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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时到了“香影阁”中,傅春儿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看向袁时,说:“袁相公,你怎地会在这里?”
袁时没有作答,而是右手指着“香影阁”之中的一个蒲团,道:“你坐到这里。”
傅春儿疑惑地看了看袁时,后者淡淡地说:“不是说过了将你的头发重新梳一梳的?”
“什么?”傅春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道袁时怎么还会有这个手艺?她愣了片刻,才道:“不敢劳动您,我自己来就行了。”袁时再怎么做女相,他也是一个大男人啊,只是傅春儿一直在琢磨,这人扮成女子的时候,身高是怎么调整的,调高了容易,要往低了里来调,这个事情好像不寻常吧!
她正在愣神,肩上着力,袁时二话不说,将她摁着坐了下来。此处照旧空空荡荡的,屋内没有什么陈设,散着几个蒲团,和一张小几。小几旁边,一只香炉里袅袅地散着些清香出来,傅春儿细细地辨,这才省起,这已经不是戴家的“清音”了,竟是自家白芸香的一种。
傅春儿奇道:“袁相公,您也用我家的香?”
“怎么了,不能么?”袁时的声音陡然就在背后不到半尺的地方响了起来,将傅春儿吓了一跳。她刚想转头,却突然觉得一只手缓缓地抚上自己的头发,轻轻地将辫尾扎着的红绳给卸去了,另一只手,抽出一柄木梳,缓缓地将傅春儿散开的发辫重新梳拢起来。
傅春儿陡然觉得一阵紧张,肩膀似乎朝起缩了缩。袁时也感觉到了,却没说什么,只是温言解释道:“你家的香,刚刚点上的时候,有一种尘嚣日上的味道,一时令我想起,旧时从学堂回家,一路上闻着街市上飘来的各种味道,焦香焦香的油炸小点,路边小馆里的绉纱馄饨、刚刚卤出来的老鹅……”
袁时淡淡地说着,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然而傅春儿却听得啼笑皆非,这还是自家的白芸香么?她想起哥哥确曾提过,自家的白芸香刚刚点上的时候,一点烟火气,因此极适合寺庙里点燃,供在佛前,给人香火鼎盛的感觉,倒未必适用于放在室内做安息香用。自家黑芸香里,紫袍与乌衣两种,更适合家居适用。然而白芸香只要点上一会儿,味道就会有些许改变,变得清远悠长,这是不少人更加喜欢白芸香的原因。
只是袁时这么一说,傅春儿整个人倒是慢慢松弛下来,任袁时轻轻地替她梳理着长发,身子也不再那么紧张了。
“过得这么一刻,这香的味道,就会有点改变,仿佛我已经到家,只蹲在家门口的大槐树底下玩上那么一会儿,太阳顺着树叶间的缝隙落下来。母亲到了时辰,就会到门口院里来寻我。她喜欢莳花,身上会沾染着各种香花的味道。只要闻到她身上的香花味道,我便是心里再闹腾,整个人也能渐渐地安静下来……”
这时,炉里散出的白芸香,正散着清甜的花香,花香里带着一点点的潮湿,仿佛夏日里的清晨,早起撷下的花朵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傅春儿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地问:“袁相公,恕我冒昧,可敢问一句,令尊令堂,眼下还好么?”
她陡然觉得头上一阵疼痛,忍不住“哎呦”一声,大约是头发梳得不顺,袁时手一抖,就将她几根长长的青丝带得断了下来。
傅春儿忍不住回头,见到袁时在自己身后,面色煞白,呆若木鸡的样子,禁不住大吃一惊,几乎想去摇一摇袁时的胳膊。岂料自己的手臂却被袁时一把握住了,握得极紧,傅春儿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捏断了,“呀”的一声呼了出来。袁时这才略醒了醒神,问:“你这是怎么了?”
泪水在傅春儿眼眶里打转,她指指自己的胳膊,袁时这才醒过来,“啊”的一声,放开了她的左臂,面上有点尴尬,说:“抱歉!我……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傅春儿转了回去,道:“袁相公,谢谢您,请您继续吧!”
每个人都有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或是回忆,然而面对袁时,傅春儿隐隐地有种感觉,她不想涉入袁时的过去或是回忆里去,或许,对她来说,那会是太沉重太难接受的东西。于是她此时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盘了腿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也不动,勉强按捺住自己心中涌起的一阵好奇之意,和莫名的一种同情与怜惜。
水阁里静默了良久,一双手微微颤抖地抚上了傅春儿的一头青丝,背后那人,慢慢地将傅春儿散开的头发,一一梳拢,接着分成几股,编成一个辫子,最后用头绳将辫梢紧紧系上。
袁时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要剪一朵花来戴?”
傅春儿睁开眼,茫然地问:“这时节,哪里来的花儿戴?”
袁时不知道何时,已经坐在她对面。他这时已然换上了一件深衣,长发散在肩上,又换回了男相。听她这样问,忍不住一笑,伸手给她看。只见袁时手里捧着一朵碗口大小的绣球花,又叫做八仙花的,花瓣粉嘟嘟地聚在一处,甚是好看。
“多谢袁相公,这样好看的花儿,烦您替我簪上吧。”傅春儿也并不多问,只朝袁时鼓励地一笑。
她能大致前世曾经见过这种花的花语,似乎在中华大地,这种花的花语都是寓意吉祥的,诸如“团圆”、“美满”之类,然而在遥远的西方,绣球花的花语,却有“无情”与“残忍”的意思在里头,似乎是一种有着双面品性的花儿。
她重新又阖上双目,她能感受到袁时的呼吸,只在她耳畔轻轻地吐过,似乎又伴随着一声深深浅浅的叹息。袁时一双温热的双手,将那朵绣球花簪在她的发上,突然毫无征兆地笑道:“好了!”
傅春儿再睁开眼,抚了抚发上簪的花朵,对袁时微微笑着,说:“多谢袁相公今日出手相助,春儿感激不尽。”
她双手一撑,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对袁时说:“只是,您今日怎地会想起用这法子来替我出气?您以前见过那洪氏不曾?”
“见过——”袁时淡淡地说话,“黄五是个惧内的,日前就出过一次这样的事情,黄五越是剖白,他妻子就越是怀疑。不过这次,索性让那女子一次性疑到底罢了。让这两夫妻打破砂锅,相互间问个到底,未必就是什么坏事。”
“是吗?”傅春儿笑道,“您扮起女相来,倒是一点破绽也无。若是刚刚我不出去,那洪氏真的将您当了黄五爷的外室,回头带了更多的人手,打到这里来,怎么才好?”
“她要个外室,我索性便给她个外室看看。若是刚刚我不出去,那洪氏便会将你当了与黄五有关的人,一顿好打。这样的女子,欠教训。”袁时说起洪氏来,显见是一点好感也无。
“那黄五爷也真是可怜,日日给人这样疑着,岂不是烦心地很?”傅春儿替人着想地很,果然招来了袁时一个白眼,道:“黄五不是什么好人,看起来,你待他倒还不错。”
黄五不是好人?傅春儿陡然想起来当日在黄家的宅院里见到过袁时,他那时与黄以安走在一处,自己便以为这两人至少是相识或是友人了。可是,眼下听着袁时这番阴阳怪气的评论,她忍不住想,难道当日在黄家,认错人了?那人不是袁时?
“那日在黄家……”傅春儿当即开口欲询,岂知袁时也开口,说了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各自一怔,都是有点心惊。傅春儿立刻闭上了嘴,袁时讪讪地半晌,道:“我结交黄五是有些原因的,你莫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我胡思乱想什么了。傅春儿睁大眼睛,盯着袁时,袁时一时便显得更加窘迫。
“对了,你家中选皇商之后,黄五有没有说过什么?”袁时实在忍不住,换了个话题。
“他那边倒没有说什么,”黄以安提醒过傅春儿,那位贵人的事情莫要与别人提起,因此傅春儿也并不打算多说,“对了,我要代哥哥多谢那日袁相公在广陵府出手相助才是。”
“嗯,没事,你与我带话,就说我当日嘱咐他的话,都一一记好了,可保接下来几个月傅家的生意无虞。”
傅春儿点头应了,心里觉得有点怪异——傅家的生意无虞,这是什么意思?
正琢磨着,袁时又发了话,“他有没有向你提过’川陕’那头的事情?”
“川陕?”傅春儿奇道,但是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川陕,难道刚刚黄五爷告辞的时候……”
适才黄以安告辞的时候,曾经提醒过傅春儿,若是有纪燮的消息,务请告诉他一声,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通知纪燮。这是因为纪燮在往川陕那个方向去的缘故么?傅春儿一听到这里,立时觉得心乱如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