哭了一夜,而后私订了终身,竟然意欲以这种方式来阻止进宫。
“显然他们太天真了,就算老夫人那会儿已非完壁,就算他们主动跪在了许父面前,这也不能成为不进宫的理由。宫里一旦将你列为了候选人,你就等于是半个皇帝的女人了。许老夫人和我们老太爷不懂事,许祟作为父亲,却不能不懂事。
“而尽管他恨死了我们老太爷,却连打他出出气都不能,因为窦家的大少爷若是被许家人打了,必然会有人打听因由的。许祟来找了我们的曾祖,共同商量这件事情。最后,终于拿出个不是主意的主意,买通宫里验身的嬷嬷,说是许老夫人有着生育上的隐疾,达不到标准。
“其实这事并不是绝对无风险,可是偏巧那个时候,皇帝已然心仪于宣惠皇后,多个人进宫少个进宫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因而对于这件事情也就不曾追究。
“窦许两家都松了口气,在册封完之后就禀明了皇上,选吉日成了婚。皇上那会儿也曾疑惑窦家为何娶许氏来着,不过因为许祟在朝中还算德高望重,窦家也假称是仰慕许家的家风声第,许祟请了交好的几位老臣说合了说合,面上做得圆滑,因而倒也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
“半年后,许老夫人就有了身孕。”
谢琬随着她的诉说沉浸在了故事里,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由跟着咯噔一沉。
以生育艰难的理由躲避选秀,结果成亲半年就有了孕,这可是欺君大罪!而且从当时的局势推测起来,皇帝登基不久,正是赶在大肆立威的时候,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姑息的,否则皇威何在?
“这么说,窦家自身难保的意思就在这里?”她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来,顺着地毯边沿踱步,“这件事霍家知不知道?”
“知道,怎么不知道?”窦夫人微哼了声,“只不过当时窦家以为他们不知道罢了。霍达与我们老太爷堪称当时最好的兄弟,可是论起心机,我们老太爷又岂能比得上他这自小就被严格培养的护国公世子?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通了人事,我们老太爷神思恍惚地在他面前出现了几回,他就猜出来了。”
谢琬沉吟片刻,点点头,“后来呢?”
窦夫人将桌上的残茶一饮而尽,咽下道:“其实从老夫人过门之日起。大家就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她是个健康的女子,不可能终生都不怀孕,可是如果有孕的话,宫里必然追究。于是那会儿我们曾祖就托霍家上宫里请太医医治。那会儿窦家还不如现在的景况,是没有资格请太医出诊的。
“霍达倒也不不问什么,依时依刻地帮着传话。太医虽能治病,却看不得女子真身,所以要瞒住这层倒不大难。
“大家的意思本是等装得一两年过后,等时间上有了缓冲,模样也渐渐装得像了,然后再来行传承之事,可是谁也挡不住意外的发生,许老夫人一直服着的避子汤,居然让人做了手脚,对方以为是求子的良药,不愿她有子,所以给悄悄换了,结果没两个月,孩子就上身了。”
谢琬听到这里不由愕然,“是谁做的手脚?”
窦夫人看着她:“我们老太爷的庶弟媳。也是因为这件事,曾祖过世后一分家,旁支的人若是没有官籍的,就都回祖籍去了。”
谢琬讷然无语。
怪不得不见窦谨有叔伯兄弟什么的在京。
“自己的亲骨肉,自然舍不得打掉,于是,窦老太爷就决定让妻子把他生下来,是吗?”她执起壶来,给窦夫人的杯子里添了点热茶。
“这是自然。”窦夫人望着杯里升起的氤氲,“发现有孕的那天,是府里的家医看的,看完之后,当天夜里就失踪了。后来我想,这人多半是让老太爷给杀人,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把秘密泄露出去。除了老太爷和许老夫人,便只有许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和当时的曾祖知道。
“曾祖闻讯之后去到许家,许祟当机立下,以身染疾病为由辞官归隐回到徽州。而同时这边老太爷和老夫人则演了出戏,在怀孕将近四个月的某日,二人大吵了一架,许老夫人打起包袱与心腹嬷嬷去了徽州。
“许老夫人一去就是八九个月,我们老太爷甚至被人背地里讥笑,可是就算是讥笑也好过抄家灭族,九个月很快过去,许老夫人也‘消气’回了京师。”
说到这里她声音已有些微哑,低头啜了口茶润喉,又啜一口。谢琬执壶添茶,仿佛这是在王府,是她自己的家。
“那么,孩子就留在徽州?”她放下壶来,问道。
窦夫人点头:“孩子留在徽州,以许家表少爷的名义一直到两岁。这期间老太爷和老夫人常去徽州,那会儿自有曾祖和曾祖夫人对外掩护,这层倒是不必顾虑。而让他们感到担忧的是,孩子生下来了,又该如何堂堂正正的认祖归宗?
“这是窦家的长房长孙,将来是要为窦家支撑起门面来的,他是老太爷和元配夫人的嫡长子,如果不能以本名立世,他们做父母的也于心不忍。为这件事,曾祖也曾去过徽州两回,特地商议决策。可是商议来商议去,却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宫里这层。”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