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话 善恶之论

文妙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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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字条上的字迹,与前面两张一模一样。看来我一直要等的人,竟是这个老乞丐,不免一番摇头苦笑。徐徐打开这卷又厚又沉的竹简,见里面的字体俱为大篆,这是秦朝时期的字体,不同隶书那般好认。每读一列,我都得先翻译出来,然后再读一遍才懂得其中意思。

    此书大体分为上、中、下三卷,分别对应天、地、人三才。天字卷讲求的是对于天时的判断、气候的甄别甚至改变天气的方法,俗话说顺应天时,则万事昌通,可见天时对于行军作战的重用性。地字卷主要是讲地形的利用、险要的把控,还有一部分风水之谈。与其它兵法不同,《鬼谷秘韬》中推崇守险不守城。大意是,如果在敌人的行军路线上若有关隘险要,那宁可倾巢而出,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先行把住天险。至于人卷,可说是整部书的菁要所在,也是最难懂的部分。

    我父亲打我记事以来,便十分酷爱孙子兵法,我从小几乎每晚就是听着里面的故事进入梦乡的。长大认字后,对于孙子兵法也是钟爱有佳,熟读了许多遍,但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一直感觉未得其髓,所以参加工作后也一直是这么个半吊子。

    不得不说,《孙子兵法》确是一本兵家奇书,若能完全参透其中的奥秘,几乎可以说是参透了世间大部分法则。在我看来,《孙子兵法》是一种人生哲学,它教给你什么是兵,为什么要用兵。如何去胜,怎样能胜。还有我感觉最精妙的,因势利导与避实击虚。

    倘若《孙子兵法》是一部宏观战争论的话,那这部《鬼谷秘韬》便是一部微观战术手册。书中暗表,人为战争之本,若无人则无战争。它主张因人造势,待势如流水再因势利导。书中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人这种世间最为复杂难懂的生物,如何找到对方性格上的缺陷使其产生失误,然后一蹴而就,便是此书精髓所在。人卷被分为观人、用人、造势、攻心、削敌、谋敌六篇。详细介绍了不同的人在碰到各种情况下会产生的心理反应,俨然一部心理学巨著。

    就着篝火的光芒,我越读越迷,一点困意都无。就连火是什么时候灭的,天是什么时候亮的,都全然不晓。直至外面的马匹不耐烦的哼哧着,不断用蹄刨着地,我才猛然警觉,原来天光已然大亮。想到今日还要面见陶谦,赶紧收拾一下东西,刚要上马,忽然想起昨日的老乞丐,不觉十分神奇,又反身对山神庙像拜了三拜,这才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一回府才知道,魏西寒找我都找疯了,派人四处打探均未有消息,见我踏步走进来,急忙跑上来埋怨道:“欧阳,你家的去去就回是按整宿算的吗?你大爷的,去哪儿不能说一声啊!”

    看他急赤白脸的样子,觉得又感动又好笑,但也没时间和他细谈,只得说道:“好好好!下次注意,我的魏大管家。我现在得赶紧去趟府衙,回头定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好好跟你说说。对了,你今天找几个工匠,去把咱们当初栖身的山神庙重新修葺修葺,别怕花钱。”说完,也不再理会他的质疑,回屋放好书卷,换身干净的衣服,又疾步了出去。

    刚步入府衙,迎面正好碰上糜竺往外走,见他一脸忧心的模样,直觉告诉我肯定没什么好事。上前两步作了一个长揖,笑着问道:“糜兄,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糜竺一见是我,低头叹了口气道:“唉,博峰啊!你怎么不早来一步呢?”

    “怎么了这是?”我听了一头雾水。

    “唉!此事啊,还是让府君亲口告诉你吧,糜竺实在已经尽力了。博峰啊,出来后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畅快的,就来府里找我,我与你把酒一吐苦水。”

    我越听越迷茫,刚要再问,糜竺却摇了摇头走了出去。我边走心里越嘀咕,心想到底什么事能让糜竺如此郁闷呢?听他的口气必然与我有关,可我最近也没干什么坏事啊?难道陶谦想成心为难我?

    越琢磨越忐忑,转眼已经走到政厅门口。收敛起心神,朗声唱道:“属下欧阳信,求见主公!”

    “进来吧!”

    我迈步走了进去,见陶谦正负手看着身后的屏风。我上前几步抱拳道:“属下此次回到徐州,前来向主公覆命。”

    “嗯。”陶谦淡淡的应了一句,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盯着身后的麒麟屏风。我心想他这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吗?就这么沉默了半天,陶谦才幽幽地说道:“博峰啊,你通晓阴阳数术吗?”

    嗯?陶谦怎么忽然问这个?不明其意只好如实回答道:“属下不懂。”

    “阴与阳,看似相克,实为相生。医术中言,阴阳须平衡,阴盛则阳衰,阳盛则阴损,无论哪方面过盛,都会影响身体,致其生病。现实中也是如此,阴阳正如光影,有光的地方才会有影子,有影子的地方才能验证此光是否强炽,你觉得有道理吗?”

    “是!”

    “治国做官也是如此。”说着,他已转过身来,死死盯着我。“作为牧守一方的刺史,调和阴阳,人尽其能,使地区繁荣昌盛便是我职责所在。你身位彭城国相,竟越俎代庖,致使简拔的官员举家逃亡,你可知该当何罪!?”

    我一听,原来竟是为了曹宏一家兴师问罪来了。心里顿时十分不爽,我出工出力为你平马贼,除贪宦,你非但没有一句感谢,竟然还问我该当何罪?我脸色马上沉了下来,张口道:“主公,在这徐州地界,谁人不知曹氏兄弟俱为本地大蠹?除之既可安民心,于公于私属下都会去做,又何罪之有?”

    陶谦听了,轻轻摇了摇头道:“曹宏随我十余载,其人的能力自不必说。他虽有贪敛的毛病,却从无害人之心。非但如此,还为徐州举荐了许多贤良。其中赵昱、王朗便是由他极力推荐才得以入仕徐州。你与糜竺相从甚密,有些事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糜竺代表当地豪族势力,自然对喜爱盘剥商人的曹宏感到深恶痛绝,所以才想扳倒曹宏,还商人们一个能自由生意的徐州。不过这也不能怪糜竺,他是个老实人,别人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当成了枪,扳倒的正是举荐他为别驾从事的恩人。”

    “什么!?您是说糜竺也是曹宏举荐的?”

    “不错。当时的别驾从事为赵昱,我觉得以他的能力,足以镇守一方,浪费在这儿也确实可惜,所以命他为广陵太守。然而,徐州虽富,却也有不少奸商混迹其中,为了整治混乱的市场,曹宏特向我举荐了糜竺。他认为糜竺作为徐州首富,在商人中的口碑与威信那是不然自明的,由他来管理,定然会规范市场的制度。唉!可惜啊,谁想就他这一举措,竟害了自己啊。”

    我一听,也确实没料到这其中竟有如此曲折,曹宏的识人能力确实非同一般。按他这么说,我跟糜竺都被人当枪使了。但回头想想,曹宏不过区区一介贪官,你再有能力,那也是搜刮了百姓的民脂民膏啊,这有什么可惜的?

    “主公,属下还是不解,就算是我陷害了曹宏,但他依然是人人喊打的贪官,何须惋惜?”

    陶谦闻言似乎有点生气,冷着脸道:“博峰,你年纪轻轻为何只认死理?曹宏的荐人能力,对于徐州可谓不可或缺,且并无大错,无端被你与糜竺使计迫离徐州,冤是不冤?你与糜竺自诩为民做主,替天行道,所做之事却害得曹宏举家逃亡,流离失所,难道你们做的就是对的?阴阳之说也对应善恶,你们虽然觉得自己是善,做的却是恶事,难道就不该反省反省?”

    “反省什么!?”我被他这套歪论说的头晕目眩,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贪官受到惩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难道惩治贪官的人还有错了,我也不管他什么上级不上级,满脸通红梗着脖子喊道:“我没什么可反省的!苛政猛于虎,有如此贪官徐州百姓就好不了!陶刺史,我算是看出来了,您的那套为官之道不适合我!欧阳信也没那个脑子去考虑该做的事情是对还是不对。所以,也不用你罢我,这彭城国相,老子不干了!”说完,从怀里掏出彭城国相的印鉴,狠狠拍在他的桌几上,撂下气得满脸煞白的陶谦扭头就走。

    一回到府中,我就蹬步跑上了二楼,躺在阳台上看着蓝天白云。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就越想越气,生平第一次当官,做了好事竟还落了一身不是,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政治吗?若果真如此,那我在三国游戏里的政治数值几乎约等于零。

    正想的出神,忽听楼梯噔噔噔有人在往上爬,侧头一看,原来是魏西寒。他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我身边道:“哎?怎么了?一回来就气哼哼的,是不是什么人给你气受了?”

    我闻言叹了口气,把事情一股脑说给他听,登时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魏西寒却一脸惊讶地说道:“我的少爷啊!看你平时挺冷静的,怎么干出这么冲动的事来?”

    “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也不想想咱现在是在哪儿?你以为还是在公司上班呢?说不干就不干了?这是战乱的年代,用咱的话,你可是在军阀手里任职啊,你这么顶撞他,就不怕他一怒把你给你斩了?”

    “我靠!”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时发起火来,也确实没考虑这么多。如今这一回想,冷汗顿时打湿了后背,不由得直挠头。

    “不过陶谦当时没为难你,估计以后也不会再为这事翻旧账。毕竟你也是有功之臣,平了贼患,在民间的声望空间高涨,他也不敢趁这档口杀你泄愤失了民心。但这事你也确是做的忒冲动了,我觉得你还是抽空去给他道个歉的好,不管怎么说,咱这些年还得在这徐州待下去,与陶谦闹僵了实在不好。”

    见他分析的头头是道,我不禁对魏西寒刮目相看。要说我不适合做官的话,那他真是有天生的政治头脑,好好培养兴许也能成个萧何之类的人物。

    “好吧!道个歉我还是能拉下脸面的,明天就去。不过通过这件事,我也确实认识到陶谦并非明主。赏不明,罚不令,就连张闿曹宏之流都被他任为亲信,难怪徐州将来会遭受打劫。”

    魏西寒笑道:“在我看来,陶谦只是太注重为官之道了。可能在他认为,再光明的人也有黑暗之处,而身处黑暗之人的光明却显得格外亮眼。正因为他总想从黑暗之人身上找到亮点,反而渐渐模糊了眼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若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对!就是这个,陶谦太沉迷平衡,反而失去了本真,忘了什么是善恶,这便是做官做久了的结果。”

    我真没想到,魏西寒并未见过陶谦,却能抽丝剥茧的把陶谦的个性分析出来,这一点实在让我敬佩。

    “行吧!”我伸了个懒腰道:“反正这彭城国相我是彻底做不成了,按他的思路,我这么顶撞他,陶谦绝对不会放心我再成为一方太守的。就算此番无事,估计也只会简派我个无权的官挂个衔罢了。”

    “呵呵,这还不好吗?从此无官一身轻,你就有足够的时间照顾咱自己的生意,做自己的事情,岂不快哉?”

    “嗯!求之不得!哈哈哈!”我这才想起自己昨晚也就喝了一杯酒,如今已至中午,却还粒米未进。刚才一肚子气试不着,一发泄完登时觉得已是前心贴后背。“西寒啊,去给我整点吃的呗?饿坏了!”

    “行!说吧,想吃点啥,我最近刚学的几个拿手菜,一会儿咱俩喝上一杯?”

    “成啊!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哦对了,你下去顺便找人去趟彭城,把童大哥接回来。呃,还有个叫小梅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