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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老王爷朱若极,傅春儿陷入沉思。
过不了一会儿,纪燮匆匆地赶过来,见傅春儿一人坐在窗边发呆,与李掌柜换了个眼色。他上前与傅春儿说话,傅春儿却只是懒懒的,道:“没事,让我再想想。”
她依旧沉浸在刚才老王爷给她说的故事里——那些巨商富贾的心理,她怕是这辈子都不能理解的了,然而不能理解,就不能赚这些人的钱了么?
纪燮还是有些担心,坚持将她送回家,一路上看着傅春儿神思不属的样子,实在是心疼,道:“都是我不好,不该拉你来管这摊子事情的。你本来事情就多”
傅春儿强笑道:“没事,又炎哥,我挺乐意的,这件事情我既已应下,就不会轻易放下的。只是你,若是觉得我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也千万要说出来才好啊!”
纪燮还是有些后悔,将她送回傅家之后,自己将傅阳请出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纪燮这才告辞去了。
傅阳送走了纪燮,去寻傅春儿说话,见到傅春儿确实有点恍恍惚惚,也担心起来,安慰两句。傅春儿笑道:“没事,只是最近过得太顺了,整个人都懒下来了,就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然后,陡然遇见个聪明人,便发现脑筋不动便生锈了。所以啊,哥哥,这便是给我一个提醒,挺好的!”
“你哪有躺在那啥上睡大觉了?”傅阳对有时候妹妹口中冒出的一些俗语还是不太感冒,能理解,但是说不来“咱家就每日见你在家中忙里忙外的,每日忙这许多事情,偶尔有些疏漏,没想到的,那便怎样?再想想便是了。”
“不过,我是觉得,趁最近这段时间。妹妹不妨理一理手上的事情,平日里好些琐事,都可以交给旁人去做。再有做不来的,咱家便要考虑另行雇人。”傅阳为妹妹着想,不愿她太过辛苦了。
傅春儿听了这话,抬眼看傅阳,过了一会儿,突然失笑道“也是,我现下做的不少事情。回头等嫂子进了门。就可以交给嫂子。我就轻松了。”
傅阳一抬手,傅春儿已经抱着头求饶“哥哥莫打我啊!”
傅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淘气的——不过他一时想起戴悦,手又缓缓地放下来——等戴悦进了门,妹妹怕是不久也会出阁的。妹妹这样聪明伶俐,一人顶了快两三个人的活计,要是戴悦进门,她能接得了妹妹的班么?
傅阳头一回为戴悦担起心来,定下来娶戴悦,他原本没有多想,只是当时听母亲与妹妹说了。有这等可能,他心里便是一通狂喜,就是她了。可是他眼下这会儿才省过来——戴悦性子和软,在戴家这些年,也不曾真正理事。回头进了傅家的门。跟妹妹一比,两人若是天差地远的,母亲那头,岂不是要再多huā时间精力来帮戴悦打理家事。傅阳相信戴悦一定是个温柔和顺的好女孩儿,也一定能够孝敬公婆,但是光柔顺孝敬,却要杨氏再劳烦操心家事,这个也不是事儿呀。
“哥,你是在为嫂子担心么?”傅春儿在另一头嘻嘻地笑道。
傅阳一时脸上有点热,忍不住点了点头“妹妹这样能干,你手上这摊事儿,我担心戴家的二小姐,是一下子接不下来的,总不好去麻烦娘!”
“那哥哥你多分担一点,不就行了?”傅春儿笑道。
“也是”傅阳闻言大喜,跟着马上省过来,抬手往傅春儿脑袋上敲一个爆栗“不准开哥哥玩笑!”傅阳突然觉得是时候要在妹妹面前保持一点做哥哥的尊严了。
傅春儿笑嘻嘻地作势捂住脑袋“其实咱家的人事,是需要好好理一理,我正想着最近要把家里每个人手上的事情重新分一分,确实可靠的人,不妨多分一点活计,正好待遇也可以往上提一提。”她在想,自家生意的规模大了,已经不是当初小作坊小铺子那时候的样子。自己与傅阳这头,该往下放的职权,就该往下放,否则家人就太辛苦,失却了生活与生意的乐趣。
自家其实有不少非常得用的人。姚十力自然是头一个,他在傅家这么长时间以来,行事愈加稳重,在作坊里的威望也与日俱增。若能好好用此人,傅阳自己便能腾出好些时间精力来照管其他的事情。此外,阿康现在对账目也渐渐地都上手了,外头的账目,无论是作坊的还是铺子的,阿康都行。然而内院这头,素馨在管账记账这上头,也很精通。基本上有这两人在,傅春儿不用自己再亲自管账记账了,回头只要教戴悦能看懂这些账目就好关键岗位就是这些人,另外,姚十力手底下这阵子也带出来不少得用的,而“馥颜坊”那头,傅春儿也觉得有些不错的年轻媳妇子,为人实诚又有能力的,能够将包装作坊也慢慢管起来。
兄妹两个将傅家得用的人都一一细数了一遍,然后商量了一下应该怎样用这些人:姚十力自然是要提做整个作坊的管事的;阿康是个孤儿,他自己一直管自己叫做傅康,傅春儿建议不妨认了他做傅家的一员,能令他有个归属,这点傅阳倒也同意;而素馨这个姑娘到底该怎么用,傅春儿还是一直都没想好两人一直商量到晚饭之前。说起这些事情来,顺便再展望一下傅家的将来,傅春儿整个人便精神奕奕,仿佛又回归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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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用饭的时候,玉簪笑嘻嘻地捧了一套黄杨木做的食器出来,道:“这是我家在淮南山里的一家亲戚给捎来的,他家里做木工,没什么特产,就捎了这些过来,我想着这一套都是小碗小碟小勺子什么的,给正少爷用着正好,所以拿过来给姑娘看看。”
傅春儿将那套食器拿过来仔细瞧,果然见是纯天然的,外表打磨得极光滑,甚至都没上过清漆。闻起来有一股木头天然的香味。这天家里正好煮的是糙米饭,玉簪拿了一片夏天时保存下来的荷叶片出来,剪成比木盘略小一圈的铺在盘子上,再将糙米饭盛在上头,旁边堆上一些新鲜瓜菜,用素油炒了,略洒上一点小葱,满屋子里都是清香。
玉簪将那木勺子递给傅正,说:“正少爷拿好了。”傅正拿了木勺子在手里挥了两下,盛了糙米饭开始吃。一边吃一边说:“好香——”接着顺口评价了一句。道:“比鱼虾肉蛋还好吃。”
傅春儿失笑。心道这孩子还真是没过过苦日子。傅正长大的这段时日里,正是傅家家境转好的时候,傅正在长身子,又要读书。所以餐食供应上一切都是极精心的,总是荤素搭配,隔三差五地就有鱼有肉,鸡子什么的怎更是不会少了他的。但是看傅正一本正经的样子,吃着糙米饭吃得极香,傅春儿忍不住也凑上去,挟了一片小南瓜,送到口里尝了:“真好吃,玉簪这些你是怎么做的?手艺怎么这么出众了呢?”
“姑娘真是夸得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才好。”玉簪笑道。“这南瓜本就粉得很,加一点点素油,在火上焙了,就好了啊!我觉得再好吃也是这瓜菜本来的味道好啊,换个人来做也是一样的嘛!”
“那荷叶片。又是如何保存的呢?”傅春儿以前经常见到晒干的荷叶,那种便失却了荷叶新鲜时候的青碧色,虽然也有香味,但也与新鲜时候的荷叶味道不好比的。可是眼前玉簪铺在糙米饭下面的那张荷叶,却碧绿碧绿的,又养眼,又为这饭食增添了不少香气。
“这个呀!”玉簪笑道“这是我们乡下的土法子,将新鲜荷叶摘下来,在灶旁边掘个坑,将荷叶埋在草木灰里面,一直到冬天都可以用,做些蒸裹什么的,都没问题。”她说着有点红脸,道:“我看咱们这头院儿里又不少坑,都用来埋竹篾了,我一时起意,就也在那头桂huā树下面的一个洞里,埋了点从家里带过来的荷叶。”
傅家埋竹篾是为了制香用的,理论上竹篾在底下埋藏的时间越长,制出来的香件点燃的时候烟气就越少。比如戴家出的安息香,竹篾削得极细,且要在底下埋藏三年,才会启出来使用。傅家入行的时间短一些,眼下都是用埋藏一年的粗竹篾来制白芸香与黑芸香的。没想到却被玉簪这个顽皮的,用了这等土方来储存新鲜的荷叶。
傅春儿便若有所思地在旁边坐了下来,不说话,看着傅正吃饭。她想着,或许再精致再美味的食物,吃得次数多了,这时候再突然换个口味,会别有一番新奇吧。她正觉得有什么想法在脑中渐渐成型,傅正便推让给姐姐,道:“姐,你吃——”
傅春儿这才醒过来,笑着谢过了傅正的好意,又逼着傅正将该吃的晚餐全都吃完了,这才看着玉簪收拾了器皿回去。傅正便从餐桌前一溜溜下来,来到他自己的“小”书桌面前。傅春儿每每教导傅正,吃完饭不要马上坐下,也不要激烈活动,而是应该站立一刻钟,再走动走动。傅正近日迷上了写字,吃完饭之后的一刻钟之内,都是在自己的小书桌面前,练习悬腕写字。
傅春儿掩口,欣慰地拍拍傅正的脑袋,与玉簪一起下厨去收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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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傅春儿重去huā园巷片石山房拜访老王爷朱若极。
去片石山房之前,她先去见了纪燮,将自己的主意盘算与纪燮一一说了。纪燮听了便轻轻地点头,听毕思索一阵,才道:“你说的这些,我无一不赞成,只是需要寻访合适的人来做此事,回头我托黄家五哥慢慢寻访吧!”
“嗯”傅春儿轻轻应了一声,便要告辞出门。纪燮连忙唤住她,道:“这间铺子,我已经与李掌柜说过了,我不在广陵的时候,他会完全听命于你,账目也只有你有权查阅。我在临走之前,会将与新铺和生药铺子相关的广陵府衙门人事都打点一圈,我怕是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往后——”
“我算是将水绘阁与大德生堂都托付给你了——”纪燮紧紧地盯着傅春儿的面庞,眼里流露着感激、信任、怜惜那对深深双眸里诉说的,远比口头上能表达的,要多得多得多。
傅春儿用目光迎上,她当然也觉得此事压力山大,一年七八百两的净利,有硬指标横在那里——但是,这不有压力才有动力么?她傅春儿可不是知难而退的主儿。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见见那位老人家么?”纪燮温言问道。
“谢谢又炎哥,先不用。”傅春儿送给纪燮一个自信灿烂的笑容“这事儿原是因为我自己冒失,便自然由我来解决。又炎哥放心好啦,老人家只是指点指点我罢了。若是没有他,没准咱们怎么吃亏的还想不通呢。”
老王爷说得不错,广陵城中富豪多,要赚富豪的银子,或许,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huā园巷,这几日里片石山房出入的仆下之人多了一些,大约是因为老王爷朱若极口中的那位“老妻”也就是老王妃,过来陪伴老王爷的缘故。傅春儿请人通禀了之后,静静候在门口,便有穿着华贵的仆妇,从她身边经过,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
少时,有人来请,将她带到片石山房之中。
老王爷朱若极此时正与另一人一起,坐在片石山房水面前的那座“半壁书屋”之中,两人正在对弈。
傅春儿被人带到书屋旁边,她只在一旁静静立着,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一眼与老王爷对弈之人,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剃着光头,但是头上却不见受戒时烧的疤点,所以傅春儿有点没把握,不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一个真“和尚”。
再看去,只见这和尚大约三十岁上下,俊眉星目,面庞略微消瘦,因此也显得十分清矍,总之,是个十分英俊的和尚。
傅春儿只等了一会儿工夫,那僧人便将朱若极的一条“大龙”给紧紧围住,只剩最后一口“气”。老王爷看看左也不成,又也不成,便推秤认输。奕毕,老人家自抬头招呼傅春儿,道:“小丫头,来了啊!”
“是——”傅春儿恭敬地向老人家行礼。
那僧人便起身吟诵道:“坐隐不知岩穴乐,手谈胜与俗人言。老施主,贫僧告退了。”看都不曾看一眼傅春儿,起身便去了。
原来真的是一位僧侣啊!傅春儿目送那僧人便这么飘然去了。朱若极便邀傅春儿在对面坐下,口中说:“你莫与我客气,一会儿自会有人奉上茶点来。”
傅春儿谢过了,这才斜签着身子,在老王爷对面坐下了。朱若极叹道:“昨日我与你说的那番话,后来想想也颇自悔,我生怕自己是误导你了啊!”
“没有”傅春儿赶忙说“老先生说的,原是与春儿很大启发,怎会谈得上误导二字?”
她抬头,仔细看了看老王爷的神色,才轻轻地道:“广陵府的盐商,真的富裕到了这般地步了么?”
这时候,上来一位片石山房的下人,奉上茶水来,顺便上前将老王爷刚才与那僧人对弈的一局棋给收了下去。傅春儿见有人上来,便不再什么,然而她的目光好似被什么吸引了,见到那人的面貌,突然“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