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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屋中嘈杂的一片哄乱中,一只茶杯从窗子里激射而出,顾成卉迅速地一侧身,茶杯几乎贴着她的腰带飞了出去,在地上跌得粉碎。
这个时候,她才听见屋里传出来了一个激昂的女声:“我不管!那是你二弟一辈子攒下来的几个钱,我若是拿不回来,还不如找根绳儿吊死来得干净些!没有了钱,叫我回去如何面对一家老小哟……”
声音带上了嚎腔儿,越拔越高,又忽然落下来,像唱歌儿似的哭诉道:“可怜我们一家子,没有大哥那样的好命……落在乡下,攒了两个钱,大嫂也看不惯哟……”
孙氏连声呵斥道:“也不看看你是在哪里,少来一哭二闹的那一套——”
“可不就是在大哥家里吗——我们命苦,同是老太爷的种儿,恁是比不得大哥金贵耶——”就像是为了给孙氏好看似的,哭声又拔高了。
“血也挣出来了,攒下的钱,被大嫂骗走不还了哎——还说什么分红利——活该我们命苦哟——”
顾老爷的声音听起来叫人感觉他似乎都快炸开了:“不要再哭了!叫人听见,成何体统,我们好好说话……”
听见顾老爷开了口,里头激昂慷慨的女声才抽抽噎噎地住了口。
这位二婶哭闹起来,有头有尾,跟说故事一般,倒方便了外头听墙角儿的人。听到这儿,顾成卉差不多也都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她冲身边脸都白了的长莺一笑,领着她来到了院子里。顾成卉今日本是来找祖母说话的,不想到了院子门口却叫长莺拦住了——一见是长莺,她还能有个乖乖儿回去的?拉了她便偷偷听了一回窗根儿。
长莺哭丧着脸道:“五姑娘以后可不敢这么干了!多险哪,竟敢去听老爷太太的……”
顾成卉忙郑重地点点头,还不等长莺看清楚,随即那严肃又都飞了,笑着问道:“怎么没听见祖母在里头?”
“早在海丰那位一闹起来的时候,老夫人就气得脸色发青,由林妈妈扶着回了屋,甩手不管了!”长莺说话时嘎嘣脆。“二小姐一得着信儿,马上就来看老夫人了,这个时候正在老夫人屋里头呢!”
顾成卉与身旁半夏对视一眼,笑道:“是吗……既然祖母身边有人了,那我先回去了。你这丫头,不许告诉别人我来过。”
长莺有点儿郁闷地点了点头。
顾成卉满意地一笑,拉着半夏走了。才刚一出正明居门口,她就低声在半夏耳边嘱咐了几句什么,后者应了下来,转身便匆匆朝垂花门跑去。顾成卉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缓步回了关月山居。
半个时辰以后,玳生在上仙楼门口转了一会儿,拉了拉衣襟,有点探头探脑地进去了。
他早打听了出来,朱小手那一帮人今儿又聚在了这里,只是站在大厅里仰起脖子找了一圈,却一个也没瞧见。远处一个老鸨模样的人皱眉打量了他一遍,低声对另一个院丁说了几句,那院丁便直直朝玳生走来——
玳生正不知如何是好呢,忽然见楼上一个包间的门开了,一个上回揍顾明柏揍得最狠的人正一边朝外走,一边系裤腰带。
“大哥,我是来找人的!”玳生松了一口气,忙点头哈腰地指着那人对院丁道。院丁盯着他,没应声儿,也没动地方。玳生会意,忙冲那个整理衣服的挥了挥手,叫道:“陈爷!陈爷!”
那姓陈的叫做陈放然,说来身份显赫,乃是永福郡主的小儿子,当得上一声皇亲国戚了。可在京城的纨绔子弟里,陈放然若是认了第二,恐怕没人敢将自己放进前十——在吃喝嫖赌、游手好闲这两门学问上,他完全可以开宗立派。不过好在陈放然虽然纨绔,记性却还不错,一眼瞟见了玳生,想了想,懒洋洋地冲那院丁点了点头。
院丁从玳生身边退开一步,玳生忙一溜小跑来到了陈放然身边:“陈爷,想不到您老又在这里消闲呢。小的可是找了您一圈儿……”
“什么事?”陈放然打着呵欠问道。
“还不是为了那顾家老三的事!我们爷被骗的钱实在是不少……您可不知道,那顾家老爷也是同他儿子一般的作风,还千万嘱咐了顾老三,叫他不能还钱。说什么……一开了这个头儿,往后可就止不住了。我们爷气狠了,打算去顾家砸门去……想问您一声,您去不去?”
玳生长到这么大,一天都没有在顾府里做过事,说起这样话来眼皮都不眨。
陈放然顿时双眼一亮。——他被骗了六千多两银子,虽然多,却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主要是砸顾家大门的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叫他心里痒痒了……
任你身份再高、行事再霸道,谁又敢去砸朝廷命官的家门,还叫对方不敢报官?这事儿若真做成了,只怕陈放然三字,立时便要成为纨绔中的传奇。
想到这儿,陈放然当即问道:“什么时候去?叫了几个人了?”
“我们爷哪儿有陈爷您这么有威望!还指望着您来壮壮声势呢……时辰就在今天下午。”
“行!回去叫你家爷到顾家门口等着去!”陈放然一口应了,“今儿个爷我多带两个人,会会顾老三!”
“承您的了,承您的了!”玳生一见事成,满面喜色,“那我不耽搁您了,我马上回去报信儿。”说罢给陈放然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这才一路小跑出了上仙楼——他假扮另一个被骗钱之人的家仆,把事情说成了——可那人还不知道今天下午这回事呢,他不得赶快去将那人通知到了?
玳生做起正事不行,可干起这样的差事来,真叫个如鱼得水。等他把事都跑完了,回到府里又跟自个儿妹妹说过了一遍,海丰来的二太太还在正明居里哭呢。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顾老爷和孙氏已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她给劝下来了。孙氏不高兴她方才一口一个“大哥命好”的话,话里话外地刺道:“……旁人家的庶弟弟们,哪个不是留在府里打理生意,一辈子没个前途?我们却不那么的,当年硬是给老二捐了个官……你也好好想想我们这么些年待你们如何,要知道,这一回钱被骗走了,我也是一大笔钱打了水漂儿……”
一时说得畅快了,倒忘了顾老爷就在身边。听了这话,顾老爷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顾二太太被二人围着又是劝、又是骂地说了半响,颇感势单力薄,一个人也哭不下去了。她是个有些圆胖的妇人,肉肉的一张脸上嵌着两个杏核眼,此时眼睛一挤,挤出几颗眼泪来,一挥手甩开了孙氏的胳膊,自己气哼哼地坐在了椅子上。
顾老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最近家中诸事不断,他确实已经十分疲惫了——向顾二太太道:“弟妹,你这一回一共投了多少钱?”
顾二太太用一只胖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瓮声瓮气地道:“全副家当——一共五千两银子,都扔在里头了。这笔钱没有了,我们一家真不知道要怎么过日子……”眼看着又要哭起来。
她一哭,就要开始闹——顾老爷忙连声将她安慰住了,又道:“这事,我们做长兄长嫂的,确实也有疏漏之处。如今你们家没了钱,我们帮扶帮扶也是应当……”他顿了顿,道:“要不然,大哥自己掏腰包,给你先拿上二千两……”
旁边孙氏立时瞪起了眼,急声骂道:“钱又不是我们骗走的,如何就轮到我们家来掏这个腰包?这我可不认!”
顾二太太刷地一下沉了脸,眼看着马上又要乱成一锅粥,忽然外头一个小丫头急急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太太,您二位赶紧去一趟前头罢,方才绥德管事使人来说,门口正有一群人要砸门呢!”
屋里三人一时都怔住了。顾老爷腾地一下儿站直了身子,再顾不上别的了,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孙氏恨恨地白了一眼顾二太太,也连忙对那小丫头道:“你快带我去!”又对顾二太太道:“弟妹,我们家有事……”
她本指望着对方能识个趣儿,赶快走,不料顾二太太眼珠一转,道:“那我就在这等嫂子回来。”
孙氏当下就憋了一肚子的气,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出了门,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厅里。
现在顾府大门口,可正热闹着。不像上一回傍晚时分,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今儿个正是下午人多的时候,因此以陈放然为首的一众人马,拿着家伙事儿往府门口一站,顿时就引来了众多围观的。
眼见顾府门口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上了人,陈放然运了运气,扬声喝道:“顾家有没有能喘气的男人,给我出来一个!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今儿个小爷们来要债了!若是还不上钱,别怪我们今日将你府门砸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