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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阳将翠娘的消息给傅春儿带到,兄妹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傅阳便要回大德生堂去。
傅春儿急急地问他:“哥哥,你与李掌柜和周大夫他们说过了么?三日之后,就在茶社。”
傅阳回头对妹妹笑笑,道:“这个自然,李掌柜直说谢你呢,小七爷也说,他若有空,也会来。”
三日后,傅家打算摆一桌小宴,请一请这几年来对傅阳多方照顾的李掌柜等人。再过不了多久,傅阳就算是满师了。当初李掌柜曾经想多留傅阳一些时日,然而傅阳却以想照顾家里的生意为由给婉拒了。
三年之间,傅家的变化不可谓不大。傅春儿在三年之前,曾经有一次在富春茶社意外中毒,黄家五爷黄以安带着她在广陵城中狂奔求医,总算抢回了傅春儿的一条小命。按理说,傅家该当对黄家感激涕零才是,哪里知道后来富春背后的老“漕”将这次的事情彻查之后,发现此事与黄家名下的产业震丰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至于到底是什么关系,傅春儿那时正在榻上养病,详情她就不得而知了。但是那次傅老实从富春与老曹商议回来,脸色沉得可怕。杨氏则一直坐在她的病榻之侧垂泪,哭了许久。
过了几日,传出来消息,黄家已经将震丰园易手,卖个了广陵城中另一家专做酒楼生意的人家。而那位黄家庶子三爷,便似再也没有在广陵城中出现过。
但是经过此事以后,傅春儿在傅老实夫妇的强烈要求之下,便完全退到了富春茶社的幕后,将茶社的经营完全交给了老曹。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只在自家里读书养花,没事琢磨琢磨菜式。教“小三子”傅正念念书认认字什么的。然而老曹每月会到傅家一次,给傅春儿看当月的账簿,傅春儿则会把想到的点心方子告诉老曹。要老曹转告几位厨子,将点心做出来。
于是。广陵城中的这间富春茶社,开业十一个月,在当年年底之前,就全部回本,傅家拿到了第一次分红——二十两银子。此后广陵城中跟风者颇多,甚至像庆升这样的茶楼,早间也打开了一档。卖些点心。只是这些跟风的,点心的水准根本无法与富春的相较,因此富春茶社,依然是广陵城中的独此一家。无人可敌。
也有对手打听了茶社的大厨,想要挖角的。但是陈师傅他们都拒绝了——东家送了干股与他们,除了自己的那一份工钱以外,茶社的生意越好,几位师傅越是能分上一杯羹。
这送给厨子的干股里。就有原来傅家所占两成中的一成,而另一成也被傅春儿退还给了仇小胡子。傅春儿对老曹解释说,她眼下已经帮不到茶社什么,无功不受禄,再腆着脸拿分红银子。就实在是对不起仇小胡子了。
老曹自然明白傅家的顾虑。富春茶社眼下在广陵城里风头正劲,主家仇家小胡子是漕帮的小爷叔,势力遍及江南两淮,若是欺到漕帮头上,大约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儿了。然而傅家则全无根基,弱得很,容易成为案上之俎。所以傅春儿此举固然是要对仇小胡子有个交代,一定程度上也是避祸之举。
傅家的深意仇小胡子自然是明白的,当下便指使老曹写了文书,以一百两银子一成的价格,将傅家手上的干股给买了回来,外加一张长期免费饭票,只要傅家人愿意,在富春茶社吃点心喝茶甚至摆宴,都是不要钱的。
傅老实着实推辞不掉,抱着烫手的二百两银子回到家中。杨氏一声令下, 便将银钱交由傅春儿决定支配。于是,傅家人在花掉了近八十两银子之后,买下了东关街这边瓦匠营的一座小院,终于摆脱了赁房子住的日子。
傅家与富春这边还是关系密切,往来频繁,然而黄家那里,自从傅春儿那次出事,就再也没有见过黄五了,连带黄宛如,一时也音讯全无。有时候傅春儿想,不会到了街上见面见个正着的时候,自己同黄家人也形同陌路吧!
到了傅阳摆谢师茶宴的正日子的时候,傅春儿也打算去凑个热闹。虽然席上的人她都认识,但是傅春儿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大喇喇地坐在席上,于理不合,于是她打算在傅阳他们摆的雅间旁边,要个小间,好好尝尝久已不曾享用的富春茶点——顺便再听听壁脚。
她知道李掌柜是想让傅阳留下的,却是被傅阳婉拒的。至于这其中的原因,傅阳一直没有对家里人明说,傅春儿便也不问。
傅家选了富春茶社摆这谢师茶宴,倒也不真是因为免费饭票的原因,而是因为大德生堂众人一直忙碌,一旦有什么事,一直忙到晚间也是常有的。因为开生药铺的缘故,更是不好喝酒。于是傅家干脆在早间,铺子还没有开门的时候,就摆茶宴。要知道,眼下在广陵城,一大早请人吃广陵早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傅春儿提早一步去了茶社里,老曹已经在那里候着,将茶宴的单子给傅春儿看。
“五丁包子、野鸭菜包、翡翠烧麦、千层油糕、三鲜蒸饺、鸡丝脆卷……”因为是早间茶宴,所以菜品以点心为主,配茶则一定是“魁龙珠”。
“大煮干丝、龙井虾仁、清炒软兜、豆苗山鸡片……”点心之外,也有些菜肴,却是精挑细选的小炒,以清淡不腻口为准,否则一大早上,油腻腻的,谁吃得下去?
“不错,曹伯伯,实在是太谢谢你们了!”傅春儿赶紧向老曹道谢。
“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有空再指点指点陈师傅他们,他们都念叨着今日你要来呢。”
只听隔壁有些喧哗,傅春儿晓得是一定是傅阳陪着李掌柜他们过来了。老曹告了个罪,出去了,少时叫人给傅春儿送了茶水点心过来。傅春儿看着以往她最喜欢吃的点心,简直食指大动。然而送过来的那盏清茶,闻起来还是原来的那种香味,可是傅春儿却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心理阴影,宁可喝白水,也不敢再喝这里的茶了。
一会儿,隔壁有人说话,傅春儿将右耳靠在板壁上听了一会儿,却是傅老实在说话。傅老实是傅阳的父亲,照例要说几句场面上的话,不外乎感谢师傅之类。要知道,他为了今日这一番说辞,昨晚可是对着杨氏练习了好久呢,惹得杨氏抱着傅正一边听一边笑。
李掌柜回应的时候,先是客气几句,后来却是将傅阳好生夸奖了一番,最后道:“傅三爷,我这个学生,不怕别人说我做师傅的夸自己的徒弟,眼下在广陵的生药铺子里,阳儿这样估计也是找不到第二个的。虽说他眼下就能出师了,可我是真的希望他留在铺子里做事,以后接我的班,让我早点回家养老歇着。”
“傅三爷,阳儿只说要回家帮衬家里,不知道府上是什么特别的原因么?”李掌柜出言问傅老实。这可完全出乎傅老实的意外,他昨晚可没有排演过这一段,因此支吾了两句,还是傅阳出面回答:“师傅,这是徒儿一直以来的志向。我希望能有间自己铺子,将我傅家的字号打出去。”
“哦?”李掌柜与周大夫等人听了,都是大感兴趣。而傅老实却茫然无知,傅阳的这个想法,从未与他说过。
“阳儿日后想开间什么样的铺子?”李掌柜好奇地问,“若也是生药铺子,我就要去跟小七爷请辞了,后生可畏啊——”
虽是说笑,然而李掌柜器重傅阳,可见一斑。
谁知傅阳答道:“我想承父业,开一家香粉头油铺子。”
席间一时不少人笑出声来,有人打趣傅阳:“傅小哥,你怎么想起做女娘用的花粉生意!”听声音是大德生堂一个与傅阳比较要好的伙计。
另外一个声音就说:“你家媳妇难道就不用这些胭脂花粉的?生意么,做得好、有赚头,这是好事。”这像是周大夫的声音。
“阳儿,”隔了一小会儿,李掌柜终于开腔了,“师傅有几句话,或许不中听,但是师徒一场,师傅只是想提点你,说得不中听的,千万莫怪。”
“师傅请讲!”傅阳肃然而道。
“广陵戴凤春,名扬大江南北,买主大多直驱门下,而傅家于这一行当,并无多少根基。初入此道,闻陋识寡,必然无法与戴家抗衡。”李掌柜说得在理,“戴凤春”自创而始,迄今已逾百年,在上一任戴家家主的时候,戴家宫粉更是被选作“贡粉”。而傅家,其实也只是傅老实略懂些制香制粉的工艺而已。若是真要与戴家抗衡,在世人看来,几乎是天方夜谭。
然而傅阳似乎早已将这个问题想过了,此刻答起来也从容不迫,说:“‘戴凤春’虽然名扬天下,但是所产为宫粉,买主多为大家之女。然而广陵府地处交通要冲,另有运河,直通两淮、山东,附近乡民,也是来此赶集的众多。若是能出产些乡下人爱用的妆粉头油,这生意是大可以做下去的。”
“是呀,傅兄弟说得有道理。那戴家的粉,那是’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啊!若是我媳妇一定要戴家的粉,那可定要被我娘打出家门——”又是那伙计在说话,“那时候,我就没媳妇了。”
余人哈哈笑道:“你现在不也没媳妇?”
大家笑了一会儿,突然听李掌柜叹道:“阳儿,你真是块做生意的料。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绝无这等见识,呵呵——”他说着笑了笑,“就是现在,见识也不及你啊!”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