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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情况, 这幢房子势必不能再呆下去了。
王朝如今与卢士特贸易往来频繁, 东方使团代表的是一国的外交,而她,她虽然曾为艾伦一世、海瑟薇出过力, 却并不是不可取代的——本来皇室就招揽了不少的东方文人。
林黛玉又一向坚持只做事, 不投诚。皇室是捏了她的把柄的,清楚她的来历, 更说不上信任她。
虽则一时庇佑她, 但是如果东方使臣坚持要拿她, 皇帝恐怕也不会过多坚持。
她便当机立断,叫玛丽简单收拾了一下她的行李, 救人救人救到底, 又询问了玛丽一家人,愿不愿意彻底与海瑟薇断了联系,跟着她一起离开。
玛丽没想到她在这样的世道里, 危机时刻, 还想着带着自己一家老弱病残的累赘, 不由热泪盈眶, 连声答应, 立刻便叫了弟弟, 拉着大病初愈的妈妈,扶着老父亲, 跟着林黛玉上了另一辆马车。
他们一行人刚刚离开这幢房子不久, 王朝的使节已经赶到, 只见人去楼空,不由气火攻心,带着使臣团去向艾伦一世讨要他包庇别国要犯的说法。
马车上,欧内斯特和克雷梦特才知道,安娜.林,竟然就是东方使团通缉的要犯林黛玉,参与过东方的革命,是东方出了名的文贼。
欧内斯特试着念了几遍“黛玉”,怎么也捋不直舌头,老是发成呆鱼儿的音。
克雷梦特道:“怪不得你言行举止,与别的女子大为迥异。”
林黛玉笑道:“什么迥异?”
克雷梦特便打量她几眼,含笑不语。
马车离开了波拿城区,空气一下子新鲜起来,空气中的恶臭消散许多。
出城的时候,三人还见到城墙处的驴车,皇室雇佣的清洁短工,正从城里一车车地拉淤泥、粪便、垃圾出去填埋焚烧。这是艾伦一世的政府最近的新举措。
林黛玉叹道:“皇帝......他或许真有心做个好皇帝。”
欧内斯特道:“再有心,他想做的也是皇帝。”
林黛玉微微地垂下眼,不再说话。
他们离开之后不多时,皇室果然命令警察配合东方使团,通缉东方政治犯安娜.林。
此后,黛玉便隐姓埋名,避居在波拿郊野的一栋欧内斯特等人提供的别墅里。
窗外澄蓝的天,绿茵茵的草地,再远处是一片白杨林。与经常大道上尘土飞扬,街旁随处堆着垃圾,除了七月之外总是飘着臭味的波拿截然不同。
她避居住在此,因有文艺审查制度在,即使更名换姓,也难以通过报纸、出版社发表文章,竟闲了下来。受欧内斯特等人便委托她,帮他们写一些讽刺性较强,带着小故事的小册子,宣传自由、平等。
她文笔清丽又颇有严峻之气,笔下讽喻的小故事也能动人。这些枯燥的宣传小册子竟然极受欢迎,即使是不关心政治者,也愿意从分发者手里捡一些,或者听分发者读讲,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食。
无事时,她便读书。
林黛玉从小受的是私人教师的教育,学的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学得极杂,虽是女儿身,却因爹妈爱护,当作男儿一样教养读书。
后来幼年丧母,童年丧父,不得不寄居舅家。
在贾家,虽则有祖母疼爱,但贾家风气,便不甚重视女子读书,老师教的也有限,更缺少约束,她便靠自己读书,由着性子,博收广读。因灵心慧性,过目不忘,又以读书为乐,年幼之时,便能对着字书,一点点自学泰西文字,极富耐心地通读《神曲》、《伊索寓言》等文。
直到离开贾家,后来随叔叔林若山远游,在叔叔指导下,梳理了一遍自己所学,从头学作文,学习中原的文史,更完整地学习泰西文字语言,阅读了大量叔叔删选挑拣的泰西著作。
可惜,后来中原烽烟四起,叔叔忙着大事业,对她读书学习的教导,只能居于其次,再往后,划长江南北分治,她也被卷入狼烟烽火,一时不得脱身,只能忙里偷闲地看几卷书,更无从向学。
算到而今,竟再没有大段的时间专门读书学习了。这对她来讲,是一件颇为遗憾之事。
而此时外面世道纷乱,战争频繁,因被通缉而避居乡野的缘故,她竟然倒得以过了一段素来向往的幽居冶学的日子。便更是埋头苦读。
欧内斯特等人有自己的渠道,弄得来大量在卢士特禁止出版的书籍。她便请朋友们为她带来大量的各国图书拓印,将早百年的一直到近些年的,泰西各国翻译成卢文的文章,到外国的原文,都一一通读下来。
从《君主论》到《论绅士风度和自由教育》、《培根随笔》,再横跨《天体运行论》,从《心血运动论》、《人体的结构》到《自然史》等。她甚至颇为耐心地研读了一些欧内斯特从他大学里拿来的数学教材,了解泰西的数学。
欧内斯特、克雷梦特见此,邀请她参加他们地下集会的科学讨论。
这个地下集会,叫做太阳会。据说最开始是为了纪念被神教烧死的一位坚持日心说的学者。
太阳会集会的时候,讨论的内容从文学、绘画、音乐,至于物理、数学、生物、天文等等,无所不包。经常地,也会议论时事。
受邀参加太阳会的,大部分是立场站在君主制对立面的大学教授,文法学校、公学等中等学校的老师学生,受过至少阿加米德中等教育者的青年商人、工匠等人。
参加了这样的聚会之后,与会者便能有了渠道较多较完整地学习一些泰西之地当下最新鲜的知识,还能交换一些珍贵的书籍。
林黛玉欣然应邀。
欧内斯特向她介绍:
太阳会的发起者,主持者,一般坐在中央的那个圆桌。因此被叫做主席。主席通常有三到五人。
加入者,需得递交一篇文章,任选日常谈论话题中的一项。倘若与会者看了文章,都认可了该申请者至少有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主席再拍板决定对方加入。
林黛玉听说了这规矩,便整理了自己品论三一律的文章,仔细删改修订之后托欧内斯特递了去。
原本,太阳会的成员都对这篇文章以及文章中体现的作者独立之思想,质疑权威之自由,赞不绝口。
熟料,一位主席,是看过报纸上新古典主义剧作家与安娜.林关于三一律的论战的,一下子就说出了这位新的申请者竟然是个女人。
太阳会内霎时争论不休。
原来,太阳会是不允许女子参加的。
当下大多数卢士特的开明绅士,认定女子殊无行政之头脑,又不能参与大部分的公共事务,只适合学习读写算术,与典雅的音乐文学艺术,学能够管家与风花雪月即可,从此在家里生儿育女,以自己的学识教养启蒙儿女。
只待听说新加入者,是被皇室通缉的著名作家安娜.林女士,欧内斯特与克雷梦特、休伯特等人又举荐力保,据理力争,太阳会目前的三位主席商量之后,出于与皇室作对的念头,才捏着鼻子松了口气,允许这位女士作为预备成员旁听。
休伯特,是一位律师以及公证人,从文法学校毕业后,又到大学里进修了法律,他虽生得高大健壮,眉眼犀利,像是一位武士,却性情最是温和不过,自小父母早亡,被家里终身不嫁的姊妹们拉扯着长大,对待女性尤其尊重。
他平日里是老好人,此时却少有的抱怨不休:“要我说,连艾伦一世在这方面,都比有些人开明。”
林黛玉却道:“不碍事,只要能学到一些知识,这些只当做耳旁风了。”
中原的那些文人学士,又有几个不是这样呢?就连商盟里如李白泉先生那样的,虽说把女子当人了,却也只当是次了几等的人,如果不是罗刹女那等强人,他是万万不会对着寻常女子低头的。
当然,再怎么样,商盟里,总是至少把女子当人的。
哪怕是次了几等的人。
只是,平心而论,谁愿意无论才无论学,只因天生,便低人几等?
但,少有的几个例外,如她叔叔,如寿先生,却也都已不在世了。
她自来卢士特之后,便知晓了,卢士特的女子,虽则比中原王朝三纲五常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生死死由不得自己的女子多了几分表面的自由,却仍旧是卑微的。卢士特爆发晚宴革命之后,枷锁才松动许多。
欧内斯特却后悔不迭:“安娜,你别去受那些鸟气!都是我的错,邀请你来这种鸟地方。如果你需要知识,我为你把那些讨论中有价值的部分记录成册,你别去受那些鸟气!”
见他们比她还愤愤不平的,林黛玉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因笑道:“你们这是看不起我么?”
三人摇头。
“他们难道会直接赶我出去么?”
克雷梦特道:“那不至于。通过了的事就得遵守。”
“是我做过甚么亏心事吗?”
欧内斯特道:“安娜你从来坦坦荡荡,行事作风,比那大多数人都要磊落。”
林黛玉略带傲气,笑道:“既然如此,不过几副风刀霜剑刮来的眼光,我何必在意?何必心虚?我未曾负人,是人以偏见负我。他们允许我列席,我大方而去,方显女儿本色。”
果然,席上万众瞩目,林黛玉只坦然落座,面不改色地听完了全场讨论,偶尔还能一针见血地提出自己的见解。
一次集会结束,太阳会里刺她的眼光便少了许多。
此后,太阳会的每次集会,她也都不曾落下。
城市里的气氛日益紧张,战争的阴云笼罩不去。
乡间别墅庄园的生活却幽静而节奏缓慢,地下的太阳会时不时聚拢,激进的青年人们时不时相聚,谈论地面上显得过于激进的科学知识。
她在这样的环境里,将上一世纪出名的书籍大体读完的时候,太阳会里来了一位贵客。
青年黑发蓝眼,秾艳的眉眼,白到病态的肌肤,红润过头的唇,像一朵病恹恹的玫瑰。但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衣领最上方的纽扣严严实实扣着。
他扫了一圈房子里的会员,惊奇地“咦”了一声:“啊呀,什么时候会里改规矩,招收女子了?”
林黛玉抬头看他,他看清了她的容貌,面上怔了瞬间,便笑道:“噢,东方的美女子,这位是传说中的安娜.林小姐?”
“你怎么回来了?”站起来的却是一向温柔腼腆,比起言语,更愿意微笑的克雷梦特。
林黛玉这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眼见到这陌生青年,会觉得他眼熟——这青年容貌和克雷梦特颇有几分像。
两人同是黑发,只是克雷梦特的绿眼睛像湖泊一样,来者却生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
眉目上更有相似之处,只是一个澄澈静美,显得温柔纯净,如同健康的百合花儿;一个五官秾艳,气质高傲,像一朵骄人却有点病恹恹的玫瑰。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青年笑道:“你知道的,我是太阳会的创始人之一呀,表哥。”