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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她和他一起离开洛阳？
从来没有一个人，或者应该说是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用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她和他一起离开。
即使明明是一种征求的语气，可是在他的眼里，姜颐却是看见了不可一世的霸道。
剑眉凛冽，锋芒毕露。他的眸色深沉，艳红色的烛光在他的眼里，燃成了一片火海。
他太炙热，将姜颐心中的冰化成了水。
可是，冰块成了水，它又应该如何存在呢？
姜颐深深地望着他，曹操的瞳眸颜色很深，就像是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水，亦或者是一片没有彼岸的黑海。她望着他眼中的黑色，忽地就笑了。
红唇弯弯，浅笑盈盈，她本就是个绝世无双的美人，此刻扬眉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可是，一滴清泪却是从眼角缓缓溢出。
那滴泪，在她素净的脸上滑出一条蜿蜒的曲线。
一点一滴，坠入了他墨黑色的心河。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他却爱上了素白的初衷。
静静的望着她滑至嘴角的泪水，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苦苦追寻的万里江山，千秋霸业，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果是她，就算要用整个天下来换，他也愿意。
一开始的喜欢，从这一刻开始，便酝酿成了最浓烈的爱。
如果说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有一个非她不依的理由。那么，他爱上她的原因，便是迷上她这一刻悲伤却又恬美的眼神。
那是一种沉入骨底的痛，让她连笑，都显得那么悲哀。
“离开吗？”姜颐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迷茫的询问，她的眼睛盯着曹操，好像希望他可以给自己一个答案一般。
如果离开，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看到汉王室的凋败？
如果和他走，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给吕布再带来麻烦？
如果消失，是不是就可以让董卓停下疯狂的报复手段……
她可以想到无数个离开的理由，却想不出一个自己可以留下的借口……可是，即使是这样，她还是不能走。
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命运，而属于她的宿命，便是与这四方宫墙，荣辱与共，生死相随。
“趁着董卓还没有下令封锁城门，你快走吧！若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姜颐将视线挪开，不愿再看他眼中的希望。
因为再多看一眼，她便感觉到自己多一分的残忍。
她不愿伤害任何人，却将灾难带到身边每一个人的身上。她不愿意伤害良辰，却将良辰推向绝路；她不愿伤害美景，却让美景生死不明；她不愿伤害吕布，却让他进退两难，她不愿伤害曹操，却还是看见了他的难过……
她想保护的，一个都没有守住；她不想伤害的，偏偏因她遍体鳞伤。
她真的欠下了太多了，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办法偿还。
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个巨大的弧线，姜颐转过身，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是紧接着，姜颐的手腕便被人紧紧地握住，她惊愕的转过头，却意外地看见了曹操眼中无法掩饰的失落。
在她的眼里和心里，曹操一直都是一个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藏了太多她看不懂的神秘与深奥，可是此刻，他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让人窥见他心底的秘密。
聪明如姜颐者，又怎么会不懂！
姜颐没有说话，曹操却是缓缓地抬起自己的脸，低垂在脸颊两侧的发丝无风自荡，烛光将他俩的身影投在雪白的墙壁上，一瞬间，便烙刻成了唯美无双的映画。
郎才女貌，正是印证了那一句——佳偶天成。
如同刀刻般坚硬的脸庞，在这火红的烛光映照下，竟显得那般孤寂和落寞。他的一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眼前眉目倾城的女子，手上不由得加大了力道。
最怕，还来不及拥有，便就此失去。
最怕，此刻近在咫尺，下一刻，便诀别天涯。
他的发丝轻轻的拂过她的脸，就像是情人之间最温柔的抚摸，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缠绵。被他紧握着的手腕就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熨烫一般，痛彻心扉。
时间在他们彼此的双眼中缓缓流失，可是他们却是静静的望着对方，没有人愿意先开口打破这满室的寂静。
他的眼神坚定如斯，她的眉眼亦是带着决绝。
没有人愿意先开口，他们互相用沉默来面对着彼此。满室的空气似乎都慢慢的凝固在一起，时间也如同静止了一般……
沉默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砝码，最先开口的那一个，就注定会是妥协的那一个。
“告诉我，为什么？”终于，有人打破了这满室的沉默，曹操缓缓的开口，紧扣着她的手却一点一点的慢慢松开，终于，他的手完全的离开她的，压抑在心里的炙热感也慢慢的散去，可是，她却感觉到一种噬骨的痛在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她的心脉。
她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尖利的指甲扎入掌心，可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感，只是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来回拉扯着一般，让她痛不欲生。
“告诉我，为什么？”曹操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带着执迷的顽固。他望着眼前这个眉眼低垂的女子，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压抑感，那种感觉在他全身来回窜动，让他的心变得莫名的难受与酸涩。
冷漠如他，从来不知道，心里的难过竟会这般的疼痛。
心里的情绪太多，姜颐低垂着头沉默了很久，终于，她慢慢的抬起头，一双还挂着泪珠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
望着这样的她，曹操的心里一紧，那痛又一次的蔓延开来。
“因为……这里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东西。”她一字一顿，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放不下处在艰难险境中的母后与弟弟；她放不下风雨飘摇的大汉王室；她放不下对父皇的承诺，还有这汉王宫里万千无辜的性命……
她背负了太多太多，就注定了她无法任性的离开。
即使彷徨，难过，可是她还是站直了身子，挺拔的甚至有些僵硬的身体，让她看起来那样的遥远和冷漠。
“你以为自己留在这里可以改变些什么吗？”曹操望着这样的她，不知是该骂她愚蠢，还是该骂她无知。“你明明知道，董卓针对的只是你一个人，你留在这里，只会让你想要保护的那些人承受着更多的苦难，你自以为是的患难与共，只不过是愚蠢的全军覆没。”他字字残忍，却是说出了最诚实的事实。
姜颐的身形一怔，但她还是挺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也许对你而言，我的做法是最最愚蠢的，可是对我来说，这却是我唯一能做的。”她的眼角还带着泪，嘴角却是扬起了微笑。
是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可是她却完全可以承受住本来就属于自己的苦难。对她来说，只要不再牵扯到身边的人，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你自己呢？”听到她这样说的曹操，怒不可遏，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蠢到极点，她以为自己是什么，是神吗？她以为自己可以拯救的了每一个人吗？
就算她不逃，就算她成功的保护着自己的亲人不受到董卓的迁怒，可是她自己呢？谁还能护着她？
明明只是一个女子，却偏偏想要扛起万千男子都承担不起的重担。曹操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太过痴傻，还是太过善良？
“今天若是吕布来晚了一步，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活着说着这么大义的话来吗？”曹操开口，嘴角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想要保护别人，可是你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姜颐望着对自己投以嘲弄笑容的曹操，却是浅浅的笑了，眼神轻柔，皓齿轻启：“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此次，我既然能保住性命，你又怎么知道，下一次，我不会安然无恙？”
她就这样，用一种淡然到极致的声音缓缓开口。
好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曹操望着她，似乎想要看清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人。
娥眉淡扫，眸光四溢，她太美，美到极致，终是不幸。
曹操笑了，他的眉目深沉，本来就是个极其严谨的人，此刻笑了，却多了一份超脱的风雅，他对着姜颐开口道：“你意已决，我多说无益。洛阳成为众矢之的，已是必然。孟德告辞，望卿珍重。”
这一次，他没有再唤她的公主之名。
一步一步，他向着殿门的方向离去，地上的影子脱得长长的，姜颐望着那抹黑色，低了低眼，又再一次抬起来。
他正要离开之时，姜颐的声音却毫无预料的在身后响起，“他日大人挥兵洛阳之时，若是姜颐已经不在人世，还请大人护佑姜颐寡母弱弟一生安然。姜颐泉下有知，亦当感谢大人慈恩。”
曹操没有转身，姜颐望着他的背影，轻轻的咬了咬唇。
沉默了许久，就在姜颐已经以为曹操不会回答她的时候，他的声音却又缓缓地响起，“你若不在人世，我兵临城下之日，便是血洗洛阳城之时。”
一字一句，冰凉至极。
烛火微微颤了一颤，姜颐的眼睛，便再也看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可是，姜颐的心，却还是随着这烛火的摇曳，波澜四起。
脑袋里，一直都在回想着那个男人离开时的最后一句话：你若不在人世，我兵临城下之日，便是血洗洛阳城之时。
你若不在人世，我兵临城下之日，便是血洗洛阳城之时。
你若不在人世，我兵临城下之日，便是血洗洛阳城之时……
也许，这便是那个心高气傲的男人，一种别样的温柔和关心。
一抹笑容悄悄地爬上了姜颐的嘴角和眼睛，带着真真正正的开心与释怀。
她抬首，望着被一道光芒刺破的黑夜，天将破晓。
天……终于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