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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片月光清辉之下,那个初登大宝的皇帝坐在她的身边,神色淡然。
他问:“你相信世上有恶鬼的存在吗?”
她说:“信。”
他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就是世上真的有鬼,也抵不过人的可怕。”
她戚然,“可怕的人,就是恶鬼,不然,怎会永生走不出那个村庄?”
他再次摇头,“走不出的,只是人心而已……你知道后来村子里的人是如何打破了恶鬼的诅咒?”
如何打破?云裳攥紧了袖中手帕,抬头看了看天空,晴朗而没有一丝云。那时候,凤紫泯是怎么说的?
“其实很简单,有一个孩子注意到了北辰星,然后他就努力地朝着那颗星走过去,白天休息,夜晚行走,走着走着,就出了那片沙漠。”
是的,人生,很多时候,缺少的,只是一个目标,没有目标的努力,只能是徒劳;据说如果蒙住双眼,让任何人凭着感觉行走,走出来的,都只会是大小不一的圆形。就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无论怎样,都只能走回起点。
记忆中的凤紫泯,就是这样做了解释,接下来,他以近乎强硬的态度,将她手中那条染血的绣帕抽出来,“如果只是沉湎在伤痛中,那么就只能留在沙漠里活活饿死。我知道这个村子很可怕,距离沙漠的边缘很远,如果可能,我愿意和你一起,偱着北辰的方向,在暗夜里前进。”
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偶然的一次谈话,就让两个人缔下了这样的盟约……也许,只是因为那时候两个人还都只是在……沉浸在各自的痛苦之中……也就太容易同病相怜,也太容易付出信任了吧?
脑海里晃过凤紫泯的脸,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一贯冷静阴鸷的脸上此刻却是温柔庄重的笑意;那天,被夺取去绣帕的她,是那样拼命地同他撕打抢夺,而他,却依旧保持了那样的微笑,“等有一天,我们能一起走出了这片沙漠,我再赔一条给你。”
原来……她最近一直在心底里头徘徊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归属感,竟然只是一种想的太多的幻想而已,实际上,她在这个时空之中,不管是同日夜相伴的美男莲准,一起长大的香香,一起谋事的文若图文先生,还有活泼可爱的旻言,少言寡语的冯少绾,乃至头大无脑的牛小子,等等,等等的这些人……都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微微仰起头,云裳忍不住再一次这样问自己。
自己……真的,真的和这个时空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时至今日,她还真的能这样坦然的说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来么?
袖子里的黄绫手帕被她攥得微微有些潮湿了,这个,就是凤紫泯承诺的赔给她的那一条么?他自己绣的一条?不是什么打赌输给她的,而是,共同走过沙漠的纪念……很难看的黄色,绣着很难看的星星;却让她有些感动,为了那段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记忆……
“无忧公主?”内侍红栌小心翼翼地叫道,打断了她的回忆,“陛下叫奴才问问无忧公主,临行前那夜问无忧公主的那个问题,现在应该有答案了吧?”
云裳转过眸光,唇角又带上她那恍惚般的笑,“临行前的问题,是什么呢?”
还重要么?
那样的问题,要怎么样的回答,才算相称?
无论怎么样的回答,都不能作为一颗帝王心完全交付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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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栌没有回答她。
半晌,在红栌准备悄悄退下的时候,云裳忽然说:“陛下这绣帕,不就是在暗示云裳该如何选择么?你只管告诉他,绣帕云裳收下了,兜兜转转回来,云裳还是一路往北。”
临行前那夜的问题,原来她还未忘记呢……那时候凤紫泯问她,她只是敷衍,满心以为事不关己,出了京之后就是海阔天空……还记得当时凤紫泯用了极为诚挚的语气,这样问她:“楼卿,我知道你才脱了楼府的这道枷锁,不愿意再留在这朝政的烂摊子里,不过我还是要说,所谓的江湖,所谓的自由,都不是你我这样的苦命人享受的起的!给你讨逆监军这个担子,不是让你承担什么,你只当是随便逛逛,也算是一个缓冲,我随时等你回答,是不是愿意陪我一起,走过这另一段艰难困苦?”
而让凤紫泯没有想到的,是真正让云裳震撼的,不是他对她说出的那些情真意切的话语,而是……他当时甚至忘记了自称“孤”。
一个皇帝,居然放下了自己的身份来对她这样说话,这样恳切的说着自己的诉求……这种态度,让云裳难以淡然如常的对他说出拒绝的话来。
另一段艰难困苦。她初时没有概念,现在才知道,摆在凤紫泯面前的下一段路,当真是荆棘密布,难见阳光。大凤朝的北方,被苍浯和瀚海虎视眈眈,还要随时防备对方前来吃掉另外一半;而大凤朝的西南,则成了赤脚军的天下,看王厚坤的气势和野心,只怕已经随时准备称帝;至于残存的腹地江南,却也是贪官污吏横行,政务荒废。如此一个烂摊子,真不知凤紫泯打算如何收拾……
昨夜里莲准说的话,她想了很久。细细理了一遍思路,发现“纵情山水,独善其身”,真的已经成了昨日的梦……所以昨天拒绝了莲准,今日却握住了凤紫泯伸来的手。是莲准说的她“骨子里”的野心在作祟吗?她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她曾经最大的困惑,是纠缠在自己是谁的问题上;而现在,这答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生存于这样一个世界,便要负担,自己需要负担的责任。
所谓责任,是来自于陆慎舍身报国的英雄肝胆?或者,是来自于绩溪老里正那不屈不挠的眼神?又或者,是来自于镇南军将士对她单纯而热烈的欢呼?……很简单的一切,点点滴滴,却终于让她决定,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尽她所能做的,给旁人一点温暖,给自己……一颗北辰星。
“红栌,”她笑问,“陛下有没有说,我若答了这样的话,就再给个密旨,升个官赏个爵什么的?”
“无忧公主想要官爵么,自然不在话下,”红栌听了她的答话,脸上早已经笑得开了花,“陛下还让奴才转告无忧公主,这边到底不太平——若是无忧公主愿意,等奴才给陆少将军传了旨意,便和奴才一起回京;若是无忧公主还没有玩够,就再到湖南逛逛也未为不可。只是行军打仗,不是无忧公主擅长的事儿,能躲着的尽量躲着些儿,侍卫孔杰武功高强,尽可能不要远离了他。”
云裳点了点头,目光转回到大江之上,满心中萦绕的却只是昨夜那人的一句唱:“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词韵铿锵,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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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裳所乘坐的航船,一路向北,至江州转而朝西,沿长江直奔江夏而去。然而船行不到鄂州,云裳便带了孔杰与另一名羽林禁卫军秘密转了小船,连夜疾行,先行在鄂州江夏县一个小小村落处靠了岸。
这里就是她打探出来的陆慎的落脚地。
她随着红栌一起来传圣旨,然而陆慎却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将接圣旨的仪式安排在了江夏县城的驿馆;这样的神秘,越发让云裳对陆慎的“家人”身份好奇起来,故此连夜前来,要杀个措手不及,一探究竟。
其实陆慎对他的那位“家人”,早有解释,据这几日陆慎部下透漏,此人乃是他的义父,姓高名远,家住江夏古阳村,是个瘫痪的老头,听说当初陆慎幼年时曾经很叛逆,但是也正是这个叫做高远的人挽救了他极端的思想,而后来,一直对军营生活很反感的陆慎就是为了照顾这个老头;后来陆慎入了行伍,也是一直把饷银省下托人给老头转过去,就是他自己,也曾多次前往江夏探望高远。
云裳听着这个简单的故事,只是笑了笑,不信如果只是这样明摆着的事情,羽林禁卫军会始终探听不出来。
而最最让她感到好奇的,就是陆慎这么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居然还有让他如此挂念,放不下的“亲人”么?要是真的说起来,得了如此一番踏平叛乱的功劳和嘉奖,难道还不应该先一路飞奔回家,好好让北侯陆灿开心开心?
另外,陆谨他们也担心死了吧?
因为在出发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这一次的蜀中火莲教叛乱居然闹得这么厉害啊!
按照他们遇到的这些情况来说,就算是用上“九死一生”这样的词来形容当时的场景,也不算为过吧!可是……
这个冷面冷心的少将军却固执的顺便去了江夏那么远离京城的地方,而且也没有和自己的父亲还有大哥打一声招呼……真是怪哉哦!
云裳托着自己的腮,瞧着远处的一抹秋后的绿色,若有所思的底下了头,如此一来,她对那个没见过面的“陆慎的亲人”可真是充满了好奇。这样神秘的人物她是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