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祷祝毕,母女二人再说起婧娘的事情,傅春儿听见杨氏的话里,始终透着一丝犹豫,于是便装作思考的样子,道:“其实咱家要是再来一个人,而且还是得住上一阵的,得把人家的品行言谈都看清楚了,咱家心里才有数不是么?”
杨氏犹犹豫豫地便点头,道:“其实小七爷荐过来的人,应该是可靠的。我听你说那妇人认准了要自食其力,便心里觉得不错……”
傅春儿想,果然正说中杨氏的心坎儿。
“……只是,内宅妇人,心智坚定固然是好事,还忌讳口舌、妒忌等等,这些都是足以动摇家中根本的。”杨氏说道,她估计怕是让个搅事儿精进来,或是又招来个傅兰儿那样脾性的,又或是有金萱那样心思的,都不好,都是给家里找事儿。
“既然如此,”傅春儿看着杨氏,道,“不如母亲明日一起陪我去大德生堂吧,这样可以亲眼看看那位婧娘,而且您也替我看看,小七爷眼下还缺什么照顾。”
杨氏点了点头,便转身不再说话,而是又来到佛龛面前,对着观音大士像拜了两拜,口中轻声说着什么,傅春儿听得不清楚,只依稀听见“早日康复”、“姻缘得谐”几个字。
傅春儿心里又是心酸,又是甜蜜,不管怎样,纪小七从此不再是一个远远的念想,也不再是信札上署的那个名字,而他会是自己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他在广陵城中,傅春儿想着,两人便能够一起守住。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眼下这些困难,还挺不过去不成?
她带杨氏过去大德生堂,除了让杨氏看看婧娘之外,也免得自己与纪燮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落人口实。杨氏可以算是纪燮长辈,而且以前又是受过纪燮恩惠的,这时候出面张罗照顾纪燮,并不那么打眼。
然而令傅春儿没想到的是,纪燮的腿伤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风湿?”傅春儿吃惊地睁着一双妙目,看着周大夫。
这日,母女两人,一早便一起来到大德生堂。傅康正好接了两人,笑着对母亲与姐姐说:“小七爷精神不错,娘要不要去见见?”
杨氏手中提了个装了早餐的食盒,里面都是些广陵人最爱的小点。杨氏点头笑道:“自然要去的——”便由傅康陪着,往纪燮那头去了。
而傅春儿则留在外间,向周大夫请教了一下纪燮的伤情,谁知道,竟然这样的不乐观。
“小七爷在蜀中,体内本就是湿气淤积,谁曾想又曾经在冷水之中泡了整夜,第二日又强自步行了百余里,伤及了筋骨,要复原,倒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大夫面上凝重,给傅春儿解释纪燮的病情。
傅春儿想起纪燮口中所说的那惊魂一夜,想到已经逝去的侍墨,再听说纪燮眼下的情况,心里难受得紧。
“周大夫,应该怎么调理呢?”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站不起来,只要能站起来,哪怕每日只站一会儿,再慢慢地每日多站立一会儿,最后到可以开始慢慢走动。血脉能通之后,什么都好办。可是眼下这样,真的,老朽实在是医术不精,不知道怎样才帮到小七爷啊!”
周大夫面上看起来,想必心中也煎熬得很。而傅春儿则更是心惊,难道,难道站不起来,就意味着无计可施,纪燮便会永远都站不起来么?
“眼下姑娘来了,我们也放心一些。小七爷眼下的伙食之中,一点儿发物都不能有。上回,上回婧娘不晓得,将鸡肉与火腿一起熬了,还加上了一碟油爆笋片给小七爷下饭,当年晚上小七爷疼得从床上摔下来。那时他一人住在内院,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众人发现的……”
“不得发物,我记下了。”傅春儿重重地点头,眼里已经噙了一些泪花,她此前不晓得纪燮竟然吃了这许多苦。
“还有,最近这段时日,小七爷用眼愈甚,”周大夫补充道,“千万要劝住他,否则……”
“怎么,小七爷的双眼,也有事?”傅春儿吓了一大跳。
“是,我们诊断之后,都觉得小七爷除了受寒受湿之外,只怕还中了些毒——当日那毒,便是诱发他腿伤的主因。而现在小七爷腿伤未愈,毒也未能随之拔出,时日一长,怕是,就会影响到目力。”
傅春儿无言,周大夫又接着往下说,“可是小七爷眼下,日夜不停地赶工,希望能将他脑中所记的,关于各地疫病传播的东西,都一一记下来。这好像是,好像是……”
周大夫言下之意,傅春儿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在这事情上,谁也不愿意往深了里想,往深了里说。
“周大夫,小七爷这病症,来得也着实古怪。我想着,小七爷原来出自杏林之家,既是小七爷病得如此严重,少不得回头要请他家人来看一看的。届时请周大夫不要见怪才是。”傅春儿先打了招呼。
“不敢不敢——”周大夫双手乱摇,道:“纪家老祖,小人连拜望一面都觉得此生足矣。由他给小七爷诊病,再好没有,我……我怎会见怪?”
“只是,”周大夫拈着须又想了想,“我当初给小七爷诊脉的时候,只觉得生机不旺盛,大约是小七爷心中存了什么念头……”他说得甚是隐晦。
“您是说,小七爷这是心病?”傅春儿皱起了眉头,这实在是不像她所了解的纪小七啊!
周大夫面露尴尬之色,小声对傅春儿说:“姑娘千万别传出去,这只是老朽猜的。若是像老朽这样的年纪,或许见到这些生生死死的事情,晚间闭眼一觉就忘了。只怕小七爷……心里压了太多事情了。”他一对小眼瞅了瞅傅春儿,道:“或许要靠姑娘慢慢开解才是。”
这时候杨氏看过纪燮,从他院子里出来,招手将傅春儿唤过来,道:“小七爷想见你——”
傅春儿“唉”了一声,就要往院儿里去。
“记着时时敞着院门,有什么事情就叫伙计进来帮忙,不要事事自己动手,记住了么?”杨氏说得疾言厉色,傅春儿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免得两人名声有损,因此感激地点点头。
斜刺里,婧娘端着满满一盆洗净的衣物,从外间进来。进来之后,将湿衣盆放下来,一手扶腰,一手轻轻地在腰间来回摩挲。见到傅春儿母女,婧娘便与傅春儿打招呼——“女娃儿你今日来得早啊!”
“婧娘,你,你不是有身子么?”傅春儿见到婧娘干的活儿,还真一点不轻,吃惊不小。
杨氏便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娘,应该就是女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在兵乱中失了家人的苦命人了。
她依旧打发了傅春儿进院去探望纪燮,自己开腔与婧娘搭话:“原来你就是婧娘啊,我是这个女娃娃的娘——”
傅春儿顾不上杨氏与婧娘这头,匆匆进院。她实在是被周大夫说得有点怕,所以见到纪小七面色如常,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吃着食盒里的早饭的时候,总算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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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午时未到,傅春儿与杨氏一起从大德生堂那里返家。杨氏心里正在盘算给纪燮收拾什么午饭。她听说纪燮不能沾发物之后,叹了口气道:“还正想着给小七爷好生慢炖一只鸡,让他好好补一补呢,看着瘦得不成人形啊!”
“是呀,”傅春儿正在为这事儿发愁,“今日中午还是做一些清补的饭食,等我晚上回来查过食单,再想想给小七爷做什么好。”
杨氏点点头,道:“不如这样,我去与媳妇说说,将芙蓉借了把你,你们在大德生堂搭给专门给小七爷做吃食的小灶。”
“向嫂嫂借芙蓉,不大好吧!”傅春儿想了想道:“刚刚去了金萱,还没有人顶她的位置,就又要问嫂嫂借了芙蓉,嫂嫂心里不晓得会怎么想。”
眼下姑嫂两人身边,一个去了素馨,一个去了金萱,每人得一个大丫头,也算是均衡。
杨氏想了想,也叹道:“也罢,等婧娘过来几日之后,看看怎么样,再说吧!”
“咦,”傅春儿听到这里,又惊又喜地道,“娘同意婧娘也在咱们家暂住了啊!”
“嗯!”杨氏点头道:“这个女子,也不晓得为什么,连我都生出钦佩之心来。似乎,”杨氏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她身上有种特别的韧劲儿。听说她曾经遭逢大难,可是今日一见,我却觉得,似乎世上谁人都不像她活得那样有劲头。”
“我一会儿就去和媳妇商量,将后头库房旁边的一个独门的小间腾出来把她住。对外只说是家里遭了灾,过来投亲戚的。”杨氏已经将事事都想得周全了。
“那婧娘怎么说?”
杨氏白了傅春儿一眼,道:“还能怎么说,总说着一定要给咱家做工,否则便不肯咱家免了她食宿的银钱。”她说着揉揉太阳穴,道:“真是个犟极了的女子啊!”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