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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广陵的大车里静默着,杨氏、傅氏、傅春儿和钱镜儿都默不作声地坐在车中,傅正坐在母亲身畔,闷闷地就要睡着了。
方才广陵傅家一家五口从江都老傅家的院子里负气出来,杨氏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便着傅老实去与傅老爷子与老太太道了声别,没说别的,只说广陵有些急事,一家人赶着回去。谁曾想他作别出来的时候,傅氏也借口要回仙女镇,带着一双儿女,搭上了傅老实的车。
这会儿,两家的女眷和小傅正都坐在车中,而傅老实、傅阳和钱铄三人,则不是在赶车,就是在车后慢慢走着。
傅春儿坐在车中,只听着车轴发出的“吱呀呀”声响出神。钱镜儿怕她心中不好受,一直坐在她身旁,却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傅氏想了想,突然说:“三弟妹,这事儿大约与嫁到城里去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杨氏点点头,说:“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别人了。看四弟妹说得那样肯定,大嫂子又不好否认的,这样让人信得真真儿的传言,只能是长房那位嫁出去的姑娘了。”她与傅氏都在猜这话是傅兰儿从广陵城中传出来的。
事实确是如此。
当日,黄家主母丁氏遣出人打听傅家的消息,刘家因是傅家的姻亲,也被人问到了。傅兰儿不知道详细,只听说黄家在打听傅春儿,当下随口就与过来城中串门子的妹妹傅香儿说了什么“做妾”之类的话,本来她也就是瞎猜,但是流言一旦传了开去,就越传越真,所谓三人成虎,便是如此。所幸这风言风语只在邵家村传来传去,眼下住在仙女镇上的钱家人都还不曾听说这事。
“唉,大伯既说了要消弭这等闲言闲语,应该会做到的吧!”杨氏似乎对傅元良这个事实上的傅家家主极其失望,“姐姐你说,事关儿女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大事?大伯开始那样轻描淡写的,真是叫人寒心。姐姐,我想,我们这房与江都这边先稍微冷一段时间。往后给老爷子的孝敬,我怕是就要麻烦你了。”她打算往后一段时间,先少与江都这边来往,两边的关系,稍微冷一冷。什么时候江都傅家要是干脆忘了广陵府还有这么一门亲,就好了。
“我与老三年纪最接近,彼此亲厚,哪里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弟妹你莫要与我客气。只是,”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既然有了这样的事情,你为何不先帮春儿说一门亲,不着急过门,总之先把事情定下来了,大不了找邵家村的人来做个见证,哪样的闲言碎语不都没了?”
傅春儿的脸登时涨红了,她可不想定什么劳什子亲,姑姑心中,只怕还是属意将自己订给表哥钱铄吧。
杨氏就用手轻轻地在傅氏手背上拍了一下,示意这事当着两个女孩子的面没法说,干脆日后书信商量。
而钱镜儿则投给傅春儿一个“我心中有数”的眼色,傅春儿稍稍放心,知道在姑姑身边,总算有个自己的同盟军。
大车后面,钱铄打了个喷嚏,而傅春儿此时正在想着,幸亏上次已经把话说开,以钱铄的那个个性,应该不会再坚持要与自己定亲了吧。
好不容易回到广陵城中,傅春儿见大家在席间都没有怎么吃饱,又赶了很远的路,精神都有些不济。于是她赶紧又下厨,给大家做一点糖年糕当点心吃。
这些桂花糖年糕,是金陵府那边传过来的点心,桂花清香,糕体软糯,甜味浓重,在油锅里下一点菜籽油,煎制两面焦黄,便是一道令人食指大动的点心了。
她端着两碟煎好的糖年糕出来,却听见傅老实坐在厅上,神情严肃地与杨氏说:“二哥来找我,是想让傅刚来咱们家作坊做工。”
傅春儿脑后一点汗就下来了,这是要赴当年傅小四的后尘么?
“二哥一直在与我说,刚儿与小四不一样。最后我实在推不过去了,就说家里的事情现在都由阳儿做主。”可怜傅老实一介老实人,被家里的亲戚一逼,现在也学会打花腔了。
旁边傅阳点点头,说:“二伯席间来找过我,也是说的这话。我对他说,我家的作坊不收自家亲戚。但是如果四弟想要去广陵府其他的作坊里做工,我可以帮他寻一间作坊或者铺子都成,条件与待遇也一定比咱们自家的作坊要好。二伯便再不说话了。”
果然这还是想当年傅小四那样,打着广陵三房的主意。要是真正寻作坊做工,托傅阳、李掌柜,或是老曹,什么作坊铺子寻摸不着。这眼里非盯着广陵三房,显然是觉得在三房的作坊里上工,活计一定轻省,工钱也不会少,就算是自家儿子做的不好,三房看在亲戚的面上也不会声张。这样傅刚在作坊做上几年
结果被傅阳一句话堵了回去。
“哥哥,咱家还是缺人手,招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傅春儿问。
“我与李掌柜说过,他若有好的人,尽管给我介绍过来。老曹那边也打过招呼,”傅阳挠挠头,“应该能招到几个吧!”
结果上门给傅家送人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傅老实以前在戴家作坊时候认识的,老夏。这个老夏,大名叫做夏桦,十几岁就进了戴家的作坊做工,一直做到六十岁头上,曾经管了很久戴家专制宫粉的作坊,眼下是戴家管着各色香件的工头。
他却是将自己的一个内侄儿推荐过来给傅老实。那侄儿姓姚,叫做姚十力,二十岁出头。他从小失了父母,跟着姑姑姑父过活十四岁那年托了老夏的关系,去了宫粉作坊学起,到上一年止,已经在戴家作坊里学徒学了七个年头,就算还做不了工头,但是绝对是个熟手了。
傅老实与夏桦原是极熟的,在戴家的时候,夏桦也给了傅老实诸多照应。后来傅老实因为一些事情从戴家作坊出来,老夏还曾借了傅老实几两银子,他在广陵城里才勉强有了个落脚之处。因此傅老实对老夏充满了感激之意,对老夏的子侄也颇有好感。
傅阳将姚十力叫到作坊里去,考察他干活的能耐。傅春儿给坐在堂上的傅老实和老夏两个送上茶点。
傅老实便问起姚十力因何想要从戴家作坊里出来:“留在戴家岂不是好?将来您退下来了,十力还能顶上去,没准能得个管事的位子。戴家好歹也是吃皇粮的。”
“吓,”老夏喝了一口茶,颇为难过地说:“这孩子,是被人从戴家作坊里硬生生排挤出来的。我竟然护不住他。”
原来,这姚十力虽然手艺出色,但是却寡言少语,不善言辞。据老夏说,最近戴家的作坊换了管事,说是由戴氏一族的侄少爷亲自过问作坊的事情。作坊里有那些伶俐的,要么争着往上卖好卖乖,要么就依言奉上“孝敬”,而像十力这样老实的,本以为凭着一身的手艺,想要留下来混口饭吃,总是没有问题的。岂料年关之前,戴家作坊突然宣布年后撵一批人出作坊,其中就有姚十力的名字。
姚十力猝不及防,等到托了老夏再求到相熟的管事那里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管事原是管着宫粉作坊的,后来调去了别处,那管事就责怪老夏,说:“侄少爷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就要换了他心腹的人才行。你怎地不早做打算,那会儿只要十两银,上下疏通一下,你内侄便能留在作坊里好好的。眼下,眼下就难了。”
虽然老夏一直奔走,然而翻过年来,他在戴家上下走动已经颇引人注意,侄少爷那里已经有人放出话来,眼下作坊里的人事“已定”,姚十力已经是走定了。
老夏这才接受了内侄要离开戴家的事实,左思右想,姚十力再转行已经不容易了,倒不如在业内找个不那么显眼的人家,过渡也好,长久做下去也好,先找个地方落下脚来。他这段时间到处走动,听说傅老实家开了一间香粉铺子,卖自产的香粉。凭着自己与傅老实关系硬,老夏就没客气,直接带着姚十力,摸上了门。
傅阳在作坊那边与姚十力谈了许久,找了个机会过来傅家小院与傅春儿商量。
“那个十力,确实是个熟手,活计没问题,而且很麻利。不过,我问了他好多戴家的事情,他倒是只拣那些大家都知道的说了,那些戴家自己的配方,他都推说不知道,我估计他就算是知道的不全,也应该多少知道一些的。”
傅春儿点点头,心里对姚十力印象不错,觉得他该是个有职业素养的人。
“哥哥,若是这样,咱家要不便与姚十力将工钱待遇都说清楚了,如果他能同意,便签工契文书。当然了,文书中咱们也一样要写明,如果伙计从咱们家作坊辞工,一年之内不能在业内同行里做工。”这一招她早在富春茶社刚刚开业的时候就用过,眼下几位师傅都在茶社里做得好好的,每季拿的分红比寻常小食铺一季的流水都要多。
傅阳想了想,便点头,去将待遇和留下做工的这等条件一一与姚十力说了,姚十力想了想,没有异议,当下两家签了契约文纸,商定等过了正月十八,姚十力就转来傅家的作坊上工。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