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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振昌曾经不止一次地全盘想过,这个祖传方子对戴家的意义:它是戴家最宝贵的财产,只要它还在,哪怕戴家有朝一日着了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也能凭借着这个“戴粉”方子恢复元气。
然而,在戴老爷子深心里,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方子竟还是可以改的。自从接手的那一天起,这戴粉的方子就如圣旨纶音一般,似乎这方子若是有变化,那便不再是戴家的拳头产品贡粉了。
此前戴老爷子先入为主,晓得傅阳就算是不会请自己透露这个方子,也一定会请自己去定香。他矫情地在榻上装了几天病殃殃的样子,一面是乞怜,一面也等着傅阳开口询问自己,要怎么样自己才肯出面将这批贡粉的配方给确定下来。这样一来,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向傅阳提出要求,比如,他可以要求傅阳在得知了戴家“贡粉”的配方之后,找个借口,令傅家退出香粉市场的竞争。以这样的法子算计自家的小辈,虽然不厚道,但是却可行——
一来眼下傅家的身家押了一大半在戴家这批贡粉上,贡粉产不出来,傅家损失巨大,戴家却几乎无可损失;二来,傅家与戴家同业相竞,他完全可以构陷傅阳,说这个小辈用不光彩的手段知晓了本是同业相竞的对手配方,为了避嫌,傅家日后不得生产与“戴粉”相近的产品。
戴振昌想到这个主意之后,自忖算是个万全之策,得意之余,反而对傅阳有些怜惜起来。毕竟这个孙女婿是个难得的人才,又一直不辞辛劳地在为戴家奔走,若是日后能为戴家所用,能够辅佐一下戴家日后继承生意的戴存栋之流,就再好不过了。因此戴老爷子已经想好了戴家的退路,若是傅阳乖乖听话,任自己拿捏,那届时便轻轻放下,傅家还照样可以做傅家的什么“鸭蛋粉”或是“五色粉”,全看戴家的意思。
岂料,傅阳压根没有上钩,或者说,傅阳压根没有理会戴家看得那样重的祖传秘方,直接跃了一步过去,自行调配出了“戴粉”的香型,并且顺手将“戴粉”的成分也给改了。要知道,“戴粉”之中,确实含了为数不少的定粉,也就是铅粉,但是定粉的作用一来是遮掩肤色瑕疵,二来可以令肌肤之上,显出隐隐的光泽来。因此祖方之中用定粉是有道理的,毕竟得一项之长便多半得另一项之短。然而傅阳竟然自己做主,将“戴粉”之中的定粉比例给减少。戴振昌用手一掂,便能感觉得到,只怕定粉真个儿少了不少。
“爷爷,”傅阳在戴振昌面前笑着指着那锦盒道:“您可以打开这粉盒看看,新’戴粉’效果还好?”
戴振昌心中暗自火大,自己前些日子想好的计策非但没有用上,此时傅阳信口将这新配方所做的香粉唤作“戴粉”,然而老爷子自己算算时间,再也没有可能在上缴贡物之前再制一批新粉出来。因此眼下压力全部被傅阳给踢回了戴家,若是戴家在上缴贡物的时候交不出这批贡粉来,那戴家就完了,永远再无法翻身,在广陵城中也再无法立足下去。
然而如果眼下松了口,那傅阳所制的这批新“戴粉”便真正成其为“戴粉”,这也意味着,戴家的祖方,便再也一钱不值了。
戴老爷子望着眼前桌上的锦盒,良久不曾开言。而戴存栋在旁边却等不及了,急着道:“老爷子,你只要说一个不行,我就立即叫人停工。”
老夏与老洪听了这话,互视一眼,互见忧色。然而傅阳却一脸的平静,给两人一个镇定的眼神,接着将目光转回到戴老爷子面上。
戴振昌很是艰难地将锦盒再度打开,重新仔细闻过了味道,道:“味道确实是正,但是比寻常贡粉要稍浓烈一些。”
傅阳极有把握地道:“这是头一批粉,制成储存的时间要长一些,等所有的粉都制出来,这头一批的味道就会消散一些。回头作坊里产出的所有粉便都会是一个香味,一个品相。”
戴振昌突然觉得心中震动,眼前这个少年,不过将将及冠的年纪,怎地就能想得这样周到把细。他似乎为了要掩饰自己心中的震动似的,伸指到粉盒之中,挑了一指甲盖的新粉出来,用拇指与手指细细地搓了搓,看了看,点头道:“极细腻,也挂得住,果然是轻了好些,不厚重,光感略少,不过也不错……”说到这里自己先是一哑,跟着掩饰道:“今日我有些老眼昏花,这盒粉我先带回去,明日再给大家一个答复吧!”
屋里几人都站起来相送戴振昌与戴存栋两人。戴存栋随着戴老爷子离开了作坊,忍不住在老爷子耳边大声地说:“老爷子,这样不行啊,难道就这样算了?”
戴振昌停下脚步,对着这个堂侄也是大声道:“定香定得与’戴粉’一模一样,粉的品质没有半点比原先的戴粉差,你还想怎样?你若是行,眼下也去管着作坊这拨人,做出这样的粉来看看啊!”
戴存栋依然嘴硬,道:“不是贡上的贡粉配方是报备宫中,不得变更的么?这小子擅自改方,是为欺君!”回头看傅阳有几个脑袋好掉的。
戴老爷子气极反笑,道:“要真有这事,第一个掉脑袋的,是你我。”他已经被这个堂侄气得没脾气了,当下将报备的配方之中只有材料名字而没有配比的事情一一说了。
戴存栋见到老爷子动了怒,连忙低声下气地道:“我不就问问而已么,一切由老爷子做主!”
戴振昌兀自怒气未消,道:“我也不同意这小子擅自改方,可是眼下有什么法子呢?不用他制出来的粉,你倒是给我变出要上贡的贡粉来啊!”戴存栋闻言吓得再也不敢开腔,跟着回到戴家宅子,只一个劲儿在心里嘀咕不休,晚间便叫戴三娘子整治了一桌酒,一边喝,一边将傅阳左一句小子右一句瘪色地骂了遍。
而戴老爷子晚间一个人在房中,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
他不由得想起自幼时便多多少少曾经听人提起过“戴粉”厚重——自己的兄弟戴振甫也曾提醒过自己,看看要不要改动一下方子。但是戴振昌那时却是以祖宗传下的方子,不得变更为由给拒了。其实那时候戴振甫已经制了不少不含定粉的香粉出来,还赠了几名他当日的“红颜知己”,众女用过了,众口一词地称好。
然而戴振甫出走之后,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厌恶之情,戴老爷子不禁将戴振甫留下的配方毁了去不说,而且将戴振甫已经制成的一小批粉也通通从戴家铺子里撤下来,偷偷地都销毁去,免得这样“有违古方”的香粉流传出去,坏了戴家的名声。
现在想想,也许当初这样的做法,却对戴家是有碍的,若是戴家能早早地想到这一步,不断改良妆品,此前面对薛家傅家的竞争,戴家又怎会这样被动,自己又怎会动了不良的念头,让戴家眼下陷入这样的窘境。
想来想去,戴振昌都觉得自己难辞其咎,简直是戴家的罪人。老人家心痛之余,忍不住在榻上就这般哭了起来。
第二日早间,戴家下人见到戴老爷子到时辰没起,到了房中看了才晓得不对,匆匆去通知了戴存栋与戴三娘子。戴存栋夫妇见了老爷子这副模样,也慌了手脚,想不起别的办法,只晓得叫人去将傅阳请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