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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双手交握在胸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她知道,谢三已经远去,她却依然不敢揭开车帘。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拍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打起精神,对你而言,没什么比儿子更重要。你想再嫁沈大爷是极难的事,哪有功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说到这,她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一阵莫名的疼痛。
呆愣片刻,何欢接着又道:“你和沈大爷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他的完美无缺你一清二楚,可是你和他呢?你们不过相识一个多月,你了解他多少?若说救命之恩,他确实救过你,可沈大爷也为你受伤,伤的还是对他极为重要的右手,若是他以后再没办法写字画画,你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他的恩情。”
“表小姐,车上有客人吗?”萱草在马车外询问。
“没有。”何欢深吸一口气掩饰情绪,揭开车帘就见吕八娘低头站在萱草身后。
萱草上前一步,说道:“大爷请表小姐陪着吕家表小姐先回蓟州。”
“表姐夫不回去吗?”何欢四处寻找沈经纶的身影,只见他正与守门的士兵说话。她步下马车,目光落在沈经纶绑着绷带的双手,问道:“我可以和表姐夫说句话吗?”见萱草点头,她和吕八娘打过招呼,这才走向沈经纶。
何欢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沈经纶。她知道他发现了自己,他还是穿着一贯的素色衣裳,面色如玉,身姿如竹。她喃喃自语:“蓟州城的女子,如论成婚与否,哪个不喜欢他?若不是他一早说了,三年内不娶妻,这会儿沈家的门槛恐怕都要被媒婆踩破了。”
不多会儿,见沈经纶走向自己,她勾起嘴角,握紧拳头走向他。
沈经纶在离何欢一米远的地方站定,问道:“你有话对我说?”
何欢点头,担忧地看着他的右手,低声说:“表姐夫,你的手需要每日换药……”
“我知道。”沈经纶打断了她,“我早就说过,就算对象不是你,我也同样会救她,所以无论我的手是否能够复原,你都不需要愧疚自责。”
“表姐夫,就算你不是因我受伤,我也同样会关心你的伤势。”话音未落,她已经低下了头。
沈经纶凝视何欢,表情晦暗不明。短暂的沉默中,他的情绪很快便隐去了,平淡地陈述:“谢三爷在回京途中恰巧遇上洗劫陵城的倭贼。”
何欢心中一紧,情不自禁抬头朝沈经纶看去。
沈经纶轻轻一笑,移开了目光。
何欢惊觉自己的失态,急忙解释:“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对,救命恩人。”沈经纶的浅笑夹杂着几分讥讽之味。
何欢手足无措,似心思被看穿的小女孩。她知道,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可她又不想沈经纶怀疑什么。慌乱之中,她上前一步,急巴巴地说:“表姐夫,我早就知道,我和谢三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今日不过是意外。”话毕,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不知道如何补救,顿时更加窘迫。
沈经纶把她的表情看在眼中,移开视线转头望着蓝天,径直陈述:“谢三爷并没有受伤,你可以放心。”
何欢看着他的侧脸,一阵心虚,又不敢表现分毫。
沈经纶接着又道:“据衙门的人说,他的几名手下死了,他决定留在陵城,是为了替手下报仇。”
“他……”何欢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转而询问:“真的是倭贼做的吗?以前他们不会去城里抢劫,都是沿海的村子。”
“城内见过贼匪的人全都死了,就连更夫也被杀了,不过在城外的码头上,有倭国人写下的文字。早前沈强就对我说过这事,不过他未能记下文字到底写了什么。”
何欢想了想,不解地问:“既然贼人把见过他们的人全都杀了,为什么在码头留下文字?”
沈经纶愣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这些事情自有衙门调查,我留在陵城,只是受吕家表妹之托,处理她家的事情。”
“可若是办丧事……”
“我知道,办丧事的时候,她自然得回来守孝。今日请你陪她回蓟州,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我也好趁机帮她把外面的事安排妥当。”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何欢担忧地看着他的手腕,低声劝说:“我回到蓟州之后,不如请沈管事带些伤药过来?若是你今晚回不去,再让他带些日常必须品给你?”她一直知道,沈经纶不喜欢用外面的东西,就算是出门喝茶,大多时候都是自备茶具。
沈经纶见何欢说得自然,似妻子一般殷殷叮嘱,眼神复杂地看她。
何欢满心以为他会拒绝,正想替自己找一个台阶,就听沈经纶说:“今日时间已晚,晚上陵城应该会宵禁,你让沈强明早再过来吧。至于要带些什么东西,你看着办。”
闻言,何欢错愕地抬头。他说的是,让她看着办,而不是交给沈强安排。
沈经纶似乎嫌何欢的惊讶还不够,他诚恳地问她:“今日虽是我第一次见到吕家表妹,但她的生母姓沈,我不能对她置之不理。如今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如果可以,你能否陪她一晚?”
“表姐夫,你要我留在你家,陪着吕小姐吗?”何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觉得沈经纶一定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如果你不方便,那就算了。”沈经纶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恶。
何欢自然不会拒绝沈经纶的要求,在她看来,沈经纶愿意让她参与这些琐事,就代表她离“沈大奶奶”四个字又近了一步。不管是什么让沈经纶有这样的决定,于她而言总是好事。
回蓟州的路上,何欢与吕八娘同坐一车,车厢中的气氛沉默又压抑。何欢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这会儿无论她说什么话安慰她,都是苍白无力的。
车轱辘的“咕咕”声中,吕八娘低着头,双手使劲拧着衣角,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何欢看她这般模样,说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吕八娘缓缓摇头,低声问:“我能唤你一声表姐吗?”
何欢心中讶异,但还是点点头。
吕八娘抬头看她,含着眼泪说:“去到蓟州之后,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见二哥的未婚妻?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该是表姐的堂妹。”
“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答应表姐夫去蓟州的?”
吕八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何欢。何欢同样看着她。
许久,吕八娘垂下眼睑,抬头擦去随之滚落的泪珠,哽咽低语:“前天晚上,若不是二哥把我藏在水井中,今日的我就是一具尸体。其实就算不是为了二哥,我也不希望家里绝了后。”
“你想让二妹与你二哥的牌位成亲,然后再过继一个孩子?”何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她有这样的念头,也在情理之中。
吕八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大表哥说,表姐是可信之人,我也就不瞒你了。今日若不是大表哥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家里虽然遭了贼,但屋子、铺子、田地都在。族里的人见我孤苦无依,一定会有他们的盘算。”
何欢明白吕八娘的言下之意,只能替她叹一口气。就算沈经纶这次帮了她,但他毕竟只是隔房的表兄,而她的生母只是吕家的妾室,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就算何欣愿意嫁给一块牌位,将来她们两个弱智女流,如何守住吕家的家业?
“你不要太担心。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何欢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句。她虽然同情吕八娘的处境,但她们才第一次见面,她又能说什么?
吕八娘故意忽略何欢的疏离,一把抓住她的手,哀声恳求:“表姐,求你了,让我见一见未来二嫂吧!”
“今**好好休息一晚,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吕八娘听到这话,失望地放开何欢的手,轻轻点头,呆呆地看着车厢某处。
何欢心生不忍,最终只是选择假装没看到,任由静默充斥整个车厢。
陵城街边的客栈内,谢三站在二楼客房,看着沈家的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
稍早之前,当他看到何欢狼狈地躲上马车,他的心就像猫抓似的难受。他一路走出吕家,不断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别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甜甜蜜蜜,郎情妾意。为什么他喜欢何欢,心里会这么难受。明明他已经决定放手,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
谢三觉得,自己的反反复复,一定是因为昨夜忙了一整晚,他睡得不够,才会犯糊涂。因此他决定找一家客栈,蒙头睡上一觉,睡醒之后专心把所谓的“倭贼”揪出来。
可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满是自己与何欢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气恼的一跃而起,又在窗边看到了沈家的马车。
“如果我娶你为妻,你愿意为我放下沈经纶吗?”他对着远处的小黑点喃喃自语。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