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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傅家几名男丁忙了一宿,傅春儿与杨氏都是半夜起来,为几个人做的夜宵,下的清水挂面,又将晚间熬的老鸭汤舀出来做了汤底,然后烫了几棵“瓢儿白”的小青菜。傅春儿给几个人端了过去。
傅老实与傅阳都是干活干得精神奕奕的,但是阿康与钱铄却很明显地露出疲态来。
傅老实赶紧推两人先去睡,“阿康还小,铄儿明日还要去铺子里盯着的,比不得我们两个,剩下的原也不多了。你们先去睡吧”
阿康与钱铄两个,就都拍着肚子回屋去睡。阿康住在作坊那间院子里的耳房里,而钱铄却是与傅阳挤一个屋子。他回去的时候,顺便帮傅春儿提了众人用过的碗筷回傅家小院,一边走一边问傅春儿:“春儿妹妹,今日来你家铺子的那位公子爷,看起来对你很好的样子。即便你没与他说话的时候,他都一直在看着你。”
“有吗?”傅春儿嘴硬,一边赶钱铄回房,一边去厨下洗碗。她突然觉得,早早对钱铄说清楚了也好,她既没有打算对纪小七假以辞色,更是从来没有考虑过钱铄。眼下看这钱铄,竟也是个嘴上不说,心里明白的。自己如果能够与钱铄说清楚,姑母傅氏那里,应该就好办了。
第二日,傅春儿早早地起来,在厨下烧上热水,又奔去富春,买了两笼“八珍笼”回来,将剩下一点米饭用开水烫了,招呼大家吃早饭。这时候傅老实与傅阳刚刚忙完,都是熬得双目通红,傅阳走路有点飘。两人一起从隔壁院子过来。杨氏与傅春儿见了父子俩这副样子都是心疼不已。然而傅老实却一脸不在乎,说:“这批做完,就已经做了一大半了。往下的活儿你们娘儿们就可以帮手了。”
他说着拍拍傅阳的肩膀,道:“阳儿既然已经跟人家说定了日子,就要言而有信,做生意最讲究这一点诚信之道。”他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道:“老了,快要熬不住了。”
“哥哥,”傅春儿看傅老实确实有些精神不济,开口说:“我看,这单生意做完,咱家是时候考虑设计一个章程,无论是短工也好,长工也罢,这生意要往下做下去,无论如何都要雇人了。”
傅阳也点点头,说:“隔壁院子的地方也渐渐不够了。这院还有一间耳房,这两天我先收拾收拾,腾出来做库房。隔些日子,怕是还要再请老何出面,地方还是不够。”
兄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傅阳吃了点烫饭,更是露出困倦的神色。而他身旁的钱铄,倒是休息之后精神与气色不错的样子。
傅春儿自己则要送傅正去进学,这是她刚揽下的差事。
那位李老先生给蒙童教书授课的书院,就在砚池旁边。那里曾是一处叫做“南园”的大园子,可惜后来荒废许久,一直到近十来年,才有慢慢翻建,修出了一间叫做“深柳读书堂”的小院,一院三进,门口挂着一对楹联,上书:“会须上番看成竹,见拟清阴到画堂”。这里眼下就是那位李先生给蒙童启蒙的小小书院。
傅春儿带着傅正来到书院门口,有一名穿着仆下衣衫的中年人正在清扫落叶,看见傅正,笑道:“来了啊!”傅正背着杨氏给他做的小小书笔袋,向那名仆从问过安,迈着小腿奔了就奔进书院里去。院落之中有一位花农打扮的老者,此时正在收拾花圃,傅正便停下来恭敬叫了一声:“老师——”
傅春儿见到那位花农老者打扮得极普通,穿着一身土布的衣衫,头上包了一块青布,似乎是广陵城里最寻常不过的劳作之人的样子。但是那老者一回头,亲热地对傅正说:“傅家小子,来了啊——”说话时声如洪钟。傅春儿这才看出他的气度不凡来,便也远远立着行了一礼。堂中这时候嬉笑玩闹之声传出,倒不像是傅春儿所想象的那种官学里,所有的蒙童一清早就摇头晃脑地在那里背着“三字经”的情景。
傅春儿见已经送到了地方与那中年仆从稍稍聊了两句,晓得他姓徐,是青州人士,因李老先生于他家有恩,老先生离开青州到广陵落户,就千里迢迢地随了来,照顾老先生的饮食起居。傅春儿又问了几句李老先生的饮食喜好,这才与那徐姓的仆下作别,往下铺街的方向走去。
“深柳读书堂”所在的这片园子,虽然尚未完全翻建,然而眼下还是在堆空的太湖石之际,伸出几爿屋宇。左边小小一卷山廊,曲折连着几间抱厦,厦上有匾额,题曰“澄空宇”,与此遥遥相对的另一侧屋宇,则有匾额题曰“风漪阁”。
傅春儿一边往回走,一边偷空观赏这处园子的景色,她倒不曾想到,闹市之中,竟然有这样一处清幽俊雅的所在。“要是在后世,这里绝对可以修公园了——”她自言自语道。然而她将将走到砚池边上的时候,突然定住脚步。
她见到纪燮背对着她,立在湖岸一处垂柳旁边。他头上戴着儒巾,穿着一袭雨后天青色的直身,背着手一人立在湖边,如老僧入定一般,定定地看着湖面。傅春儿无意相扰,往前走几步,回过头,见到纪燮的侧脸。
湖边有一点薄雾,将纪燮身后的渐枯的柳树渐渐隐去,一点阳光从树间透下来,洒在他的面上身上。傅春儿突然觉得此人如此地不真实。平日里看着优雅俊秀的纪小七,此时侧对,遥遥地看过去,面孔五官竟显得多了一些棱角与英挺,而望向砚池湖面的那双眼眸,似乎也多了一些决断。
傅春儿在湖边悄立许久,而纪燮也没有回头。湖面上的雾气稍稍散去一些,偶尔掠过一只飞鸟,水面上迅速划过一行倒影。傅春儿突然觉得这副图景完美之极,简直令她沉醉于其间,混忘了日常那些生活琐事。
直到她移开脚步,纪燮都不曾回头,她始终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是如果傅春儿真的有机会到纪燮面前,便会看到纪燮眉宇之间逐渐清明,原本的郁色终于不见了。
傍晚时分,傅春儿过来“深柳读书堂”接傅正。在过来的路上,她心中砰砰直跳,不晓得会不会再次见到纪小七。然而一路上没有见到纪燮的影子,她心中又难免有些失落。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顺利地接到了傅正。傅正拜别了老师,极高兴地拉着姐姐的手往回走。傅春儿不禁问:“正儿,今日老师都教了你什么了?说来给姐姐听听。”
傅正用他清脆的童音说:“与姐姐平日里教的一样,不过堂上有好多家里没有的,正儿今日认识了海棠果、苦菊,还捉了一只秋蚱蜢,和好多蚂蚁。老师说,明日带我们去翻地里的水萝卜去。姐姐,回头正儿给你带水萝卜,你做了把正儿吃吧!”
傅春儿闻言心道:那还真是与自己在家带傅正的时候干的事情一样。“老师没有教你们念什么书么?”她还是好奇,这么大牌的蒙师,竟是这样教孩子的么?她不禁又想,难道,纪小七,也是这样成长起来的。难怪她觉得此人与当世之人有那么几分不太一样,门第之见不深,对科举也不那么看重。
“没教。我问了老师,老师说——”
“正儿,凭你的天资,学什么书都不用两个月。这么早学一肚子书本干嘛!”傅正将李老先生的原话给学了一遍,连语音语调都学了个足。傅春儿听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这名蒙师果然有意思,她很难想象,自己的小弟要是这点年纪,就成了个成天摇头晃脑的小小读书郎,而失了童心童真童趣,那会是什么一副景象。
从这一日开始,傅春儿的生活变得异常忙碌,除了每日接送傅正以外,更是要为了傅家备货的事情忙碌。而当初约定的时日——十月初十,似乎转瞬将至。她与杨氏成天忙碌着将傅老实与傅阳他们已经做好的鸭蛋粉装盒,并将已经灌好的头油瓶子密封烙印。除此之外,她还要帮手杨氏准备一家人的饭食,忙前忙后之余,再加上心中存着些事情,一时便清减了不少,原本圆圆的下巴变尖了起来。
傅家人看了她的样子,都很心疼。然而其余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傅老实是最明显的,他除了因少眠而消瘦之外,更是常常胡子拉碴,眼里布满血丝。傅阳这回也豁出去了,常常晚间自己在作坊里一做就是一个通宵,脸色青白,原来就不甚健壮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但是父母妹妹问起,傅阳却总是犟嘴说他原是在大德生堂就值夜值惯了的,因此没事。
然而钱铄和阿康这两个,都是有点没心没肺的,心里完全装不住事儿的样子,这几日在杨氏变着法儿调理伙食之下,都是吃的肚子圆滚滚,小脸胖嘟嘟。杨氏有时嘲笑他们,说这两人就像是一对兄弟。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