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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传言纷纷,就在朝臣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紫宸殿中传出了旨意。
旨意,当然是太后左氏发出的,诏令京兆百官在宣政殿中早朝,一如往昔景兴帝在生的时候。
接到旨意的朝臣,心中惴惴。京兆的局势,他们是知道的,大战刚定,左家又有那样的嫌疑,他们正不知该怎么办。这一次,朝廷召集他们去宣政殿,是为了什么事情?
宣政殿,是皇宫中最高的殿阁,就在皇宫的中轴线上。大永的帝王就是在这里视朝听政,大永的政事决议就在这里进行。朝臣们踏进这里,不由自主地肃穆凝神,感到有巨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殿中的正前方,是高高的御椅,以往,长泰帝和景兴帝都是端坐在那里,俯视着群臣。如今,那里空无一人。
这一次,五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员,有资格出现在宣政殿中的,全部都来了,这是难得的这么齐全。
中书省的官员有些寥落。他们的主官楼乐封仍是在养伤,主理中书省事务的,就是中书舍人几个小官而已;
门下省官员是看左良哲脸色办事的,自然都出现在这里。自门下给事中一职撤掉之后,门下省的官员们也少了很多;
至于其他的官员,都低着头看着宣政殿光滑的地板,似乎能将地板看出花来。这一次应旨面圣,大多数人都不知是为了什么。
也有一小部分官员,脸上有悲痛的表情。如今大永有天灾、有谋反、有动乱,已经是满目疮痍了,和他们心目中的朝堂相差太远了。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就在官员各有所思的时候,宣政殿门口的已经高声唱了起来。
朝臣们本就低垂的头颅更低了,腰身仍是弯着,表示恭敬,没有人敢抬头看皇上和太后的圣颜。
直到太后左氏说了一句“众卿平身”之后,朝臣们才直起身子。有朝臣微微抬起眼,不着痕迹地扫了御前一眼,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太后穿着只有大典才能穿着的礼服,上绣乾坤山河;头上的十二凤钗含着鸡蛋般大的明珠,在宣政殿烛光的映照下,熠熠发亮。
她怀中抱着的新帝,也穿上了衮服,小小的十二旒冠也戴在头上;新帝歪着头熟睡着,更显得这顶旒冠怪异。
如今景兴帝崩天还没有多久,京兆城中还有动乱,皇家正在孝期,也为了昭示与民同的德,太后一向是素服在身的。如今,这一副大典喜庆的打扮,到底是为了什么?
更让朝臣奇怪的是,太后并没有抱着新帝在銮椅上坐下,而是就这么站在御椅前,就像一个精致的木雕,一动也不动。
有相熟的朝臣对望了一眼,眼中的意思都明了:太后这是在做什么?
“诸位卿家,今日哀家与皇上召诸位前来,就是想问一问大家:你们还是不是大永的臣子,你们眼中心上,还有没有皇上,还有没有大永!”
太后左氏开口了,她没有说蒋博文围攻身死的事情,也没有说京兆的局势,而是说了这一番话语,听得朝臣一愣一愣。
“哀家深居宫中,却也知道,大永如今危矣!有反贼已经逼近京兆,就要灭亡大永!诸位竟浑然不觉!”
“沈家在西宁道起兵,击杀大永近十万招讨司士兵,如今又带着所谓的禁卫军逼近京兆,金吾卫竟然一无所动,还任由沈家散发谣言。此等亡国之事,诸位知还是不知?”
左氏抱着新帝站在高高的御椅前,俯视着宣政殿中的朝臣,冷冷地说了这些话语。
这些话语,中间几乎没有停顿,而是如冰冷渣碎一样,直直地倒进朝臣的身上心间,让他们一冷。
这样的太后,这样的场面,这样直面的指责,是他们之前没有遇到的。
此刻高高站在宣政殿上的妇人,象征着大永的皇家威严,此刻还是他们的主子!
“主辱臣死!如今诸位安坐京兆,眼睁睁看着逆贼陈兵京兆,迫害我们孤儿寡母!尔等身为大永朝臣,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太祖?尔等,那就是亡大永之人。既如此,哀家和皇上,宁死也不受辱!”
左氏说着最后一句,眼泪竟然落了下来,话语中竟然有哽咽之音。说罢这些话,她竟然抱着新帝往前迈了几步,再往前,就是高高的楼梯,连结着宣政殿地面和御椅的楼梯!
朝臣瞬间就想明白太后想做什么,难道太后想抱着皇上寻死?
这一下,朝臣们都惊愕地抬起头,他们看着哀戚的太后,还有太后脸色死绝的神色,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娘!娘娘万万不可!皇上万万不可有事!臣等,永远是大永的朝臣,几曾有不臣之心?有不臣之心的,正是陈兵于京兆城外的禁卫军!娘娘若是……不就正称了逆贼的心意吗?”
左良哲猛地出列跪伏在地,话语悲怆地哭喊道,劝慰着左氏。
随即,门下省的官员们,也都跪伏在殿中,说着和左良哲的话语,都在劝太后三思。
被门下省的官员这么一激,朝臣们发懵的头脑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太后这是想在众臣面前,带着新帝自绝?!
这怎么可能?
而左氏和左良哲说的那些话语,也涌上了他们的心头。这几番话语,明是在指责朝臣,实在是辩白,针对左家是西燕奸细的传言而作的辩白。
左良哲在大永已经位极人臣,左氏所诞下的皇儿是大永的皇上。如果他们是西燕的奸细,那么就是在反对、迫害自身,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而且京兆的大战刚定,蒋博文的尸体还晾在京兆府中,京兆的局势都还没平息,就有了这样的传言,这分明就是在抹黑左家和太后,分明是敌人的有心之举!
此刻大永的敌人,是谁?当然是陈兵在京兆城外的沈家和禁卫军了!
宣政殿中的魏延庆和郑棣恒对望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太后这是要拿沈家开刀,就是要让金吾卫和禁卫军开刀啊!
如今这种局面,金吾卫若是拿禁卫军开刀,那么先前禁卫军救助京兆的恩情怎么办?京兆的百姓会怎么办?
就算金吾卫听令与禁卫军开战,那么又是一场死战。这一次,京兆还守得住吗?京兆的百姓又会有多少伤亡?
魏延庆和郑棣恒都不敢再想下去。无论哪一种情况,他们都不想面对,可是京兆的局势,必定要解决。
真是两难。
左氏看着底下的朝臣,眼中闪过一抹决绝。朝臣们的心神已经在震动,然而还不够!要让他们作出选择,还不够!
想到这里,左氏看了一眼怀中的新帝,眼神没有一点起伏。随即她更往前一步,将怀中抱着的新帝高高举了起来。
新帝被这动作惊醒了,随即挣扎着大哭了起来。不断的啼哭声在空旷的宣政殿响起来,听得朝臣们心神惊动,神色也焦急起来。
“哀家与皇上,怎能受这样的耻辱?今日,哀家就与皇上去见先帝!皇上,哀家对不起你!”
左氏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了,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朝臣都心神震裂的动作,竟然将高高举起的新帝,用力地往宣政殿地面一扔!
一扔,新帝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那么小的孩儿,定会触地身亡。
魏延庆的心眼提到了嗓子,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纵身往那个明黄的婴儿飞扑过去,抢在婴儿落地之前,接住了他!
左氏在扔下新帝之后,也要想往地面一跳,幸得两个眼疾手快的内侍瞬间拉住了她,她才没掉下来。
她跌坐在御椅之前,哀哀大哭,那十二凤钗抖动不已。
原本就啼哭不止的新帝,在经历这一番变故之后,哭得更加厉害了。到了最后,甚至是哭得岔了气,一个劲儿在抽搐。
直到新帝的奶娘和御医前来安抚,新帝的哭音才渐渐小了下去,可是宣政殿中的朝臣,每一个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们没有想到,太后竟会这么狠心,若是魏延庆没有及时接住皇上,那么……那么……
朝臣们的脸色无比难看,新帝若是驾崩,那么大永将会是怎么样?
魏延庆心中也一阵后怕,他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有些发抖。他看着痛哭的太后,眼神无比复杂,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可以狠心到要硬生生地摔死自己的孩儿?还是说,大永的皇家主子,已经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太后和皇上,说到底,也是孤儿寡母。就算有这么多的朝臣,又能为这对孤儿寡母做些什么?
和魏延庆一样想法的,还有其余朝臣。宣政殿中的这一幕,原本只会出现在话本中的闹剧,竟然会出现在皇家主子身上,他们真的没有想到!
“启禀太后,如今京兆局势刚定,再动干戈,受苦的,还是京兆的百姓。况且,京兆再经不起一次围攻了!唯今之计,只有对禁卫军行安抚之策。”
待哭喊声都平息之后,郑棣恒这样说道。太后在宣政殿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作为朝臣的他们,能做的,只能想尽办法解决京兆城外的禁卫军了。
与他们死战一场?郑棣恒根本不想,而且他也根本没有把握。所以,唯有的一途,只有安抚。
他这样建议的时候,心中想的,就是但愿沈则敬可以接受大永朝廷的安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