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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杜鹃和桂香默默走在田间,很少说话。
偶尔说一两句,也是关于身侧的田地庄稼,并无别话。
桂香倒是几次想要开口,和杜鹃说说下午的事,却不知如何提起。实在这事令人难堪,她一个没成亲的女娃羞于谈论,想想还是别说了。
走过石桥,河上拦的堤坝那里水声轰隆隆响,冲击坝下的水车,带动水轮咿呀转动。翻车便将水运上河岸,顺着山地间挖好的沟渠流淌。
先流过癞子家,再往东注入杜鹃家门前的池塘。
池塘东面另有出水沟渠,再往东从李家门前淌过。
水流滋润着山脚下的旱地。地里种的大多是小麦和油菜,绵延成片。暮色下看去,并不显丰茂和青绿,倒是黑黝黝一片。
山地间有两条石径,分别通往坡上杜鹃家和癞子家。
李家隔得远些,看不大清楚。
杜鹃侧头对桂香笑道:“瞧,二妮在沟边洗什么呢。”
桂香一看,果然西面癞子家门前沟边蹲了个人,不知洗什么。她忙笑着喊“二妮!”
暮色中,二妮抬头高兴地问“你们回来了?”
杜鹃和桂香走过一块麦地,到近前和二妮说话。
住得远就是少是非,二妮没去林家看热闹,当然也不知下午那一场大闹。这会子见了她们两个,自然就问了起来。
桂香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二妮听得满脸不信,断然说:“春生不可能干这事!”
跟着又说:“秋生也不会干这事!”
桂香撅着嘴道:“秋生哥哥都认了。”
又十分别扭地说道:“槐花都怀了娃呢。”
二妮听了差点一头栽进沟里。好容易蹲稳了,才气道:“你听她瞎说!我还没怀上呢,她一次就怀上了?这才多少日子,就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杜鹃和桂香听了面面相觑。
桂香道:“槐花娘和槐花都这么说。”
二妮把洗干净的碗筷放进篮子里,道:“那也要等几个月,等显怀了才能定。回头要不是呢?”
杜鹃心想,不管是不是,秋生都得娶槐花。
她不想再说,便和二妮告辞回家去了。
踏着石板台阶,刚来到院门口,就听见老黄色木门内传出“汪汪”稚嫩的奶狗儿叫声。杜鹃看去,就见两扇木门缝隙之间黑亮的狗眼闪烁,一边对外张望,一边使劲叫,仿佛被关在家里很委屈。
看着这家,听着狗叫,她的心便定下来。
因对着门内笑道:“吵什么?放你们出来,回头跑山上迷路了,叫狼叼去了,看你怎办!”
一面呵斥,一面掏出钥匙开门。
桂香听了呵呵笑,说道:“如风真好,都不咬它们。”
门一打开,两只狗儿忙就窜出来。见杜鹃和桂香进去了,急忙又跟进院,只在二人脚旁打转。
杜鹃进门前,仰头朝天使劲吹了两声口哨。
这是呼唤如风,也没指望一定能叫回来。
如风每天晚上都要跑去山上转一圈,不定什么时候回来。若在近处,听见哨声肯定就会回来了。
谁知才吹完进门,就见东面墙根下站起一只斑斓大猫,冲她龇牙,不是如风是什么。它居然没出去。
距它几步远,几只母鸡和小鸡挤作一团,缩在墙根旁。
这情形很怪异:老虎卧着打盹,鸡就蹲在老虎眼前,两只小狗儿满院子撒欢,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到了佛法圣地,这些动物都被佛法感化,彼此相安无事呢。
杜鹃对如风笑道:“你没出去啊!”
如风懒懒地挨着她腰擦了擦脑袋。
那边,桂香已经对着鸡骂开了:“笨鸡!都这么多天了,还学不会进笼。瞎子啊!鸡笼就在跟前不晓得进?”
一边骂,一边怒气冲冲地从廊檐下摸了一根细竹竿,跑下台阶和杜鹃一块把鸡往鸡笼里逼。
杜鹃笑道:“这鸡是够笨的!”
想是它们新换了地方不习惯,天一黑就缩在墙根下。杜鹃只好动手捉它们进笼。捉了几天还没改过来,又和桂香用竹竿把鸡往笼子里逼;早上也延迟打开鸡笼,让它们适应新家。
谁知过了这些天还没学会进笼,不是笨鸡是什么!
如风看她们赶鸡,也帮着撵起来。
它一龇牙,倒把鸡吓得跑远了。
杜鹃忙喝住它,不让它好心办坏事。
一通忙乱,好容易把鸡都弄进笼了,桂香往廊下躺椅上扑倒,哼哼两声问道:“马上就练功?”
如今杜鹃早晚都练功,桂香和二妮都跟着学。
泉水村人口滋生很快,山谷里田地又是有数的,住在深山里,就算不以打猎为主业,也要成为必备的谋生手段才是。
二妮不管自己是女子,坚决跟着杜鹃学。她道,这山里到处都是宝,把身子练强健些,才有本事去捡宝。
桂香见了兴头,也跟着学。
她耐力就差许多,跟杜鹃当初学时一样,总偷懒。
杜鹃看她瘫软的样子,笑道:“今天不练了。走,上楼去,我们**。好好看看晚景,体会夜的寂静。”
桂香听了十分高兴,忙跳起来。
正堂后面有个退步隔间,楼梯就藏在这,斜斜通往二楼内围廊。正堂上方是天井,天井四围一色木质走廊和栏杆。东面走廊挨着杜鹃的卧房;前廊和后廊都比较宽,前廊对着窗,摆放了一张方几和两张圈椅,后廊则摆着一张圆几和四个独凳,阴雨天可在这里看书做针线;西廊有道门,开了门,外面却是个敞开的带顶小平台。
卧室的门开在前廊东头。
只因这屋子建在南山,坐南朝北,所以林春在卧室前后也都盖了很宽的廊檐。前廊朝北,视野开阔;后廊朝南,冬日阳光明媚,可就近看后山景色。两条走廊都可通往西面平台。
无论清晨还是傍晚,杜鹃最爱坐在廊檐下看远景。
每每这时,她心头漾着淡淡的宁静,有种岁月静止的感觉。也常常在这时,她手抚着滑腻温润的木栏杆,会不经意间想起林春,想起他们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往事。
后来,每一站在到这阁楼上,她都会想起他。
想少年是会流连山外的繁华,还是归于深山的小院。
如风也喜欢卧在杜鹃身边,和她一道看远山。她就摸着它光滑的皮毛轻声问:“你说,你那主人会不会丢下你呢?”
如风不回答,只用大脑袋碰碰她。
天空清朗时,朝阳或晚霞映着廊下少女秀美的身姿,就像一副古画;有雾的时候,楼阁更如天上宫阙,在云间若隐若现,而宫门口有天仙凝望下界。
且说眼前,杜鹃和桂香搬凳子在北面廊下坐了,杜鹃就吹起箫来;桂香趴在栏杆上静听,一面漫无目的地朝前张望。
星空下,前方那河跟白练一样绕南山脚下流过,而远处田野里,墨黑一团聚集,正是泉水村树屋林立。相比之下,南山这边孤单几户人家,则像荒郊野外。
杜鹃吹着箫,先还想着林春,猜他知道秋生和槐花的事后会怎样生气;又想槐花的执着和心计,心里有些烦。然吹了一会,便渐渐沉静下来。在这空灵的夜下,她忘记了身周一切,也不知都吹了些什么。
仿佛信马由缰,箫声漫天盘旋,比之在村里,更有一种空旷寥廓的味道。在这声音的衬托下,似乎连堤坝上的隆隆水声也变弱了,退作背景和声。
不知吹了多久,下面传来拍门声:“杜鹃!”
是二妮。
杜鹃立即惊醒,忙应道:“二妮。晚上不练了。”
二妮道:“知道。我喊你去看捞鱼。”
“捞鱼?”杜鹃一听就振奋了,“马上下来。”
说着推了推身边的桂香,“醒来了。”
桂香嘴边流着口水,两眼惺忪地问道:“要睡觉了?”
杜鹃小声道:“二妮喊我们看捞鱼。”
桂香一听也惊醒了,站起来问:“多晚了,还捞鱼?”
两人下了楼,开了门,杜鹃问二妮:“我吹好久了?”
二妮道:“没有,才一会儿。”
杜鹃和桂香都觉得惊奇,她们以为吹了半夜呢。
于是又锁了门,几人往河边来。
现在入冬了,为何她们对捞鱼这么感兴趣?
那是杜鹃告诉二妮:癞子老是在河里蹚水不好,将来容易腿疼,既然这么爱打鱼,不如扎个竹排或者木筏子,空闲的时候就去河上撒网,又好玩又方便。
癞子当即就做了个木筏子,常漂在这段河上。
杜鹃和桂香都喜欢坐木筏,所以二妮才叫她们的。
夜色下,几个女娃提了盏灯笼,说笑着往河边来。河里,癞子站在木筏上,远远听着那刻意压低的兴奋说笑声,火光也越来越近,脸上就笑开了。
待她们来了,忙接上木筏,坐在固定的小板凳上。
随着他竹篙点开木筏,慢慢向河中心撑去,三个女孩都笑了,“撑稳点癞子哥。”“我们撑上去,然后再顺河漂下来。”“杜鹃,你看着灯,我先撒一网。”
说着话,二妮就和桂香性急地拖过网子丢下河。
杜鹃扶着灯笼,看灯光映在水面,银红光芒跳跃。
往上游撑很费力,然癞子载着媳妇和两个女娃漂在静夜的河中,每一篙提起,带动河水哗哗轻响,木筏荡悠悠前行,他便只觉得美好,并不觉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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