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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进了关月山居。
最开始是半夏回来了;后来在林妈妈的默许下,寿安堂的小丫头长莺、罗巾儿一趟接一趟地往关月山居跑;在她们脆亮的声音里,顾成卉逐渐摸清楚了此时府中情势的轮廓。
先来报告的是长莺。自从顾成卉离开了前院之后,过了足足一个时辰,一脸沉重的老夫人才回到了寿安堂,随她一块儿回来的,还有形容狼狈、面色铁青的顾老爷——
而两个主子才一踏进寿安堂的院门,就将顾成华所在东跨院里的下人,全部给打发走了。
接下来,据罗巾儿说,当时她站得远远地,躲在一棵树后往东跨院里瞧。被赶出来的下人们还茫然着呢,谁也没想到要将院门关上。二小姐虽瞧着有些诧异,但仍带着得体的笑容,走进院子里迎顾老爷和老夫人,好像才说了一句“父亲……”——没想到顾老爷一个大步走上前去“啪”地一声重重甩了她一个耳光。
耳光声清脆响亮,连在外头看热闹的人都是一震。
顾成华捂着脸,一时竟还茫然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院外瞧见这一幕的人可不少,人群里发出蜂鸣一般的窃窃私语声;紧接着,就有顾成华身边的人意识到不对,忙将院门关上了。
院门后,传出了顾老爷隐约可闻的怒喝声——“你……作孽的不孝女……!”——然后好像有人劝住了他,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大概是进屋了——因为随即,便响起了重重的关门声。
听到这儿,顾成卉很有几分不知足地道:“哎呀——你就没想着扒在院门缝儿里听吗?”
“怎么没想呢!”罗巾儿好像也正因为没听着更大的八卦而遗憾:“可是以方妈妈领头儿的一帮子人,将东跨院大门口堵地死死的,我们就是连走近一步都难!”
顾成卉点点头,脑海里浮现出方妈妈那张人如其名的方面孔来。她又问了几句,见罗巾儿确实是没有什么更多的消息了。便嘱咐她回了寿安堂,一有情况便即刻来报。
罗巾儿转身才出了门没多久,一阵脚步声响起,接着屋门口用几层明彩柔纱制成的门帘就被一只手挑了起来,露出一张含笑的脸:“姑娘。您的午饭来了——二小姐那边怎么样啦?”
顾成卉一瞧来人。立时泛开了笑容,如同春风吹开了梨huā:“只听说叫父亲给扇了一巴掌,接下来怎么。还不知道呢!不说她了,忍冬你快把午饭拿来,忙活这一上午我都饿坏了!”
来的少女生了一双深褐色的杏核眼,眉目之间显得特别温柔,正是忍冬。
她将手里的食盒打开,取出了菜一一摆上,笑道:“我这儿倒是有个新消息。方才我听去提饭的小丫头说,好像二小姐身边的方妈妈偷偷地去了一趟正明居……接着太太就着急忙慌地赶到了寿安堂。”
顾成卉才迫不及待地拿起了筷子,听了这话顿了一顿。忽然“哎呀”了一声,忙吩咐忍冬道:“你快去瞧瞧,看看太太什么时候从寿安堂里出来。她要是一出来,你赶紧回来告诉我……”忍冬被她的态度给唬了一跳,忙去了。
顾成卉十万分火急地吩咐完了,马上埋头迅速用其饭来。半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用一种几乎是风卷残云的速度清空了一碟儿小汤肉包儿。这才回过神来忙劝道:“姑娘慢一点儿吃,不着急!”
“怎么不急?”顾成卉此时的模样仪态,可一点儿都不像大家闺秀了。她一边嚼一边说:“我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太太就要被祖母给赶出院。太太只要一出来,必然是要来找我麻烦的……此刻不快吃。一会儿就吃不上啦!”
听她口气,好像当家主母来找麻烦不是什么大事,用不上午饭才叫大事。
就在关月山居桌上的菜被一箸箸地夹走时,寿安堂里的形势也正如顾成卉所预料的一般,进行下去了。
孙氏并没有在东跨院的院门口等上多久,就被放了进去。
她脚步急急地就往主屋里冲——或许是知道她来了,主屋的门没有关——孙氏一眼就瞧见了自己的大女儿正跪在了地上,背影竟是前所未有的委顿。
“来得正好!”
就在孙氏脚步迈过门槛的一瞬间,一声沉沉的怒喝响了起来。孙氏抬头一看,正好迎面对上了顾老爷通红的面庞。
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地上的女儿,孙氏忍住了心疼,对自己的相公和婆婆强笑道:“不管华姐儿到底犯了什么错儿,咱们有什么话都能好好说,何必动气?天气也凉了,跪在地上冰膝盖呢……”
“就叫她跪着。”老夫人声音淡淡的,却似乎饱含了讥讽和失望。“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别说跪着,我瞧除名也不算太过。”
除名二字一入耳,孙氏腾地抬起了头,死死地盯着自己婆婆颜色浅淡的双唇。从族谱里除名——这是比死还要重的惩罚!没有了家族宗室的倚仗,即使是已嫁了人的女子,也只有一个凄风苦雨能够形容——她声音干哑地道:“母亲言重了!华姐儿究竟做了什么……”
没想到这一句话又勾起了顾老爷的心火——他猛地将一只茶杯重重地摔在了顾成华身上,瓷器打在肉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顾成华顿时疼痛难耐地咬住了下唇,眼里泛起了泪光。
“问问你的好女儿罢!她密谋联合外人,意图坏了她妹妹的名声,想将五丫头嫁给人做妾,她来坐着收钱!”顾老爷连着冷笑了几声“怎么着?你是教导了她做媒婆,还是做老鸨?不要脸的东西,我们顾家没有她这种女儿!”
在顾成华不到二十年的人生中,大概还是头一次被拿来与这样下九流的行当相提并论——
孙氏觉得自己的脸一下子就失了血色。可是与此同时,却好像有浪潮般的血液朝头脑里涌来。她知道现在不是激动的时候,努力换了一口气,与顾成华交换了一个眼神。接到了她的示意后,孙氏顿感心中一定,当即强自道:“这事儿可大了!老爷有什么凭证?莫非只凭着外人的只言片语,就要定了华姐儿的罪?”
顾老爷一愣。孙氏顿时好像看见了希望一般,振振有词地把心中的积郁都吐了出来:“五丫头素来谎话连篇,被我抓过的就不止一次了。听欄姐儿说,她好像也在外面认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要我看,可先不忙着把华姐儿搅进来。这事儿若是查到底,还不知道要带出来什么污泥呢!”
屋中静默了片刻,顾成华有些不安地悄悄抬起眼睛来,想打量一下父亲和祖母的神色。
忽然一声了无笑意的“哈哈”声响起来,原来是老夫人气得笑了。她冷冷地盯着孙氏道:“有这样事到临头死不悔改的母亲,怪不得养出了这种女儿!孙立春,我给你留一分面子,你马上给我滚出去,否则莫怪我立刻送你回孙家!”
“母亲这是什么话?便是官老爷断案子,也讲究一个有凭有据……”还不带孙氏梗着脖子把话说完,就被顾老爷打断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恭顺孝悌,你都忘了?滚出去!”
孙氏紧咬着嘴唇,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忽然猛地就转身出了门,竟连一眼都没瞧老夫人。
身后顿时响起了顾老爷的责骂声。孙氏直直地往院门口疾步行去,将他的声音抛在了空中——
院门合得紧紧的,隐隐传来了外面蜂鸣似的人声。她伸手猛一拉门,立时好几个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在一片讪讪的“太太……”声中,孙氏充耳不闻,只朝在外等候的乐妈妈招了一下手。
乐妈妈忙凑上前来。
孙氏面无表情地看了周围一眼,吩咐道:“你去叫上几个粗壮些儿的婆子来,跟我走!”
粗使的婆子们,寿安堂里就有的是。可乐妈妈打量了一下主子的神色以后,却迅速地叫住一个小丫头,让她马上跑回正明居去叫人——
毕竟是在后院里浸淫了多年的,乐妈妈估计接下来的事儿,恐怕寿安堂的婆子们不肯干。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的小丫头才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寿安堂,身后果然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粗壮婆子——乐妈妈等得焦急的心气儿这才消了一些,朝那小丫头瞪眼喝道:“不知道这是太太的吩咐吗?慢慢吞吞地,干嘛去了?”
小丫头顿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孙氏目光在婆子们身上转了转——眼前一共来了的有五个人,都是平时院子里使唤的。她估摸着够用了,当即喝止住了乐妈妈的斥骂:“好了!时间不多,咱们走罢!”
乐妈妈忙住了。,叫上了婆子们,跟在孙氏的身后出了寿安堂。
寿安堂里的下人,和顾成华院子里被赶出来的下人,都不由自主地望着这一行人远去的方向,有的忧虑、有的好奇、有的木着一张脸……神情各异。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方才那个小丫头的肩膀。“罗巾儿,你方才去哪儿了?”
罗巾儿回头一看,正是长莺。她兀自带了几分后怕似的低声道:“去给五小姐报信啦……正好在路口见到了忍冬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