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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八那日,有一批头油出了事。
十月小阳春,不知为何,今年的日头毒得很,连着几日,正午的时候或是在太阳底下走,几乎叫人只穿得住单衣。
傅家做好的头油与鸭蛋粉都装在竹箱中堆放在银两处。可是却又一箱被傅老实遗忘在了敞亮的地方,一连被日头曝晒了几日,待到发现时已经晚了。傅老实连开了几瓶,都发现头油已经有了异味,不复桂花油的那种清甜味道,油质也不清亮,有点黏答答的。
傅老实决定将这一批变质的头油倒掉。
阿康就在旁边说:“三爷,这批油要是倒了,就来不及重新制了。”
傅老实想了想,道:“阿康,去铺子里,将现在铺子里发卖的油清点一下,够不够重新装这些瓶的。”
很快阿康就从下铺街赶了回来,手中拎了三个大竹筒,对傅老实说:“表少爷说了,今日正巧来了一个主顾,一下子买了很多。铺子里所有的就是这些了。”
“表少爷还说,他见他们仙女镇上的铺子,要是有了这种事情,都是将不好的货掺到好的箱子里。这一箱五百瓶,散到两万瓶头油里连个零头都不是。表少爷说,没什么打紧的。”
傅老实听了便很生气,偏偏钱铄又是亲戚家的孩子,又不在眼前,傅老实自己郁闷了半天,决定等钱铄回来,要和这个小子好好说道说道。
傅春儿倒有点不以为然。钱铄家一直是在镇上开杂货铺的,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而且又都不是自家产的。因此有的时候,残次品搭了一件好的,就卖出去了。若真有主顾来退来换,那换了就是。
然而这次傅家的情况不同,出产的头油和香粉,都是贴上了自家的字号往外发卖的,而且到各处贩货的是走船的行商,谁知道这变质的头油最后会卖到什么样的人家手里。万一有个不妥当。砸了自家的招牌字号,就不好了。
傅阳这时候从外间回来。他刚刚去钞关码头那里,雇了好几辆大车,这样初十那日一早,就可以把货从瓦匠营运到码头去。他回来听说有一箱头油坏掉了,也是皱眉不已,但是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但是他赞同傅老实的想法,残次品决不能发,发了出去,就算是一时那刘姓的行商不察。日后买到手的主顾用了。肯定要骂自家是奸商。
傅阳少年气盛。眼睛里容不得砂子,所以也不许一分一毫有损自家品牌的事情发生。
“实在不行,就只能告诉那位刘行商,说咱家有一箱头油意外坏掉了。再赶制也来不及了。一千两银子的货款里,请他扣去一些呗。”傅阳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样。“或者去买别家的头油,重新装瓶,贴了咱家的字号发卖?”
买别家的头油,充自家的字号,不仅成本上要高一些,而且总觉得怪怪的。
傅老实在旁边叹了口气,说:“都是爹不好。人老了,明明看着这箱油在太阳底下晒着,就是想不起来。”他很郁闷,“不管怎样解释,说起来都是咱家先失了信誉。”傅老实一生。都讲究一个“信”字,结果自家第一笔大生意,就出了这等事,而且还是他自己的原因造成的,便唉声叹气了个不住。
傅春儿见状,赶紧出来安慰爷儿俩,“哥哥,你和那刘行商敲定的时候,有没有讲明头油和鸭蛋粉的数量。”
“没有,只是约好了头油十文钱一瓶,鸭蛋粉二十文一盒。数量是咱家自家来定的。”
“那就好办了!”傅春儿笑道,“爹不是那是怕鸭蛋粉出状况,多做了半成的粉。我们再凑五百盒粉出来,总是没问题的吧!”回头傅阳见了这行商,可以解释清楚头油的事,然后再告知自家是以价高的鸭蛋粉替代的,想来那刘行商应该可以接受。
傅家的鸭蛋粉在制作的过程中,如果干燥的情况不好,在最后整形削制的那道工序时,鸭蛋粉会裂开,不成其鸭蛋的形状,这种粉就不能装盒,只能作为残次品放在铺子里低价贱卖,或是干脆碾成散粉发卖。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影响最后的交货,傅老实当日留了个心眼儿,多做了一批鸭蛋粉出来,反正这批卖不出去,也可以放在自家铺子里发卖的。
“春儿说的是个好主意——”傅阳闻言大喜,拍了拍脑袋,心想自己怎地就没有回头好生想想当日与那刘行商的约定。他看着傅春儿明亮的双眼,不禁赞道:“春儿,还是你反应快,你简直就是女中诸葛!”
傅春儿简直就想翻白眼,怎么就“诸葛”了呢?“哥哥,说笑了,哥哥、爹爹,还有阿康,你们三个在一起商议,总会商议出个顶得上诸葛亮的主意出来的。”
“哈,春儿,你笑我还行,笑咱爹,可就不厚道了。”傅阳故意伸了手,想去摸摸傅春儿的小脑袋。可是傅春儿嘻嘻笑,就躲开了。阿康也在旁笑着,可怜傅老实一直挠头,也没有明白傅春儿是在笑他们三个“臭皮匠”。
傅春儿笑了一会儿,正色道:“爹多做的那批富余的鸭蛋粉,应该是和戴粉一样香型的那种吧!”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之所以傅家也能做出与戴家一样香型的香粉出来,是因为粉当中,在花香之外,还添加了少许麝香、冰片、乳香之类的药材。“我想把那种鸭蛋粉,用好一点的锦盒装了,外面拴上丝带,算是高档一点的粉。到时候刘行商见我家用比较贵的鸭蛋粉替了便宜的桂花油,自然会觉得他占了便宜,心中会舒服一点。”
这可就算一种心理攻势了吧。五百盒粉与五百瓶头油,之间差价不到十两银,对刘行商这等见惯了成千上万两的大钱的人来说,纯粹就是心理作用了。
对于这个提议,傅阳与傅老实都赞成,当下动起手,将那五百盒头油都包装起来。傅春儿与杨氏则忙着将实现准备的盒子四面都用锦缎包起来,然后在盒子的里面用浆糊将锦缎固定住,再粘上衬里,最后用重物压住晾干。
就光这样的活儿,五百件锦盒,杨氏与傅春儿就做了一天。第二日,又忙忙地将所有的鸭蛋粉系上丝带,装到锦盒里去。傅春儿一看,确实与普通纸盒与竹木盒子做出来的不同,透着些华彩富贵之气。
她灵机一动,取了几块碎裂开来,但是又相对完整的鸭蛋粉,拿到房里,先是将几块都用浆糊沾上了,然后细细地调了颜料,在裂纹上画上一枝梅花,或是一丛文兰,总之因势就形,随心随遇,想画什么就画上什么。还有一只是拦腰截断有一道裂纹的鸭蛋粉,傅春儿就干脆调了一点金粉,在那道裂纹上画了一道金色的花纹,上面隔空点上朱砂,看起来就像是给鸭蛋粉戴上了一道镯钏一样。
傅春儿将这些手绘的鸭蛋粉晾干,去拿给杨氏看,说:“什么时候娘要走亲访友的,不妨拿上这样的,去做做人情。”
杨氏拿在手中把玩着,掩口笑道:“娘有什么要拿去做人情的,倒是春儿,竟然将这鸭蛋粉,做得如文人雅士的清玩一般,我在想,哪怕是送与你大舅二舅,其实也未尝不可啊——”
似乎有一道亮光在傅春儿脑海里闪过。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太也匪夷所思了。男子用粉的风气在这个时代并不显,戏子伶人或许会在面上傅粉涂朱,若是普通人,甚至是士子大夫,在面上抹粉,要么是被人认为太过“娘气”,要么就是肤色有问题,必须要掩饰。总之,不正常就是了。
然而傅春儿却想,如何能将这些做成文玩,而非妆品,是否这样也能再可以再占一些男性用户的市场呢?
不过交货的时间紧迫,容不得她细想,只是帮着父兄母亲将所有剩下的鸭蛋粉都装完了,已经到了初九日晚间。第二日一早,傅家雇佣的车夫到了瓦匠营门口,将傅家早已备好的货装车,跟着去了钞关码头。
傅阳亲自押车到了钞关码头,到的时候,可巧刘行商的船也是刚到未久。两人交接了货品,傅阳丝毫未有隐瞒,将坏了一箱头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拿了替换的“高档”鸭蛋粉给刘行商看。
那姓刘的行商听了这话,哈哈大笑,道:“傅小哥,我果然没有看错。就凭你今日这样坦诚,我一定将你家的货荐给苏北两淮的行商。”
傅阳陪着刘行商说话,倒也没想清楚到底他为何专门提到了苏北两淮的行商。然而他回家将这话一转述,先是钱铄省了过来,说:“苏北的行商好啊,苏北那边不见得会待见戴家或者是薛家的粉,那边庄户人家一般都图个实惠,不像广陵姑苏一带,包装将就,表面文章做得这样足。”
钱铄一说,傅家人这才明白过来。傅春儿心中暗喜,心道:这无心之举,竟尔误打误撞,换来了这样的收获,果然还是诚信做生意好处多。
傅老实便笑呵呵地问傅阳:“阳儿,如此一来。那刘行商的货款给了你了吧?”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