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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余宪是苍白着脸色,巍巍颤颤地回到景泰大街的。他这副样子,把沈安氏和沈俞氏吓了一大跳!
这去东宫任职还没几天,就这副模样回来了,难道在东宫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沈安氏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沈俞氏强自镇定,在想着要不要让人速去请老太爷回来一趟。
应南图和沈宁来到沈家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忙乱的场面。他们明日就离开京兆,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沈华善和沈俞氏等人辞行的,却没有想到,沈家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样。
沈宁见到沈余宪这副模样,再想到他前一世在东宫落得终生残疾的结果,不禁心头大骇,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想往前一步看看兄长如何,却发觉自己手软脚软,若非应南图扶着她,她都要站不稳了。
“我没事……没发生什么事……”见到众人的反应,沈余宪才回过神来。
自己怎么会这个样子回到家中?卫真那一番话语,还在他心中激荡,他只顾着沉浸其中,却没有想到,自己的模样让家人吓了一大跳。
说完此话后,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是眼睛熠熠闪亮。
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没事。
那么他为什么会这样?应南图和沈宁对视了一下,压下了心头的疑问。当此之际,沈余宪要做的,就是平复心情,其他的,都是可以容后再说的。
看着众人的眼神,沈余宪笑了笑,却不打算解释些什么,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卫真那一番话语,对他内心冲击影响之大,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准确地描述出来,又怎么对他们说呢?
他只能将那些话语,一字一字刻在自己心中,让自己时时记得,然后时时准绳。现如今,他只能记着。日子有功,这些话语将会随着时间静静发酵,历久而不衰,到最后,起大用。
沈宁已经外嫁,能够这么轻易地回沈家一趟,一是因为现在应家,没有人闲着来管她,当然也没有人管得住她,二是因为明日就离京了,之前都在忙着打点行囊等事宜,到这一日才得空。
应南图和沈余宪在前堂等待着沈华善回来,沈宁则跟着母亲沈俞氏和大嫂沈安氏,在后院里说着话。
说话的,基本都是沈俞氏,那些叮咛和提点,已经说了无数次,还将会说无数次,沈宁听着,一点也不觉得厌烦。
这是她历了一世才重新听到的叮嘱,是她当年在长春冷宫渴求而不可得的,怎么会觉得厌烦?
直到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京兆城门,沈宁仿佛还听得见沈俞氏的声音,让她天寒多着衣、努力加餐饭,还让她去了岭南道之后,要早日怀上孩子云云。
想到孩子,沈宁不由得看了应南图一眼,想到他们这一段时日的新婚燕尔,忽然觉得马车之中,有一种旖旎气息。
应南图看着双颊酡红的沈宁,眼神黯了黯,越发幽深起来,喉结也有些滑动。可是这是在马车上……应南图将手握拳放在嘴边,掩饰地轻轻咳了咳,试图挥去身体的燥热,随意找了话语来分散主意力。
“常真老头这些年,越发豁达了。参禅证悟,又导人向善,且济度众生。难怪天宁寺香火越来越盛。不知不觉,常真老头,已经是得道高僧了。”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城门,虽然不是往西郊行去,但应南图还是想到了早前拜访的常真禅师。他们是忘年之交,应南图携眷离开京兆,自然要去见见他的,顺便也点了佛灯,添了香油钱。
“禅师乃得道之人,天宁寺有他这个住持,实是福运。”沈宁笑着说道,她也想起了须发皆白的常真禅师。
常真禅师和沈家的关系很好,又和应南图是忘年好友,因这两重关系,沈宁也受到了他的礼遇。
自始至终,沈宁对天宁寺、常真禅师都心怀敬意。且不说在自己婚事上,常真禅师帮了不少忙,单单就是为了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向善,就应该致敬。
在天宁寺的时候,沈宁还遇到了在其中礼佛的韦老太君。韦老太君,乃是应南图和沈宁婚事的大恩人,若非有她在其中打点,这个婚礼还不会这么顺利完成。
原本,应南图和沈宁是想着去韦府亲自道谢的,却已闻,老太君俗事已了,概不见外客,一心礼佛去了。便如此,在天宁寺中见到了韦老太君。
沈宁对韦老太君其实很熟悉,前一世,她为了取得韦景曜的支持,在天宁寺对韦老太君多有讨好,时间长达一年。
只是隔了这一世,沈宁不是和她论佛法精妙了,只是虔真地向她道谢,感激她的援手。
韦老太君只是双手合十,还了她一个礼,还道:“切勿多礼。世事玄妙难言,却也有因有果的,我是为了韦家结一份善缘,已尽了俗任。”
韦老太君笑得慈悲,却令沈宁怔怔,不明白她此话是否别有深意。
而那边,常真禅师笑道:“你们此去岭南,贫僧有一句话相赠:行正即是道。”,说罢,他又“哈哈“大笑起来,那豁达的笑声,震得松树上的雪也纷纷落下。
“行正即是道。禅师说得没有错……”沈宁从天宁寺的回想中醒过来,感受着马车辘辘的声音,他们离京兆,越来越远了,而岭南道是越来越近了。
岭南道靠近西宁道,离京兆很远,若是走军道,须十余日。但是应南图和沈宁这一行人,并不赶时间,且主要走的是陆路,是以走走停停。有时候甚至走半日,歇半日,这一路上倒似是游玩了。
他们从京兆出发之时,京兆还下着雪,严寒不已。越是往南,就越是暖和,路上所见的景色,也渐渐丰润明艳起来。从京兆到岭南,中间的距离真是不短。
他们离开京兆的时候,刚及正月下旬,当他们进入岭南道时,快到二月中旬了。一晃,就是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
应南图大多数时日,都是在大永各地游历,对于岭南道,自然是熟悉的。尚未靠近岭南道,还在赣州边缘之时,应南图就开始向沈宁描述岭南道的风物人情了。
没想到应南图平时寡言,描述起这些风物来的时候,竟是十分生动,跟随沈宁前来岭南道的秋歌、秋书两个丫鬟是听得津津有味,对岭南道这里,虽则未成曾到,却是少了许多生疏。
从京兆方向而来,过了赣州,再行不远就进入岭南道了。南岭,是岭南道的第一个防线,也是最显著的标志,只要到了这里,就表示,已经到了岭南道。
沈宁跟随着应南图,站在南岭半山腰之上。二月中旬的天气,南岭高寒,恰恰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从半山腰一直到顶峰,疏疏落落的梅花遍布,沈宁嗅到梅花的清香,带着高山的清冽,只觉得沁人心牌,连半山腰的寒意,似乎也无感了。
南岭梅花,乃是岭南道的象征。当年在京郊庄子避暑之时,沈余宏曾经盛赞过南岭的梅花,还感叹苦寒有梅香,为人亦是如此,虽步步艰难,却也步步欢愉。
此刻,沈余宏说过的话语,浮现在沈宁心头,也有了不一样的感悟。
庄子避暑到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这期间,沈宁经历了太多事情,心绪几度变化锤炼,对沈余宏的话语,自然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步步艰难,步步欢愉,鼻端有梅香,身边有同心之人,可不就是如此吗?
想到这,沈宁对着应南图粲然一笑。她就这样站在疏落梅花之间笑着,那姿态那风骨,和梅花不相上下。这一副画面,看得应南图眼神微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美一人,那人,是他的妻子沈宁。
在南岭半山腰赏过了梅花之后,应南图和沈宁继续行进了。越过了南岭,就进入了韶县,也就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因为,沈则高正是韶县的主官,应南图和沈宁前来岭南道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沈则高。
早前,沈华善就已经给沈则高去了书信,将应南图和沈宁将来岭南道的事情告诉了他,当中附有的,当然还有沈华善的种种安排。
所以这几天,沈则高正焦急等待着,却是迟迟未见人到来。他不知道,这一对尚算得上新婚的夫妇,正在南岭赏梅,是以行程才这么慢。
好不容易,沈则高终于等来了他们一行人,种种歇脚、卸载行装自然不赘说。
沈宁这一行人到来,沈则高和妻子沈蔡氏是热烈欢迎的,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年了,如今京兆家中来人,怎么不让他们感到欣喜?
只是,这欣喜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应南图和沈宁到达韶县没两天。从京兆而来的报丧,也到达了韶县。
随即,韶县哭声震天,正如大永各地道州县一样,百姓朝着京兆的方向,痛哭叩首。
帝王崩,国失主,天下悲!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