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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扇匣中的这柄扇子恰是芳菲huā费心思最多的兰huā扇。
扇面上的莲瓣兰为兰中精品,芳菲用色大胆,只见那叶片色如碧玉,huā朵娇若玉雕,都是十几种线有深入浅,细细密密排开,才成就了它。
周粟乔盯着手中团扇,确切的说,是盯着上面那首小令目不转睛。爱恋中的少女,多半只有定情信物才能引她这样激动痴迷。
芳菲借着饮茶的动作,暗暗往门口窥探,文鸢和紫英被那个叫白果的小丫头拉了去玩,门外都是周粟乔的人,此刻这番话若传出去,引来周夫人怒火,她闵芳菲就是主凶。
“表姐,会不会是你瞧错了?天底下字迹相似者不知多少,大哥哥也时常练各家名帖。我听说,大哥哥与佟公子往来亲密,二人笔迹相仿......也在情理之中。”
周粟乔护着团扇,斩钉截铁的摇头:“四妹妹不是外人,我说了也无妨。当年佟家伯父还健在,我们两家极好。佟家伯父时常带了鹤轩哥哥来我们府里玩。我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嫌猜。鹤轩哥哥的字我从小便熟悉,断不会弄混。可见......”
周粟乔说到此处时,已经是泪水涟涟:“可见他心里还惦记着我,借这把扇子来打听我的消息。”
芳菲心里没有来一阵烦躁。
明明就是自己分线穿针,绣了整整两个月。才得那扇子,怎么到了周表姐口中,却成了她和佟鹤轩相思的定情之物?
芳菲语气有些僵硬:“表姐既然还有情,那就禀明了姑妈。姑妈心疼表姐。视表姐为掌上明珠,想必就不会再百般阻挠这大好的姻缘。”
周粟乔或许没听出芳菲话语里的讥讽,只是苦笑:“我的好妹妹,怪不得你,你年纪还小,哪里知道长辈们的心思?”
芳菲淡淡一笑:“这也没什么不好猜的。姑妈既然不同意。也是因为周家就表姐一个女儿,心里舍不得,又嫌弃佟家寒门出身,要另谋出路,给表姐找个更妥当的人家,倒也合情合理。”
周粟乔被说的脸蛋一阵红一阵白,良久,才道:“我埋怨母亲这般短视,却也是无可奈何!四妹妹,今日请四妹妹来。我有一事相求。”
芳菲大约猜到几分,只道:“若是我力所能及,表妹绝不推卸。”
周粟乔喜出望外,她还值当闵芳菲听了自己那些往事,要一口回绝呢!
“鹤轩哥哥家境平寒,为我奔波百里来到富春。恐怕早就是捉襟见肘。秋闱在即,我偷偷攒了些许银两和首饰,请四妹妹想个法子,帮我转交给鹤轩哥哥。”
周粟乔起身,将偷偷藏在柜中的包裹取了出来,打开与芳菲瞧:“这三百银子碎银子都是我攒下来的月钱,这几样首饰都是早年间外面人送的,款式虽老,放在当铺里,也值一二百银子。四妹妹是淳善之人。请看在我一番苦心的份儿上,帮我和鹤轩哥哥这个忙吧!”
三百两银子都是碎小的银角子,或是二两,或是四两,重量不一。新旧也略有不同,瞧着倒真像是常年积攒下来的东西。那几副首饰,金子也乌了,宝石也不鲜亮,唯独可取之处便是重量尚可。
当着周粟乔的面,芳菲迟疑半晌,才毅然道:“表姐重情重义,我愿尽全力助表姐一臂之力。只是你预备的包袱太大,我若贸然拿出去,必然引起姑妈怀疑。不如这样,明儿大厨房送早饭过来,表姐将这些碎银子塞在食盒里,叫人夹带出去。”
“表妹此话当真?”周粟乔惊喜交加,拉着芳菲不肯撒手。
芳菲笑道:“我既答应表姐,就不会打诳语。不过......”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件老旧首饰上“金银玉钗目标明显,万一被抓住,也不好解释。”
她愿意帮忙是一回事,可将自己陷进去却是另外一回事。
这位周表姐看着是心地善良,苦情可怜,可究竟是不是包藏祸心,专门要害自己却是两说。银子上没有烙印,即便是被发现,也是追查无主。
周粟乔连连点头:“瞧我这脑子,竟没想到这一点。幸亏是表妹提点着我。”想到自己的处境,周粟乔不禁暗自垂泪:“母亲每日叫人紧盯着我,唯恐我和鹤轩哥哥联络。要不是三表姐出了这好主意,引荐了四妹妹,我还没头绪苦熬呢!”
“这么说来,表姐之前见过三姐姐?”
周粟乔怕引起误会,忙道:“表妹别多心,是我央求了三表姐,她才肯帮忙。三表姐是个好人,她知道我和鹤轩哥哥的事情后,替我难过许久。三表姐说,四妹妹是个有本事的人,求任何人也不如求四妹妹。”
芳菲冷笑:“三姐还真是高看了我!”
周粟乔一听这话音,似有不对,忙问是何缘故。
“表姐也不用问,咱们暂且一试。”芳菲道:“你傍晚便将咱们想的主意告诉三姐,看她是什么态度。等明儿大厨房来人的时,暂且先别放银子,只弄个假包丢在食盒里。”
周粟乔闻言干笑:“四妹妹多虑了,三表姐......”
“表姐和三姐姐相处时日短,偏听偏信也有可能。我不是在表姐面前诋毁三姐姐。她是否光明磊落,见了便知分晓。”
周粟乔只能答应,陪着芳菲又坐了小片刻,等雨势稍停,她亲自送了芳菲出雨huā台。
到傍晚,芳菲的“眼线”传来消息,三姑娘果然去了雨huā台。而且驻留许久。芳菲听后一笑,悄悄叫来靖童,在其耳边低语数句。
靖童一面听一面点头:“姑娘只管坐等,我这便去和宫妈妈商量。”靖童跺跺自己一双红绣鞋。语带不屑:“三姑娘安安分分也就罢了,若真是要耍阴谋诡计,咱们定要羞的她下不来台。”
送走胸有成竹的靖童,芳菲独坐在矮榻上,手中捧了肉团子未完工的新衣裳,脑海里还在不停回想着周粟乔与自己说的话。
与佟鹤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哎呦,姑娘!你怎么把两条袖口缝在了一处?”文鸢不知几时进来,却见自家姑娘手里的活计成了织在一起的软面条,不由得笑起来:“这可叫咱们肉团子怎么穿呦!”
芳菲脸色窘然,忙道:“瞧我只顾着想事儿,倒糊涂了!”
“姑娘想什么想的入迷?难道还在为表姑娘的事情烦心?你不喜欢揽这个差事,推辞了就是。表姑娘本就有些强人所难,咱们不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芳菲摇头:“倒也不是这件事。我是在想......表姐说她和佟公子两情相悦,你说这话有几分可信?”
文鸢心下一动。忙半遮掩了房门,快步来至芳菲身边,低声问道:“莫非姑娘对那个佟公子有好感?我早瞧了出来,在京河庄子上的时候,咱们大少爷就有意无意的要撮合姑娘和佟公子。”
芳菲脸色绯红,推了她一把:“口无遮拦的丫头。连我也敢调侃。”
“好姑娘,我说的句句都是真心。”文鸢摊了两手辩解清白:“别看姑娘在大少爷面前把那位佟公子数落的体无完肤,但我最了解你,姑娘心里多半还是赏识他的才华。”
芳菲啐道:“你知道哪个是有才华的?”
“奴婢当然不知道,奴婢知道的是姑娘的眼光素来奇准。你当初就说,此人才学远在大少爷之上,我想就该是这样。不然以大少爷的心气儿,怎么可能那样礼遇佟公子?”
芳菲摆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人。等帮过表姑娘,估计咱们和这人也就再无关系了。你或许没听见表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俩感情虽好,但缘分已尽。说起来,这位表姑娘还真是个能折腾的人,换了是咱们府里任意一位小姐,敢做这样的事情。老太太非打断她的腿。”
文鸢见芳菲说的严重,也就不再敢提下面的话。
到了第二天,老太太见周粟乔一夜未好睡,熬的小脸泛着蜡黄色,于是特意嘱咐大厨房宫妈妈,叫给表小姐炖一品红枣益气补血汤送去雨huā台。宫妈妈不假他人之手,亲自选枣,去核,筛糖,熬羹,足将这品汤炖的甜软香烂,才用白瓷梅huā式炖盅盛了。
宫妈妈擦干净留在炖盅上的汤渍,低声叮嘱送食盒的媳妇:“怎么做,四姑娘已经交代过,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来。记着学会灵机应变!”
那媳妇忙点头:“妈妈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除了宫妈妈和这媳妇,并没有人留意到,今天放炖盅的食盒比寻常食盒要足足高出一截。
早晨是大厨房最忙碌的时候,宫妈妈来不及再交代什么,焦恩堂,颐心堂来催早饭的丫鬟就将门口堵的满满当当,四处尽是忙碌景象。宫妈妈只在匆忙中瞥了一眼,那媳妇暗中点头,领了两人,悄无声息的往雨huā台来。
且说闵芳苓早派遣心腹丫鬟萍鹿埋伏在雨huā台附近,大厨房的人一进去,眼线便立即跑来和闵芳苓通风报信。
“姑娘,这可是逮住四姑娘的好机会。”
闵芳苓却没有将萍鹿的话放在心中,而是坚定的摇头:“我和表妹走的亲近,闵芳菲不会不怀疑我。料想,这次只是闵芳菲声东击西,试探我。”
曾记否,在雨huā台联诗,闵芳菲给她吃的那一记教训,闵芳苓至今铭记在心。为了上一次,闵芳蕤在人前失了颜面,已经暗恼许久,所以这一回,闵芳苓隐隐下定决心,要一击必中。
萍鹿点头答应着去了。半个时辰后才回来复命:“就像姑娘猜的,四姑娘是虚张声势。我按照姑娘吩咐,一直缀在送食盒娘子的后面。出了雨huā台一直跟进大厨房,趁人不备,奴婢悄悄打开了食盒瞧,根本没有夹带东西。”
闵芳苓心满意足,露出满意的笑容:“我还当闵芳菲有什么样的本事呢!原来也不过如此。走,咱们去瞧瞧二姐。这种出风头的机会,若是不留给二姐......她知道,今后必定埋怨我!”
闵芳苓心中已经是稳操胜券之意在心,殊不知,周粟乔那三百两碎银子根本没走大厨房这条路线,已经悄悄在二门婆子手里偷渡出了闵府。
原来,宫妈妈在府外另有宅子,此刻,那三百两原封不动,一文不少的摆在了佟鹤轩面前。
“我们四姑娘心肠最软,明明知道这件事不妥,却还是没有回绝表小姐。”宫妈妈笑盈盈看着眼前的翩翩公子:“假托了我们大少爷的名义来请佟公子,也是怕佟公子不肯来,哪里有冒犯之处,公子多担待些。”
其实,早在两日前,佟鹤轩就收到一封来自闵云泽的求救书信。信中请佟鹤轩在今天未时抵达闵府外长街的三家胡同。
佟鹤轩与闵云泽书信往来多次,初步断定那信是闵云泽亲笔。朋友有难,岂有不帮之理?所以才有了今日佟鹤轩与宫妈妈对坐的场面。
佟鹤轩面无表情的盯着桌案上的银子包裹,良久,才道:“劳烦这位嬷嬷,请将银子送还回去。更请嬷嬷转告周家小姐,我佟鹤轩从不做逼人就范的事情。既然周家不肯履行当年约定,就请周夫人去晖南亲自解除婚契。”
宫妈妈笑的灿若春huā:“哎呦,这可就难为老身了!佟公子许是不知道,周小姐那样的人物,岂是我一个灶上嬷嬷能参见的?况且......”
宫妈妈话音一转:“四姑娘为帮这一次已经冒了风险,府里多的是小人盯着四姑娘,就为捉她的短儿。公子说把钱还回去?怎么还?”
佟鹤轩见对方话语颇冲,且字字句句都在维护闵四小姐,不由得一笑:“我和四姑娘有数面之缘,看得出,她是个有主意的。这钱暂请宫妈妈代为保管,我另写一封书信,向周小姐说明。至于将来这些银子何去何从,我佟鹤轩不敢惦记。”
宫妈妈心中不喜,觉得这个书生好啰嗦,人也不爽利。于是沉下脸不复刚刚的热情,只命外面买的小丫头取来笔墨,冷眼瞧佟鹤轩挥墨。
不大会儿,宫妈妈的眼神便有些不同。她不认字,但瞧得出,眼前这位佟公子书法极好,比她那个刚启蒙进学的孙子不知强了几百倍。
宫妈妈遂又换上笑脸:“说来,周小姐也是情深意重,佟公子大可以等到金榜题名时,再去和周夫人提亲。”
佟鹤轩笑而不语。
外面少有人知道。
如今闵家都只当是佟家把持着婚约,不肯退婚。实际上恰恰相反,是周夫人贪得无厌,明明是周家想要悔婚,可又惧怕损毁周粟乔的名声,所以暗暗叫人来与佟家商议,让佟家声称佟鹤轩行为不端,不堪匹配周家娇娥。
佟家在晖南并非世家望族,但族中远亲颇多。
佟鹤轩早年丧父,是寡母将她拉扯大,更靠着微薄田产供佟鹤轩念书。
佟家族人为巴结周县令,企图造谣,谎称佟鹤轩不孝。
佟母深知,一旦儿子背负上了不孝的罪名,今后就算中了状元,朝廷也决不肯启用他。
佟母心中不服,更是一时糊涂,当着晖南半城老少的面前,一头撞死在贞节牌坊前,就为向大伙明示族中人是怎么旗鼓他孤儿寡母的。
从此以后,佟鹤轩与佟家族老少结下血海深仇。
这也是他出走晖南的重要原因。
可追其原因,周夫人才是罪孽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