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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氏听了这话,欲言又止,脸色有点难看。
晚饭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当下支开傅春儿和两个丫鬟,拉着金氏,开口便问:“大嫂,兰儿也是你自己的闺女,她在刘家到底过得怎样,眼下也只有你一个知道。万一有什么事儿,你若是不说出来,我们这头可怎么帮她?”
金氏咬了咬嘴唇,眼神直愣愣的,半天没有言语。她一时想起在刘府的见闻,又想起傅兰儿坚决反对让广陵三房知道这些事情。她当时在刘府傅兰儿的房间里,反复地劝说:“都这样了,你还与你三叔家争个什么闲气唷!”
在杨氏面前,金氏一时难过,便哭了出来,半天才道:“兰儿,兰儿她小月过一回……”
“什么?”杨氏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
她一时忍不住,出门将傅春儿叫了进来,确定门外没有人,将门在傅春儿身后关上,批头便问道:“春儿,你可知道你兰儿姐曾经小月过?”
傅春儿登时惊呆了。她依稀能记起曾经遇到过傅兰儿上门去抓药,所抓的药物都是可能令妇人滑胎的。难道傅兰儿小月的事情,与此有关?她一时觉得身上寒冷,如果确实如此,那傅兰儿好好的,为什么要自己去抓滑胎的药物?
金氏看了傅春儿的神情,只道她不知道什么,连忙去拉杨氏,说:“别吓着春儿,孩子还小,这些事情只怕她不懂的。”
杨氏却知道傅春儿应该听到过什么风声,便让傅春儿自己回房,自己留下安慰金氏。
傅春儿知道母亲必定会来寻自己的,只在房中等着。果然杨氏安排金氏与傅香儿在客房安顿下来,这才过来傅春儿的房间,道:“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春儿赶紧三言两语对杨氏说了。杨氏皱起眉头,道:“我也觉得那刘家的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你这么一说,我更担心了。”她将金氏在刘府的见闻一一转述了,傅春儿听了,吓了一跳,傅兰儿那儿哪里是养胎,听上去简直是坐监啊!
难怪傅兰儿不愿怀胎!但是,她不会就因为这么个原因,就自己让自己滑胎吧!
听金氏说,傅兰儿进出都有人看着,一日三餐反而没什么人照料,都是与下人一样,吃大锅的饭食。金氏过去,竟也没有人请吃个午饭。傅兰儿以前小月过,金氏等人都不知道,因此也没有人替她调理身子,这回她又怀上,脸色极其糟糕,应该是要请大夫过来,开些养胎的方子。然而刘家连请个大夫的打算都没有。金氏在刘府问起,哪晓得竟被傅兰儿怪作多管闲事。
金氏向刘大志提出来想在刘府住上一段时日,也被刘大志婉拒了,意思是说他刘家的媳妇,自然会有刘家的人安排照料。
“刘家真的连大伯娘要住几日都不让?那大伯娘怎么说?”傅春儿问。
杨氏叹了口气道:“大伯娘没说啥,只说明日就要回江都去了。她口头上说要咱家照应着兰儿,但是我看她那意思,是不想咱家插手的。”
一时屋内母女两人便都静默了一会儿。
“不行——”傅春儿突然冒了一句,道:“都说女人那啥,生孩子是道鬼门关,万一兰儿姐得不到照顾,那是要出人命的啊!”她有点儿激动,平时傅兰儿与自己那点小小的过节,在傅兰儿的安危面前,其实都不算得什么大事。
“也是,万一兰儿真出点什么事情,别说是兰儿了,哪怕不是咱家亲眷,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啊!”杨氏也觉得有道理。“可是你大伯娘已经开了口,说不要咱家过问,看她这样子,怕是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等兰儿临产的时候,再从江都上来,指望那时候刘家好歹看在刘家子嗣的份上,能让你大伯娘去照料兰儿一番。然而眼下这段时日,叫咱家怎么过问才合适呢?”
傅春儿想了想,道:“咱们明里肯定不能做什么,免得削了大伯家的面子,但是暗地里打听总是没问题的。”她打算安排“馥颜坊”的女娘们,机灵八卦又能打探消息的,在刘家附近转转,没事便拉着刘府里做事的婆子丫鬟聊聊,同时在城中几处药房医馆也着人留意着,万一刘府有什么动静,便直接给傅家这边送信。
她心里有点责怪傅兰儿,傅兰儿那头,到底在闹什么呀这是,若是她真拿了自己的身子在较劲儿,那可就太过分了。
当下傅家这头,人便安排出去了,但是刘府那头,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过了几日,刘府那边故意放出风声,说是傅兰儿的胎相很稳,身子眼下也不错云云,据说这信儿也往江都傅元良和金氏那里都送了一份过去。傅春儿觉得很是诧异,刘家这番做作,倒是像故意做给傅家看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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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傅春儿亲自道花园巷去相请苦瓜老王爷朱若极,请他去水绘阁赏景品茶。其实她心里面打的主意,一来是想请老爷子品评一番水绘阁的楼舍与景致,二来请朱王爷能够点评一下水绘阁为客人准备的食单,若是能请动这位书画皆佳,堆石更是一绝的老人,给水绘阁留下些墨宝,就更好了。
她这么与老人家一说,朱若极欣然应允,兴致勃勃地便应了隔日去了问月桥。
傅春儿赶紧与李掌柜与易大夫打招呼,将水绘阁的事情一一安排妥当。
老王爷朱若极第二日便一身青袍,独自一人过来水绘阁。傅春儿在问月桥畔等他。
朱若极在桥上眺望此处的水绘阁,只见临河水阁数间,金色稻草为顶,木板为碧,窗上糊着天青色的窗纸,水榭之间,以曲廊相接,景致动人,便赞了一声:“好!”
傅春儿心里便十分得意,十分欢喜。
待将老人迎到水绘阁之中,先是易大夫上来与老王爷打了招呼,大夫往他面上定定地看了一阵,点点头,便下去了。
李掌柜跟着奉了重新修过的当季食单上来,递到老王爷手边。
朱若极一边看,一边用指节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少时一盏清茶送了上来,老王爷饮了一口,奇道:“这是什么茶?”他好奇地朝杯中看去,而杯中却一片茶叶也无,想是事先滤掉了。
“这是丹参、杜仲、三七、……”他报了好几味药名,“再加上丹桂、花茄等香花配制出的一味茶。老人家觉得茶味如何?”
“唔,还不错,一点茶叶都无,竟然配出这样的味道来,真是难得了。不过,为何是药茶?”朱若极再去闻那茶香,这才觉出那茶香之中,能够勉强辨识出几分药物的味道来。
“小人是名大夫,刚才看老人家面色,应该是平时喜食寒凉之物,夏季尤甚,因此体内寒气聚集,长久不散,因此眼下发青,齿龈发紫,都是寒气侵袭之态,莫若入冬之后用温补的药材,慢慢调理。”易大夫面不改色地缓缓道来。
“是么?所以你说,老夫喜食苦瓜乃是不好?”朱若极故意虎起脸来,他好歹曾是一方藩王,板起脸吓人,确实有一番气势。
易大夫完全不为所动,只说:“苦瓜是好,但是也要凉热调和。平日里老先生温补一二,待炎炎夏日之事,便可尽情享用各式清爽凉快的菜肴,岂不是好?”
“这茶便是你刚刚只见了我一面,然后便下去配出来的?竟能有这种味道?”老王爷又追问了一句。
“自然来不及现配,”易大夫这时候终于现出了两分局促,“但是小人平日里试制了几十种药茶的配方,配合不同年纪,不同体质的人物,见到老人家,只是依以前的方子都配出来而已。”他说着,脸上有几分不好意思,道:“现场配其实也并无不可,只是怕,那茶味就完全走样了。”
“哈哈——”老王爷闻言哈哈大笑,指着姓易的对傅春儿说:“丫头,此人你哪里寻来的,倒是一副能说会道的好材料。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大夫。”他刚想说起宫里的御医如何如何,看看自己身上的青袍,话到口边,还是便忍了回去。
傅春儿见老人家心情正好,便轻声细语地将纪燮有此念,打算借这边的生意所赚的利润,来贴补大德生堂的生药铺生意,造福一方百姓。
朱若极听了,面上的神情便严肃一些,思索一阵,将茶盏里的药茶一饮而尽,接着又站起来,来到水绘阁阁中窗口,向窗外静静的河道凝望片刻,突然转过身对傅春儿说:“丫头,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呢?”
听了这话,傅春儿心里像打小鼓一样。眼前的这位老爷子,地位尊贵什么的都不用多说了,智商更是一等一的,从他的角度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怕便真的是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老王爷又回到桌边,打开了刚才李掌柜送上的那份食单,看了一会,释然道:“便是了。”
傅春儿第一次在自己的阵地上,有一头雾水的感觉。
“丫头,来陪我坐会儿,与我说会儿话。”朱若极想通之后,便招手教傅春儿坐到身边,道:“我与你说几个小故事听听,你便一定会明白的。对了,那位大夫,你也一并来听听。”
苦瓜王爷朱若极所说的是关于广陵府盐商的故事,他隐去了姓名,没有指名道姓,只说是认识的盐商。
“有这么一位盐商,家中聘了一位厨子,自从聘了那位厨子之后,便觉得每日所尝到的鸡子特别好吃。然而某一日,他翻阅家中的账目,正看见一条,’鸡子两枚’,下面写着一行小字,曰,纹银一两。”
傅春儿听见吃了一惊,与易大夫对视了一眼,便道:“纹银一两,只得两枚鸡子?”
“是呀,那盐商也是这么问的,他说:‘眼下物价虽贵,也不得这等地步!’便叫来厨子询问。岂料那厨子说:’一两纹银,只得两枚鸡子,已经很便宜了啊!’”
“岂有此理!”傅春儿笑道。
“那盐商当即便辞了那厨子。换了厨子之后,他再吃一样做法做出来的鸡子,就觉得淡而无味,失却了原来的鲜美。最后他还是将那厨子请来,重新再做那鸡子菜肴,立即又回到原来的味道了。盐商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厨子说:‘我家养了上百只母鸡,每天都用人参、白术、红枣,研磨碎了,加到鸡食之中,得到的鸡子才有这般味道。您要是不信,不妨遣人,过来我家看看,便知我所言不虚。’那盐商遣人去厨子家里看过,便再也不提换厨子的事情了。”
易大夫觉得老王爷这故事说的精彩,不禁轻轻鼓掌,道:“果然有趣!”而傅春儿则睁着圆圆的双眼,觉得朱若极在指点她什么,可是自己尚未完全想明白。
“还有一次,也是那位盐商,与他朋友在长江南岸的镇江焦山相聚。在焦山之上,南风渐起,几名盐商聊起,如何才能最快地回到广陵城中去。先前那位便道:‘莫若身轻如燕,好风借力,一举北归。’”
傅春儿心道:这回难道这位豪富的盐商,还真的能变出航空器来,从镇江焦山飞回广陵平山堂不成?
“接下来,几位盐商便约定比赛,看谁能先借风之力,飞回长江北岸去。”
“难道他们用信鸽?或是风筝?”
“都不是,那盐商们是在金箔上写了各自的名字,然后将金箔散至空中,由江风吹过江去。众人所比赛的,便是在广陵城这头,谁的名字所在的金箔,最先被人捡到——”
傅春儿登时觉得自己的智商,在这些豪阔的巨富面前,根本就不够用了。金箔虽然质轻,但是也少有能吹过长江的,所以这些盐商就是在将金箔往长江里扔着玩儿罢了。唉,跟这些盐商一比,后世的土豪们,怕是要纷纷表示压力山大了。
而易大夫此时面上肃然,恭敬地对老王爷道:“果然,听闻广陵城中,百万家资之人,只能算是小商,听老人家说了这两个故事,才明白所言非虚。”
而老王爷朱若极此刻只紧紧地盯着傅春儿的面孔,突然问:“小丫头,你明白了么?”
傅春儿点点头,拿起了那份食单,颇有几分惭愧地道:“老爷子,这份食单,对于家资千万的人家,怕是一点吸引力都没有。整个这间铺子,也没有真正的卖点。本来开这铺子的初衷,就是希望能从豪富之人那里赚取一些利润,好用在穷人身上,然而眼下这般经营下去,只怕是短时间内难以见功。”
她明白自己的问题在哪里,还是目标客户定位不准确,或者,她自己从来没有这般豪富过,因此不懂得富人究竟是何等心理。所以她虽然事事想得周全,但是最终达到的效果,还是有点跑偏,更像是做城中像傅家这样的殷实人家的生意的,这样便难免走“薄利多销”的老路,而与原先的初衷不合。
“这该如何是好呢?”前段时间里,大家伙儿都已经投入了不少时间与精力进去,眼下若是达不到效果,虽然被人未见得会怪她,但是她自己心里却觉得极不好受,郁闷了个不住。
“丫头,你自己先想想吧!老朽要先回去了。老妻刚到广陵府,不好意思将她一人撂在家中。”朱若极这时候已经有了主意,“你明日再来寻我!”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