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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任鸿胪寺主薄的白慕,为了西域的稳定和大晋的和平,数次救帛延的性命于危难间。白延为感激白慕的救命之恩,不但将自己的译姓从‘帛’改为‘白’,与白慕称兄道弟,在他返回龟兹后,还将一张绝世名琴托人赠给了白慕……”
原来,赠送“绝响”给父亲的,是龟兹王子?
“白慕起初见这张琴破旧不堪,以为并不值钱,加之念在白延的情谊上,便留在家中给女儿学琴用。在意外得知此琴价值连城后,他将这张琴交回了鸿胪寺。他上交那日,老朽正巧也在公署中办事,碰面时还曾就这张琴聊过几句。”
“此事过去半年后,突然有人检举告发白慕主薄与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勾结,联合高昌以东的鲜卑部落反晋。而被作为证据的,就是那张从西域带过来的古琴。”
权叔喝了一口茶水,又道:“白慕早年去西域游历,曾经过阿尔泰山脉,结识过一些鲜卑族人,但却从未与秃发树机能有过任何接触。白慕写了申辩书,讲明了西域之行的全部经历,也交代了那张琴的来历及上交鸿胪寺的经过,可廷尉府的人去鸿胪寺调取证据时,竟找不到古琴的入库记录……”
自然是找不到了。那张琴,只怕早在父亲上交之日,就被他的上司时任大鸿胪的石统带走了。这之后,不用猜测,便知道石统又将此琴作为礼物赠送给了深爱琴律的侄子石拓。
若石拓知晓这张古琴背后的腥风血雨,他还能闭目静心弹出净洁无垢的《幽兰》之曲么?
“得知这一情况后,我当即出面替白慕作证,证明他那日确实是将古琴入交了国库。可廷尉府几番调查后,最终却说老朽身为下官为包庇上司的罪行作了伪证。再后来,散骑常侍王恺又在朝堂上奏报此案乃谋逆重罪,应该速速办结。很快白慕一家被抄家灭门,而我也被驱逐出关……”
听到此处,疏桐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这张用来感激救命之恩的琴。却最终夺走了白家几十口性命,若那龟兹王子知晓。他又作何想?
愣了半晌,想起权叔说的“散骑常侍王恺又在朝堂上奏报”,疏桐不免一怔:难道最初检举告发父亲勾结谋反的人,还另有其人?
“权叔可知道最初检举告发白……白主薄的人是谁?”
权叔摇头道:“据说是匿名的检举书,收存在御史台的专案库中,一般人哪里能见到?”
说到这里,暖室门“吱嘎”一声推开。却是七儿拎了热水来替换茶壶里凉了的茶水。
待七儿换水后离开,权叔又道:“老朽去西域后,还曾特意去龟兹王城拜访白延,他却已经不在王城。后来探听得知。他知道白家的灭门惨案是因那张古琴而起后,十分愧疚自责,主动放弃王位继承权,去了护国寺清修佛学。”
白延因为父亲之案,放弃了王位?这令疏桐有些惊讶。父亲的冤案与他并无关系。他竟自责至此?
带着疑惑,疏桐问道:“不过是一张古琴而已,又如何能作为通敌的证据?”
“检举书里说,秃发树机能是利用古琴背面的铭文作暗语,与白慕私通信息。”
“那张古琴背面还有铭文?”疏桐惊讶不已。
权叔点头道:“白慕上交古琴那日。提说那张琴价值连城,我十分好奇,便请求他将琴从琴匣中取出来观赏了一番。老朽不通音律,只觉琴板龟裂、式样古拙,看不出有什么值钱的地方。到是在琴身背面,老朽发现有用吐火罗文阴刻的铭文……”
阴刻?难怪自己两度接触“绝响”,却从未注意到琴身背面还有铭文。
“铭文写的什么内容?”
权叔回想道:“当时在鸿胪寺,老朽主译的是于阗文,对吐火罗文虽也有接触,却研究不深,加之白慕急着要上交古琴,我也没有细读,大致瞄过去,感觉记载的不过是这张琴数度易主的一些经历。”
——“公子总不会告诉奴婢说,你设下这么多计谋取得‘绝响’,就只是拿回家去观赏一夜吧?”
——“自然不是。我会好好研究一夜。”
再次想起与王墨在芳兰渚的对话,疏桐的思路豁然洞开:王墨并不是真的对“绝响”感兴趣,他设计夺取“绝响”,一定是为了那段铭文!
疏桐尚在沉思,权叔却又叹道:“吐火罗文与婆罗米文同出一个体系,以记音为主,而鲜卑文则和于阗文类似,以录形为主,两种文字差异甚大。如果当时能找到那张古琴,廷尉府稍加辨别,就会发现这是一起冤案……”
如果父亲不上交“绝响”,还会不会被人诬陷?如果石统不暗中盗走“绝响”,父亲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
只可惜世间没有“如果”。疏桐垂首饮茶,强抑眼中的泪水。
默默饮罢手中的茶水,权叔抬头望望窗外有些昏黄的天色,起身道:“又像是要下雪了,老朽去后院看看马厩里还有没有草料。”
“啪嗒——”权叔刚走出暖室,疏桐眼角的泪水便汇聚成滴,坠入了手中的茶盏之中。
听了权叔的讲述,疏桐心底的仇家,除了散骑常侍王恺外,又多了一个人——藏在匿名检举书背后的那个人。
那个人,如果不是与父亲结了仇,便是对这张琴心怀贪念。前者可能是焉耆王子龙图那类的,后者可能是石统、王恺之流……
回想起密室中父亲的那些遗物,疏桐不免又将这幢宅子的主人司马颖也列入了可疑人选。只是,昨日看来司马颖的年纪与王墨相差无几,父亲遇害时,他也不过是个孩子。
以自己的身份和身手,想要进入廷尉府专案库查看检举书不太现实,比较可行的办法是与石拓碰面,一来可以查看“绝响”背面的铭文内容,明白王墨夺琴的真正目的;二是看能不能从石拓口中打听出石统当年是如何得到“绝响”的。
理清思路后,疏桐抬袖抹去脸上的泪痕,准备起身去厨房帮七儿做晚餐。不料起得急了,袖子带翻茶盏,满盏茶水尽数泼洒在了茶盘旁的书册上,疏桐忙忙拾起书册沥水。
看着被茶水洇开的一行行于阗文,疏桐愣愣怔住:权叔说“绝响”背面的铭文是吐火罗文刻录的,自己学的却是于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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